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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六章 ...

  •   〖零•04〗

      当我细数往昔,总试图从中抽出最初动心的那一个瞬间——有关我的少年——我们相互间有过亲吻,也有过拥抱,甚至包括最最私密的肢体接触以及□□交融。我无意隐瞒这些,但也的确不曾对任何人说起。春水没有,阿竹也没有。即便如此,关于我们的事,大家最终也彼此心照不宣。或许是从某个细微的眼神,也或许来自某个会意的笑容,当一些东西被改变以后,旁人总是很快能从中辨析其细微差距,反倒是局中人依然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最初对我与阿近之间关系提出质疑的是春水。
      8月中旬的校园除了烈日当头,蝉嘶林间,可以算得上相当宁静。各体育社的备赛为了讲究排场,都去了校外租用专门练习场地。作为以脑力决胜负的生物社和化学社讲究的是务实,于是继续将就着学校的鄙陋条件艰苦奋斗。
      医护室排值班难得轮到了春水,中午一个人实在无聊得很,于是吃了饭就跑来找我聊天,正好看到我和阿近两个头靠着头肩并着肩观察试验结果。
      因为阿近也在同时申报了生物社的竞赛,所以我提议他将两者的课题结合起来,以此节约时间和精力。化学社参赛的课题是‘论碱基对在化学催化中的组合排列’,生物社的则是‘碱基对的排列在RNA中的影响体现’。
      当时刚好做到一个很重要的实践步骤,两个人不由自主凝神屏气,凑在了一起。
      春水站在门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淡淡一笑摆手走人。
      事后,却以调侃的语气问我:“少年人的滋味怎么样?”
      我诧异:“什么?”
      他挑着眉,一副‘不要再装了’的表情:“我可是在门口看的很清楚噢,连嘴都快贴到一起去了~”
      面对如此莫须有的控诉,我自然要大声喊冤:“喂,不要乱说好不好。那可是我的学生啊,我再禽兽也有限度好不好?”
      春水不以为然:“师生恋当下正流行,你不知道越是被禁止的东西越容易燃烧起热情么?”
      他的声音很大,饶是人声鼎沸的吧台前也听得一清二楚,周围人纷纷侧目,我尴尬不已。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不可以。春水,你喝多了。”
      “才刚刚开始,我清醒得很哩。”
      我晃了晃他手边的酒瓶:“看看,一半没了。这还算还少?”
      他笑,“少打岔,喜助。今天阿竹不在,你跟我说老实话。”
      “你究竟想听什么?”
      我被他接二连三的提问搞的颇不耐烦,口气愈发不好起来。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听什么?”
      春水对我恶劣的态度毫不介意。
      “你只说有没有吧。”
      “有什么呀,没有!”
      “真没有?”他显然不信。
      “没有!”
      顿了顿我补充,“他根本不是我的型好不好。”
      他‘啧’了一声,又伸出手往空了的杯里倒酒,酒瓶最终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别怪我没提醒你,喜助。”抿了几口以后他开口,“你没有心不代表对方没有心。”
      我觉得好笑:“你是真的喝多了,这种话都拿出来说。”
      但春水显然不是开玩笑:“不相信?”
      说完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砰’的一声,酒液四溅。
      “好,咱们走着瞧,喜助。看看最后到底谁看得准。”
      “打赌?”
      “当然。”
      “赌什么?”
      思索了几回,他最终还是作罢:“不打赌,谁跟你打赌。赢也好输也好都和我没关系。”
      但末了还是对此念念不忘,一直到分别前还不忘叮嘱‘小心那个孩子’之类的话。

