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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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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天气转凉,一场秋雨彻底冲淡了夏天的痕迹,临江多雨,阴雨连绵,空气中都仿佛掺了水,潮湿的让人难受,教室外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和雨衣,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窗外狂风暴雨大树被吹得摇曳,我的目光落到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空座位上。
他又迟到了。
这个月第三次。
程屿并没有被停课,但被他父亲打得很惨,也许请了病假。很多人议论他的后台有多硬,无论怎么闹腾都没什么事,这些我并不关心。
正想着,门被“哐”地一声推开,阴冷的风掺杂着水珠瞬间灌进来,教室温度骤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口吸引过去,我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
外边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雨水像珠帘从廊外飘到门口,水迹顺着地板蜿蜒至停在门口的那双鞋前,程屿没撑伞,身上的灰色连帽卫衣被洇湿成黑色。
再次见到程屿,他的头发已经剃成极短的板寸,额角贴了一块纱布,脸上还带着淤青,剃掉头发整个人显得利落了许多,只是身上依旧带着股劲。
他站在门外喊了报告,然后走进教室。
所有人显然被他巨大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也许是惊讶他突然剃掉之前怎么也不肯剃的头发,也许是惊讶他居然会这么守规矩喊报告。
早读结束,我趁着课余时间整理课桌里的书籍,肩膀突然被戳了戳,抬起头,是于薇。
于薇坐在我座位边上,把桌面上的水杯挪开说:“你说程屿干嘛突然把头发剪了?”
我觉得她这问题着实奇怪,抬头看她一眼,把试卷塞进文件夹里说:“教导主任不是早让他剪了吗。”
“我听那些女生说,程屿剃了头发还挺帅的。”于微说。
听她这话,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看起来确实利落了许多,但总觉得还有股痞气,整个人看上去不好招惹,劲劲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眉眼的原因。
程屿的眼睛细而长,双眼皮内收由窄及宽,眼仁黑,抬眸看人就显凶相,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吧。”我说。
我从小被灌输的审美是像军人那样挺拔坚韧,正派的长相,原以为所有男生剃了寸头都应该像军人那样周正,但事实并不如我所想。
至少程屿看上去像个痞子。
“这么挑剔,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七班的周长霖?还是篮球队的傅子宇?”于薇扳着手指向我细数学校里有多少帅哥。
七班的周长霖算是这一届大家默认的校草,只是也有人觉得傅子宇比周长霖好看,两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这俩的颜值一直有争议。
我对那种温润挂的长相没什么感觉,大家口中的帅哥我都没什么感觉。
于薇摇摇头:“这么挑剔,不知道谁能入你的法眼,小心以后找不到对象。”
我笑了笑没反驳。
因为天气原因,原本的体育课上不了,改在教室上自习,这对重点班的学生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只是大家惊讶的发现,一向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看漫画的程屿,居然破天荒的拿着书在看。
于薇撞了撞我的胳膊,示意我往后看:“你快看,程屿他在看书诶。”
我半信半疑地扭过头,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靠着垃圾桶,程屿佝着腰缩在狭小的课桌里,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书,但通过他的表情看起来,书的内容让他难以消化。
我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程屿看个书都能成为重大新闻,这就好比坏人金盆洗手被他人赞誉,浪子回头被世人歌颂。
“你还在生他的气啊?”于薇问。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对程屿的抗拒,这些天,不管做什么事我都绕着程屿走,面对他的示好通通无视,活动被分到一个组也要求独立完成,就差没把“讨厌”写在脸上了。
“我确实不喜欢他。”我说。
像程屿这样的人,我惹不起只能躲。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放学。
做完值日天已经暗了下来,我撑着伞在学校外的巷口遇到了程屿。
这时候雨下得不大,程屿站在巷口似乎等了很久,衣服湿了大片,看他这耐心的劲头,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专程是来堵人的,我捏着伞柄下意识往后退,被一双炽热的手拉住。
一条长腿横跨踩在红砖墙上,彻底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一直躲着我干什么?”程屿没松手,语气一如往常的吊儿郎当。
我挣开他的手,不说话。
“真的讨厌我?”程屿低下头凑近,两个漆黑的眼珠子在我脸上打转,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不说话就是默认,程屿直起腰看向墙头的枝蔓,火红的三角梅被雨水浸湿,开得正盛。
我被他堵得进退两难,有些烦躁,正想开口,手里被塞了一瓶巧克力牛奶。
程屿抬头看向墙角伸出的枝条,表情在这一刻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上次抢了你的,还给你。”
