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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三十一章 ...

  •   〖零•19〗

      之后,我们在那个雾气浓重的浴室中相互取悦了彼此。整个过程中,少年情绪激动,没有半句言语。我所说的全部话语,也如弥漫在那个空间内的水汽般,在事后蒸发,变得虚无缥缈。
      次日清晨,当我们一同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时,少年突然开口,告诉我自己已经决定就山本所提出的交换留学给出肯定答复。
      “只要再填一张意向申请表,随后跟进一次象征性的校方面谈就可以了。”
      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则新闻。在各项细节上的遮遮掩掩,似乎也同样是山本惯常来的拿手好戏。
      “分数过线难道还不够?”我问。
      少年端起杯子摇了摇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山本老师说对方学院的人想在正式招收前,同我好好谈一次。虽说面谈的结果不会动摇我作为交换生的名额,但在对于我过去以后的安排至关重要,所以不打起精神好好应付恐怕还真不行。”
      “英国那边亲自来人?”我撇了撇嘴,“那还真得好好准备。”
      “不不不,”少年打断我,“虽说人的确是英国那边的,但他们可不会为了我这样的家伙大动干戈。听说此次面谈采取视频电话的方式,利用网络……”
      说罢,他指了指对面茶几上打开着的笔记本。
      我正在切割盘里的煎蛋,听完他的话,也不由顺着指向,冲那台电脑投去一瞥。
      “用我的?”
      “当然不,山本老师届时自然会为我准备电脑。”
      我耸耸肩,“用我的也行啊,借你拿去随便玩。坏了正好换新的。”
      少年哼笑:“我才不傻,老师。你那台破笔记本速度慢死了,上回我打个游戏也死机,真拿去网络视频,到时自动重启,我可连哭都来不及。”
      我伸手狠狠敲打他的额头,“老师我肯借你就谢天谢地吧,少给我挑三拣四!”

      早饭完毕,我出门上班。少年站在厨房水槽前,两手沾满泡沫,微笑着冲我告别。

      “今天没有活动吧?”
      “没有。考试也结束了,昨天山本老师让我下午再去拜访一次,结束后我会来医务室找你,我们一起回家。”
      “好~”
      我在玄关前将换下的鞋塞进鞋柜,随后打开大门,最后一次回头:“晚上一起外面吃饭?”
      “好。”
      “想吃什么?”
      “‘Nobuya’的海鲜炒饭!”
      “啧啧,欲望真是贫乏啊,小阿近~”
      “我贫乏我知道,你快滚你的吧!上班想迟到吗,老师?”
      少年一面笑,一面冲我甩了甩手。
      于是我转身,合上了门。我们俩之间所进行的最后一次愉快交谈,在我的记忆中也就此宣告结束:
      他站在我身后,向我展露笑容;他的荆棘因我的拥抱,而逐渐柔软;我们相互交换甜蜜的亲吻,我们彼此感受身体最深处的体温;聆听、触摸、甚至品尝,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最终在不久后的某一瞬间破碎;我们渐行渐远,继而形同陌路。
      数年以前,我同平子分手,春水曾询问我:有没有感到过些许后悔。
      我反问:什么样的感觉才能算后悔?
      春水听后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抽他的烟。
      ‘阿竹说的一点不错,喜助,你真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大傻瓜,等着遭报应吧。’他这样说。
      当时的我不置可否。
      但在与少年分手的不久以后,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可以向他清楚地描述,有关后悔的定义:
      倘若我没有在某个焰火绽放的夜晚去亲吻他;倘若我没有在某个星光璀璨的晚秋与他同被而卧;他受伤以后倘若我的表现更接近一个友人而并非情人;他失落的日子里,倘若我能够做到视若无睹,在与他擦肩而过以后不作停留;那么,以上的种种是否就能全部免除?而我也能够更加容易的做回自我,他也不必在事后刻意沉沦放逐?

      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翻来覆去无数次在脑海中翻滚。当我们分离后的每一个日夜,我一遍又一遍如此询问自己。

      最终,我回答春水:我知道了什么是后悔,但我拒绝后悔。

      焰火绽放的夜晚下他的眼睛如同闪烁的宝石;星光璀璨的晚秋他从被窝里探过来的指尖带有执着的眷恋;我永远学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够在他受伤后不闻不问,在他失落时熟视无睹?

      春水听后大笑。
      “阿竹说的一点不错,喜助,你真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大傻瓜。”
      数年前一字不差的词句,这一次却用了背道而驰的语气。
      “别难过,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拍了拍我的背如是说。
      “这次不说等着遭报应了?”
      “不说了,因为你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