      我顺着坡道向前行,夜半的行道树在路灯照耀下绿得比白日里还要可观。其时已是8月下旬,我和阿近两个完全吃住在学校。只有晚间睡前的一点时间是自由的,其余时间基本泡在了实验室。他利用这段时间打工或者回家探望,我则利用这段时间持续寻欢作乐。
      烟抽完了。路过7-Eleven时,特地拐进去买。结帐的时候闻到柜台前烤肠的香味突觉腹中饥饿,于是顺便打包了两支热狗,同时还顺手挑了几瓶饮料和一本杂志。
      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直奔实验室,不出我所料,那个孩子依然窝在那儿埋头苦干。
      “今天没有打工?”
      少年自满桌的实验器具中抬起疲惫的脸孔,“嗯,排班排到后天。”
      “也没回家嘛。”
      “嗯…昨天回过了。”
      我瞄了眼时间,已过11时。
      “还不睡?”
      “这里的寝室太闷了,蚊帐还是破的,都是蚊子。睡不着。”
      我从包装袋里掏出热狗啃:“哦~那也要睡觉啊,要不跟着我睡医护室。还有一张空床,且内置空调。”
      他耷拉着脑袋,“不用了~我闻多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
      他今天的脸色看上去比平时苍白许多,我伸出手往额头上探了探,温度正常。并不像是生病,主要的问题可能还是由于疲劳积压过渡。房间里此时只有滴滴答答秒针行进的细微声响,他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正等着挨批的孩童。
      “老师~”少年蓦然开口。
      “唔?”我啃干净了热狗,又打开一罐饮料解渴。
      “那个…我考虑了很久,我想……”
      语气里有了难得的扭捏,似乎正憋了什么话难以启齿。不期然的,春水的告诫突然浮出脑海,积在我的心口上摇摇欲坠。
      “等等!”我出声打断他。
      虽然并不将春水的告诫当回事,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深吸几口气,才让他把刚刚的话题继续下去。
      “我想……”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想修改此次的参赛课题。”
      “啊?”这句话超出了我先前所有的预计,一时间头脑空白,无法做他想。
      “那个………老师……”
      我长时间的沉默似乎令他颇为忐忑,他踌躇着尝试套我的话。
      “……热狗吃不吃?”
      半晌以后,我才迸出这么句。伸出一只手揣着热狗,站在他面前满脸的呆滞模样。
      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看上去有多傻。但是话已出口,再也难收。其实我本来想说‘都已快奋斗到头了你这样修改课题简直等同自杀,还不如弃权’,但等真说出来时却变做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连我自己也诧异的不行。
      固然,当我提了满满一袋食物立在将近凌晨的实验室内,叮叮当当的铝制饮料罐在袋中不时碰撞着我的膝肘时,面对的是如此一位面色苍白且憔悴的未成年,动了恻隐之心也在所难免。即便这位未成年说出的话令人冒火且极不符合常理,但那又怎么样呢?
      体谅学生并且容忍他们的不足,不正是一个优良教师该有的品质么?这也是游戏规则之一,我对自己说。
      我那没头没尾的话虽然教他吃惊,却不至于引他耻笑。于是我清清嗓子继续我的怀柔政策。问题存在于那里合着最根本的矛盾一起,但既然终将予之解决,那在此以前又何不先避道绕行,以缓解多余的冲突。
      “晚饭吃了没?”我问。
      “吃了。”
      “吃了也无所谓,反正现在也不早了你也不急着睡觉,那就先吃夜霄。”
      我把热腾腾的热狗强行塞到他手上,顺便附送一罐午后红茶。
      他瞪了手上的食物半晌,“老师……”
      “嗯?”我翻阅着杂志为自己的沉着稳重暗自喝彩。
      “…我只喝咖啡,”他慢吞吞的说,“清的那种。”
      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杂志朝向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有得吃就吃,少给我挑三拣四!”

