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城遥》宝山空回

6、邀月宫中猜圣意

　　“娘娘，今晚陛下宿在邀月宫了。夜里风凉，您早些安置吧。”
　　灰青色宫装的婢女福了福身，手脚麻利的关了窗子，又将热好的茶水添在茶杯中。
　　“好… …等等，邀月宫，不是尚在闲置，没人居住吗？”神色落寞的女子小小啜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将眼神移到了方桌里那本秀女名册上。
　　“听御前的人说，陛下今日下了早朝就去了体元殿，不知怎么的，把一个已经撂了牌子的秀女抱了出去，俩人一起回邀月宫，还给了个位分。”灰青色宫装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娘娘脱了外衣，“陛下同那姑娘一起坐着龙辇，听说，搂搂抱抱腻歪了一路。”
　　“荒唐！”女子将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良久才恢复平静，“不过是恰巧合了陛下眼缘罢了，一时冲动可以理解。给了什么位分，最多就是个才人吧。”
　　“是… …美人。”
　　座上的女子神色一滞，缓缓开口：“难不成是楚家的？”她知道这不可能，楚乐心绝不可能被太后撂牌子。
　　“司家的，父亲是光禄寺少卿。”
　　“有意思。”
　　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轻轻搓着桌上残留的茶杯碎屑，瓷片的棱角在柔嫩的指尖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颤抖的薄唇像破碎的瓷片一样锋利，唇角皱纹的痕迹却显得盛装下的她更脆弱了几分。
　　“本宫好歹是六宫之主，宫里来了新人，怎么着送些赏赐过去吧。”女子展颜一笑，抬眼挑眉向灰青色宫装的婢女递了一个眼神，婢女心领神会，领命退下了。
　　邀月宫墙外，两个提着灯的婢女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皇后娘娘挑着帘子等了陛下一天，连龙尾巴都没见着，我亲眼看见采文在坤宁宫后院倒菜了。”
　　“采文天天倒菜嘞，也不知道坤宁宫做那么多饭菜干嘛，又没多少人吃，怪浪费的。”
　　“同人不同命呗。诶，你说这司姑娘能荣宠几时啊？”
　　“估计时日不多，你看那顺良人，刚进来那会连幸三月，现在不也冷冷清清的嘛。不过龙撵都坐过了，要是我，让我明儿一早就死也值当。”
　　“你这丫头嘴里是没一句好话… …”
　　嬉笑着，便也走远了。
　　夜里凉风阵阵，吹走了枝上打盹的灰雀。长长的宫道有些斑驳的潮湿，一直绵延向最深的夜色。
　　司晨此时正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地盯着背对着自己的皇帝。自打他们两个进来之后，皇帝便一直背对着她站着，一言不发。
　　“陛，陛下，天都黑了，您要不歇了吧。”犹豫到一壶水全下了司晨的肚子之后，她终于试探性地开口了。
　　果不其然，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这男人呼吸都没声音不会是死了吧。司晨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危险的疑问。可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啊，天都快黑了。
　　“您要是后悔把我放进宫里，明天一早废了我就是——我是说废了我的位分，不是废了我的命，您别搞错了，还没活够呢。”司晨离皇帝近了些，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道。
　　“在轿辇上的时候你一直试图挣脱，不愿让朕碰你。朕从不强迫别人，你要困了，就自己安歇吧。”皇帝侧了侧头，却还是没转过身来，抬脚便要离开。
　　“陛下您不能这样置小女子的死活不顾啊。”见皇帝要走，司晨赶紧上前拽住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这禁城中还会有人要你的命不成？”皇帝皱了皱眉，慢慢扯下面前少女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这姑娘生得标志，但确实有够放肆，如此没规矩倒也难怪母亲不喜欢她。若是宫里女子都是一样的温良娴静也确实没什么趣味，不过她放肆，却少了点烈性，只像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
　　“这话不用妾身说得太明白吧。”司晨弯唇一笑，“且不说宫里别的姐姐们，单是您今日顶撞太后不顾礼数带妾回宫，够我明日一早失足落水十几次了吧。”她强调了“失足”二字。一双黑白分明地鹤眼眨了眨，又补充道：
　　“消息大概也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了，估计您前脚刚出邀月宫，我后脚便落进水里了，这表忠心的方式还真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
　　“你还真是嫌命长，敢挑拨朕和太后的关系？朕这就送你进水里。”
　　挡在月亮前的云薄了些，晚风也平静了些，借着屋内总算不再阴晴不定的烛火，司晨这才看清皇帝眉心深深的“川”字纹。眼前这个看似饱经风霜阴郁深沉的男人，他今年只有十九岁。司晨心头一动，不禁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怜惜。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才十六岁便要被囚在这深宫之中，一举一动皆要讨好一人，和三千佳丽共侍一夫，从此自由只是奢求，这难道不才是最可怜的吗？
　　司晨眯了眯眼睛，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东西。
　　“既然左右都是个死字，不如就让我死的有价值一些？”
　　皇帝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您和太后不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听说您登基两年有余，太后娘娘在您龙椅旁另设一席，不垂帘不遮面，和您共同上朝、商议朝政也有两年多了吧？她都如此不顾礼数，又凭什么让您遵守那条条框框？”
　　“深闺妇人，自作聪明。”
　　“只要您足够宠我，宠到世人骂我狐媚惑主，宠到太后和皇后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折磨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晨锋利的唇角露出危险的笑容，清亮的眼睛写满欲望。
　　“你这么做的目的，不会只是卖弄野心，或是对朕用情极深吧？”皇帝顺着她光洁的手臂从衣服里一路向上，纤瘦寒冷的手掌用不大的力道握住她的肩膀。这份寒冷慢慢浸透司晨的肌肤，终于化为同样的温度。
　　“自然是为了自己，为了无上荣宠，为了平步青云，为了光耀门楣，为了不让黄钟弃毁瓦釜雷鸣，为了您的天下属于您。更何况，您英明神武容貌清俊，不能说没用情。”
　　他笑了！是自己赢了对吧，是自己赌对了吧！！司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妄想从面前男人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能对朕说这番话，这份勇气确实不同凡响，今年千百名秀女能得你一人，运气足够好了。”皇帝轻轻将手从她的袖子里抽出来，平静地看着司晨藏不住得意的笑脸。
　　“陛下，我们还是要从长计——”
　　“上一个给朕说这些的，现在整日精神恍惚自请禁足宫中；上上一个死得惨烈而神秘，连她的家人也难以幸免。”皇帝若无其事地玩弄着她垂在肩旁的碎发，“你以为朕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吗？她们全都失败了，今天的顺良人，便是明天的你。”
　　顺良人，原是皇后做太子妃期间的陪嫁侍女，爬床上位，初封美人，连幸三月位至贵嫔，恃宠生娇跋扈无礼，屡次冲撞上位，被降至良人，现一直禁足于宫中，荣宠也算到了尽头。
　　“可您已经将我推到这里了。”司晨暗咬后牙。这种被人一盆凉水泼个透心凉，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简直难受到大口吞黄连。
　　“只要朕想，蝉遍地都是。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成为蝉的资格。”
　　“我们的死活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朕要的是一个结果。”
　　“我不该和你谈条件，我们身份悬殊云泥之别，没用的蝉，也会被黄雀吃掉。”
　　“活下去吧。”年轻的皇帝不用使劲便能轻松揽过司晨，隔着仅剩的中衣吻向她的后腰，“为了我们。”
　　不知吹熄蜡烛的，是风，还是人。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更新的这么慢，烦了，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