      我的确是遭到了报应,它来得如此凶猛且猝不及防——
      在这个报应里,我没有等到少年光临我的办公室,自然也就没有一同回家。少年向来守时,且说一不二。故而他的失约,令当时的我很有几分疑惑。然而当我带着这份疑惑踏入家门后,它们即刻烟消云散——
      少年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我。
      屋内没有亮灯,冬日傍晚特有的寒气交织在昏暗的光线里,默默绞成一股无形的绳索,盘踞在房间最隐匿的角落蠢蠢欲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我恍惚从门缝间捕捉到少年扬起脸寻找我的目光,但当我合上门,回过头,他早已调开视线,转而把脸冲着地板,仿佛那里堆满了宝藏,或是写有一道有史以来最难解的算式题。而当我走近他时,回报我的只有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以及距人千里的沉思者姿态。
      少年选择用沉默来应对我。
      不高兴的时候,他总那么做。与我发生争执时,他也那么做。如同一个缺乏想像力的孩童,老用同一支画笔,涂满每一张不同的画纸。
      至于我,当然不能像他一样,以贫乏的态度面对他毫无二致的选择。即便面对的是同一种颜色,我也永远不会以相同的词汇来品评它们。有时是:今天天气真不错;有时则是:我做了晚饭,有你最喜欢芥末咖喱,要不要吃?
      而当以上都不奏效时,我则干脆以行动表示——亲吻、拥抱,抑或兼而有之,直到他重新冲我展露微笑。
      但所有招数在那个傍晚均告失效,他甚至拒绝与我的肢体做任何接触。他远远躲开我,仿佛躲开一条吞吐毒液的蛇。
      最终,我坐在距离他5米远的茶几旁,对这该死的僵局宣告投降。我举起两手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说,那我们什么也不必说。”
      少年破天荒地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目光尖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刀刃,刺得我瞬间无处遁形。
      “真正不想说的恐怕并不是我,而是老师你自己。”
      “我没有不想说。”我说,“只要你乐意,我们大可以谈谈,什么都行。”
      “比如?”
      “你决定。”
      “那为什么要瞒我,老师?”少年问,“既然早就知道交换留学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非要等到别人来跟我说?”
      “我毕竟还是你的老师,作为老师有时候就不得不遵循规则在某些时候对自己的学生有隐瞒。”
      少年笑了。
      “真狡猾,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突然摆出老师的身分。”
      “是挺狡猾的,”我承认,“但阿近,这件事情不论是我告诉你,还是别人告诉你,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既然这样,瞒你和不瞒你又能有多大区别?”
      “有多大区别……好吧,也许老师你是对的。不论你说不说,我最终都会接受交换留学去英国。那现在让我们来换个话题,平子是谁?”
      “什么?”
      少年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说的够清楚了,平子是谁,老师,麻烦您告诉我。”
      这回轮到我笑了,而我必须努力令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足够自然。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留学的问题。”我说。
      “‘不论谈什么都行’,这句话是老师你说的。”
      “是我说的没错,但你话题未免也转的太快了吧,小阿近。”我为自己辩解道, “你还没能……”
      少年打断我:“回答我的问题,老师。平子真子是谁?”
      “你从哪里听来这么个荒唐的名字的?”我问,但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少年又开始发笑,笑容里意味深长。
      “我以为你至少还记得,”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了那张该死的明信片,“这张新年贺卡,你收到它的时间可并不长。”
      明信片夹在他细长的指间,冲我所坐的方位轻轻点着头。而我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愚蠢,却依然努力保持镇静,并最大限度的流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是不太长,但我的记性一向不太好。就像我说的,不过大学时代的一个朋友而已。”
      少年扬扬眉:鬼才会相信那是真话,从他的表情里我读到了这句潜台词。尽管他其实什么也没说。
      “好吧,你不会相信我说的,对吗?那你究竟想听什么呢,阿近?”我问。
      少年垂下头:“我只想听你的真话。老师,你真的有把我当做你的恋人吗?”
      他继续晃动着的指间的明信片,而它不断随着他的摆动摇摇欲坠,摇摇欲坠。
      “你总是这样,浦原。总是这样,等自己做好了所有决定,才会来让我选。这算什么选择?只剩一个答案的问题,根本不能叫选择。谁稀罕去英国?谁盼望去留学?谁拜托你写那封推荐了?我自己的未来,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什么叫朋友?一起喝酒的叫朋友,一起上床的也叫朋友吗?还是浦原,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忌讳你那些所谓的过去?你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太过看得起你自己?”
      “小阿近,听我……”
      “闭嘴,不要叫我的名字!你算什么呢,浦原?老师?我又算什么呢?阿近?学生?”
      少年的声音里逐渐带了哭音,但我知道他并没有。他的手还尚未遮蔽住他的双眼,他的嘴角正在慢慢上扬。明信片最终坠落在地,坠落在我与少年之间,上面洋洋洒洒的祝福语一如平子多年前的笑容,他静静躺在我俩正中,摇摇欲坠,摇摇欲坠。
      但我明白以上不过是自己可笑的幻觉,拉出我俩之间距离的从来都不是平子,而是我自己。少年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应该把有关他未来的可能性全部丢掉,只留下唯一的一条路让他去选。那不能称为选择,那怎么可能会被称为选择?也许,一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他也同样渴望留在我身旁:哪怕皱纹爬上额头、哪怕病痛侵蚀□□,哪怕星球遗忘轨道、哪怕灾祸洗劫世界。
      是什么让我最终阻止了他,阻止了这一切本该顺理成章的发生,无比圆满地落幕?
      没有答案。
      所以,我落荒而逃。
      我没有给少年任何答复,在那个夜晚,我本应当给予他全部肯定的夜晚,我如同一个吃了败仗的逃兵,丢城弃甲。甚至忘了在撤退以前向他道一声:晚安。

      少年于次日不辞而别,临走前带走了有关他的所有物品。下班后打开大门迎接我的,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为空旷的房间。
      那是新年结束不过2个月所发生的事,距离现在已经整整大半年,却依然历历在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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