      参赛的课题最终更名为——金属体反应的概论与共性。且还是暂定,由于我的竭力反对。
      “这个论题的范围太广了,不好表现,也不讨巧。”我说,同时感到奇怪,“碱基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到转而研究金属?”
      他挠着自己那满头的刺毛:“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突然想要挑战而已。而且……”
      “而且?”
      “拿着大同小异的课题去参加比赛,感觉上像作弊。一样参加了,不妨趁此机会尝试下以前没尝试过的,反复的作业实在让人提不起劲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最终前仰后合,他看得莫名不已。
      “这话很好笑?”
      何止好笑呢?我展开手指,把掌心附在自己眯成细缝的双眼前。
      “呐,阿近。告诉你个故事~”
      “说。”
      “以前,在浅间的大学部也有个化学社。有一年化学社参加全县比赛,有个参赛的社员在最后关头向指导老师提出了更换参赛课题。老师问到原因,你猜那个社员怎么说。”
      “不知道。”
      “他说~那个课题在以前习作实验时做过了,不想重复,因为那样太无聊。”
      他紧了紧眉头,“那后来呢?”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呢,当然是被老师批了,说‘你只管乖乖按照要求去做就好’。”
      课题更改的提案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我并不在意。在平子与阿竹的帮怂下,我们最终还是将构想付诸了现实。实验室也因此差一点沦为废墟,引得山本理事至此后便对我微词连连。
      “你彻彻底底就是个疯子。”
      事后平子如此评价,我得意的耸肩。
      “谢谢夸奖,但一个疯子显然成不了气候,凑成一对才能功德圆满。”
      可是无论怎么说,课题的地下化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些许遗憾。
      我坐正了,表情严肃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真的下定决心更换课题了?”
      对方也显得十二万分的认真。
      “是。”
      “不反悔?”
      “不。”
      “那好,就这么办吧。”
      “哎?”他一脸的不敢置信,“可以么?”
      我不由觉得好笑,“刚才信誓旦旦的口气上哪儿去了,不是下定决心了么,那就好好干吧。”

      课题由此定在‘金属体的相关反应’这一块范围,虽然尚未得出最终定案。但既然大方向已经决定,那剩下的细节部分慢慢琢磨也无关紧要。
      次日我放了彼此一天假。
      实验室原先的许多东西需要撤走,新的实验步骤也尚待制定。还有各项基础实验的尝试,在最终课题决定以前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过程。我一面忙碌到焦头烂额,一面后悔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但阿近显然也没有闲着,他当日中午就赶回了学校,除了从图书馆借来的一大堆参考资料以外还把一只睡袋也搬了过来。
      “这是干嘛?”我伸脚踢了踢横在实验室中央的睡袋。
      “就是那么回事。”他答,口气淡然,“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开学以后要上课加打工时间肯定不够,9月中旬就是比赛了,不通宵达旦肯定不成啊。”
      我叹气,“阿近,真的。我还是那句话,理事长室不缺这一尊奖杯,把身体搞垮才是真的不合算呢,我可不想在指导你化学的同时还兼顾你的私人医生。”
      他望着我,目光无可药救的坚定。
      “嗯,我知道。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不劳老师费心。”

