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绘佛》艾星

12、长明灯

　　明姝走到眉间淡漠的僧人跟前，浑身污浊却眼神清亮的望着他：“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青灯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了一盏古拙精美的长明灯，重叠的莲辦染着丝丝锈迹，伸手在宫寻的墓前轻轻一挥，手中的长明灯便燃起细细的烛火。

　　袖中粉拳握得紧紧的，神色间的渴望满溢，明姝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长明灯，她在里面感觉到了哥哥的气息！？

　　她终于......

　　顾一倒是眉梢轻挑，神色间略感兴趣，不着痕迹的望了眼青灯...

　　“这盏灯一旦燃上就不能灭，如若熄灭，这人便也魂飞魄散了，需他自行熄灭，到那时，你们或可相见。”青灯一扬手，长明灯便轻轻飘落在宫粉手上。

　　淡然的眉眼清净依旧，微熹的晨光勾勒出他清隽俊美的轮廓，苍白的指尖指着宫寻的土坟对着她淡淡道：“把他的骨灰也带上。”

　　小姑娘紧紧抱着怀里的灯，就像抱着她的命，额头，膝盖沾染着血污与泥土，狼狈的披散着头发，死死咬着唇，哽咽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明媚的阳光突破云层，温暖的照在心上。

　　黎明最是暖心，那是因为它脱胎于最浓长漆秽的黑暗。

　　青灯抬眼望着远处荒芜的南山，轻轻道：“困于南山之上的亡魂你打算如何？”

　　正在挖坟的人一顿，看着指尖上黑褐色的泥土，又慢吞吞的继续挖，直到摸到一副冰凉的漆木盒。

　　盒子有点旧了，但这百余年来却没一点腐蚀的迹象。

　　直到把木盒抱了起来，她才缓缓的开口，声音又轻又柔：“等哥哥回来后我才放。”

　　青灯视线不知飘向哪儿，淡淡道：“一切自在来源于选择，而不是刻意，不如放开，放下得越多，拥有的就越多。”

　　宫粉不答。

　　周围气氛渐渐变得僵硬。

　　她紧紧抿着唇，神色间的狠戾随着嗓音溺出：“我要他们一个个跪着向哥哥赎罪。”

　　“施主杀心过重。”

　　青灯执着佛珠淡淡道：“你已入魔，继续这般下去也就回不了头了。”

　　“不回就不回吧，反正...”明姝握着手里的东西“也无所谓。”

　　长明灯照在她脸上，橙黄的烛光微温，暖暖的照在心底，清丽的面容染上暖融的笑意。

　　顾一看着她迎着阳光的背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当初跟在宫寻身后跑的欢欢乐乐的小女孩。

　　跟其他人告了别，顾一把城主府的小姐给送了回去。

　　悠哉悠哉的出了南屏城，嘴里叼着根糖葫芦，眼睛微眯，恰意的享受着照在身上的阳光。

　　至于那位一看就不简单的大小姐回去了后会引起什么事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轻轻咬破嘴里的山楂，汁水溢出，微酸的味道让他眯了眯眼。

　　至于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青灯继续和他同路。

　　先不说其他的，这人一看就不简单，越相处越是如此。

　　唉，苦恼啊~。

　　突然间，脑袋灵光一闪，哎？！不是还有枝小梅花嘛！

　　回到那片坟地，两人还是原先那样站着。

　　小丫头照样灯不离手，就呆呆的看着。

　　青灯一如既往的苍白，阳光在他身上连一丝暖意都笼不起来。

　　神色冷淡，不知道看向哪儿。

　　顾一摸摸下巴，不由想，这人好像总是在出神啊...

　　轻轻摸到小梅花旁边：“明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啊？”

　　“你看，你哥也出来了，也百余年没见过世间了，现在这状态多多少少应该也能有点意识了，你可以带着你哥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啊。”

　　看她有点意向的感觉，顾一再接再厉的说道：“再说了，你都多少年没挪过地了？总在这待着，没病也要捂出病了。”

　　顾一顿了顿，再下最后一剂药：“还有，有青灯在，你还能再学着点怎么养灯的技巧，是吧？”

　　握着灯的手顿了顿，明姝垂下头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骨灰盒和火光微弱的长明灯，半晌，轻轻点头。

　　“哎，对嘛~”顾一笑眯眯的看着她，手指轻挥，拿出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挂着白白的糖霜，轻轻塞她嘴里“来，吃个甜的，快去换身衣服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呢~”

　　嗓音含笑，明亮的双眼微弯，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奇异的温暖顺着手掌流进心底，仿佛温水般，不烫，却带着所有无声的安慰。

　　甜腻的糖霜在嘴里化开，山楂的清香中和着甜腻。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吃这种零嘴了，以前哥哥还在时，她从来不馋。

　　后来，却馋的厉害...

　　时隔多年，她...

　　手指抖了抖，明姝颤抖着轻轻嗯了声。

　　“青灯，你反正也是云游四海，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顾一拍拍手，走到他身边，微微仰头。

　　嗯，果然很高，目测一米九不止。

　　“而且，帮人帮到底嘛，那小梅花要是知道你不一起，不能养灯，要哭出来了~”顾一打量着他，嘴里不着调的说着。

　　“嗯。”

　　“还有，我们一同...哎!你同意了？”

　　“嗯。”

　　顾一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你咋这么干脆啊？”

　　青灯垂眼“她身上有些事我要搞清楚。”

　　“啊~，她为什么会活着吧。”他倒没什么意外。

　　“嗯。”

　　两人没再说什么，站在一处静静沐浴着朝阳，林间青翠。

　　顾一轻轻眯了眯眼，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处...

　　“你怎么看？”

　　一声清浅的嗓音打断了他，顾一听着他的话，微微一愣。

　　他有点不太明白，不过还是认真的看着他，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我...不太明白，不过，我知道，哪怕是小的微不可见的善意，只要一点点，所有的事物都会发生微妙的转变，那时，梅花何止落满一整座南山。”

　　那双眼不管此前充斥着怎样的阴翳与狠戾，却依然晨亮明澈，阳光洒落其中，漫出湿漉漉的金色丝线，缓缓缠扼住了他的喉咙。

　　青灯静静的看着他，转着佛珠的手指微顿。

　　远处山峦间，明姝抱着怀中灯，眉眼明熹。

　　长路浩荡，万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