我不想要,又听到程屿说:“别还回来啊,你不收我就天天给你送,丢掉我也送,到时候拿个大喇叭天天跟你屁股后面,直到你接受为止。”
按照程屿厚脸皮的程度,这些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你无不无聊?”我有些窝火。
“那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晕倒,是我做得太过火了,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顾及到你的感受,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这些天找你说话你也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程屿有些语无伦次。
“这些天我在改正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之前你给我找的书我也在看,你给我勾的重点我也在背,《桃花源记》我背了一半,还没背下来,但我很快就会背了……”
淅淅沥沥的雨溅在白色的伞面上,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程屿低头,雨水顺着眼皮挂在他的睫毛上:“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学校里嚣张跋扈臭名远扬的程屿,人人都知他脾气爆,性子犟,闯祸被揪回来凳子都打断了愣是不吭一声,难得听他低头道一次歉。
我看着他,没说话。
程屿被我的视线盯得有些心慌,想了半天,继续道:“不只是那天的事,我不应该把抽烟的事儿推到你头上让你背锅,更不该因为你出卖我而一直我捉弄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程屿,你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沉默许久,我才轻声开口道。
我一直在想,这句话是否太重了。
程屿瞳孔轻颤,不知是惊讶还是懊恼。
不尊重老师,炸学校实验室,破坏公物,翻墙捣乱,打架斗殴,这些行为怎么说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我不知道你的人生追求是什么,不知道你将来想做什么,或许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没什么评头论足的资格,那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想考的一个好成绩,进一个好学校,请你不要打扰到我。”我第一次对人说这样重的话,说完后她有些后悔,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对不起。”程屿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改正了,不再做那些混账事,你会不会对我改观?”
我说:“你要做的不是让某一个人对你改观,程屿,你要清楚你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你做的一切是否是为了你的将来。”
雨没完没了地下,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无处躲雨的麻雀停靠在马路边的电线上。
“100名。”程屿突然说。
一阵风吹来,细小的雨珠飘进我的眼睛:“什么?”
“只要我能进步100名,你就不再讨厌我。”程屿说。
急雨如细丝,席卷着迟来的秋风,墙头的三角梅在风雨里飘摇,潮湿的水汽仿佛要浸入人的骨子里。
我抬起头,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雨淋湿了他大半个肩头,他不躲也不避,宽大帽檐下是一双澄亮无比的眼睛。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也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却不相信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能够从垫底跨越一百名。
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自那天起,早自习他再也没迟到过,上课也不再睡觉打游戏,而是专心致志地听着对他来说晦涩难懂的课。
下课后他会推掉打球的邀约缩在垃圾桶旁背她布置的课文,老老实实地做她划范围的题目,整天往老师的办公室跑,所有人都被他的变化震惊得瞠目结舌,所有人都料定他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过多久他又会像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于薇悄悄瞥了眼教室末尾的身影忍不住问:“你觉得他这样能坚持多久?”
我回头看了眼,程屿正盯着手里的课本抓耳挠腮。
“不知道。”
于薇倒是觉得无所谓:“也许新鲜劲过了他就觉得没意思了。”
程屿天生就是个犟种,别人越觉得他不行,他就偏要跟人反着来,就像所有人都觉得他坚持不了几天,他就一直持续到了检验成果的那天。
放学总是最后一个走,早上第一个进教室,他每天拼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却始终在钻牛角尖,我看不下去,偷偷往他课桌里塞下整理好的笔记重点和考试范围。
不是因为我心软,只是实在受不了他的蠢办法。
期中放榜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一连几天的阴霾被阳光驱散,榜前挤满了人,我在榜首第二名,数学算错了一道公式,扣掉了一些分。看完成绩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程屿逆着光站在人群里,喧嚣吵闹在这一刻噤了声,他穿越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迫不及待分享这一刻的喜悦。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少年年少无畏,青春正当时,只要他想,就能做成一切事。
“你可不可以不讨厌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