      傍晚时分,我下楼前往食堂吃饭。回来的时候顺便给依旧在实验室奋斗的某人带回了一份可口的便当。他正在进行金属体的氧化测试,我站在桌旁观望了一会儿。多种金属体的氧化反应,有些速度飞快有些却需要耐心等待。
      趁着等待时间,我催促他速速把便当吃完。他嘴里嚼着天妇罗,眼睛却盯着试管里的反应液目不转睛。
      最终我实在看不过,便说:“光这样看可是没用的哟,还需要好好的聆听,所以呢,还是先专心吃你的饭么。”
      他睨了我一眼,“你在开玩笑么,真难笑。或许你该好好磨练一下自己的幽默感了,老师。”
      “我可没有开玩笑。”我正色,遭到如此小看实在要不得,“世界上所有的物体都通过空气来承载声音,金属也一样。只是它们的密度过大,把声音凝固了,所以这种时候更加需要好好聆听它们所传递的声音。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所有改造的前提,永远都需要沟通,而沟通的前提则离不开聆听。”
      这句话的原作者其实是平子,那时正逢社团进行金属体声导测试,因为数据太多且相互差距参差不齐,我每日留校忙到将近半夜。他身为化学社的社长自然是舍命陪君子,却终日不务正业在我耳边拽这些有的没的,最终被我一囫囵连人带包统统丢出门外。
      少年笑了起来,贯例沉稳的表情在舒展开后,有了一丝难得的稚嫩。
      “老师,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诗意。什么‘需要好好聆听它们所传递的声音’,说的那么浪漫……哎哟,我不行了,肚子好痛!”他一面调侃我,一面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我点起一支烟:“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点情调~笑什么笑,再笑今晚不准睡觉,罚你通宵做基础训练做到死。”
      但他显然并不把我的威吓放在心上:“老师,变相体罚啊。我可以告你~”
      我轻哼:“去告啊,你不说我还想不到了。等下8点半来顶楼天台集合,不准迟到。”
      “干嘛?”他莫名。
      “变相体罚嘛,老师我从来不兴玩这个。一样玩就玩真的,等下给老师去天台罚站,不来你死定了。”
      少年也较了真,挺起胸膛:“罚站就罚站,我敢笑还怕你体罚?笑话~”

      我自然不会真心想要让少年罚站,所以当8点半一到,看到准时出现在顶楼天台上志气满满的某人时,我差点没被憋在内心里的笑意生生折腾死。
      我的少年双手插在两侧的裤子口袋,一脸大义凛然:“老师,我来了。你打算如何体罚,需要倒立么?”
      我忍笑几乎忍到极限,但还是努力把持。
      “很好嘛很好,很有胆量啊,阿近同学~那个…过来站好。对对,就靠着我这边,面向铁丝网,没错,就这样,站直了。目光要向着正前方~”
      少年如我所要求的那样,身板挺得笔直,模范的好像一个标兵。
      8点45分,在他视野正前方的夜幕中,一朵五彩斑斓的烟花突然绽放。眩目的烟花丛随之朵朵嘣出,火星流入深靛蓝色的夜空里,随后顺着天幕逐渐融化。
      “说到暑假的话,果然还是海边~虽然海边是必定要错过了,但烟花大会总算赶上了。”
      我站在少年身旁,同他一道观赏这夏日里必不可缺的美景。如若不是下楼买便当时正好看到了贴在墙上的烟花大会公告,今年的这场烟花大会也便就此错过。
      “谢谢……”良久,我身边的孩子如此说,“很漂亮……”
      我摆手,这般举动也未必完全是为了他。
      烟花大会每年都有看,虽然看的多了难免乏味但真的错过也终归是一桩遗憾。
      但少年却不这么想,或者那么说,少年人总是那样容易的被打动。
      当又一朵烟花在夜空怦然绽放,细碎的光点落进他漆黑的眼瞳中,第一次折射出了令人欣喜的光泽。
      那光泽微弱的好比萤火,点缀在漆黑的夜,却晃得我一时移不开眼。等意识过来时,我早已把自己的脸孔整个覆了过去,包括嘴唇。
      正确的来说,是我的嘴唇此刻正紧紧贴在他的嘴唇之上,吮吸他唇齿间的淡淡薄荷香。
      为什么会有薄荷香?
      离开他的嘴唇以后我问。
      他望着我,半晌。最终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罐薄荷糖。
      “…要来点么?”
      “…………”

      如上所见,这就是我们彼此间所交换的‘初吻’。在那个黑漆漆的夜晚,天台铁丝围栏的其中一头。铁丝网的另一头是层高数十米的钢筋水泥式的城市悬崖。有时我也会想,这一切或许根本不对,不合理。我们不应该在这一头亲吻,而应该去另一头。那样我们或许就会更加谨慎,更加小心的来对待这段感情,而不是像后来那样,以为自己脚踏实地,却足下一个打滑,最终万劫不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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