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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棉花飞呀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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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了一场雨，把树上残存的那几枚枯叶打了下来，风一刮，喳喳地响。
零零碎碎的骂声从前头传到了后头，飘啊飘的，落到后院子里来了。
一叠叠脚步声从外边传来，喘着粗气的少年飞奔着跑进来：“紧急战报！紧急战报！那王家的仆人和李家的仆人，在大院子里吵起来了，都争着要咱们今儿晚上去他们府上演一出贵妃醉酒呢！”
小木儿师兄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再探，再报！”
“是，大将军！”
少年踮着脚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扒着墙又凑了过去，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小云儿皱着眉搓开了一团棉花，嘟着嘴抱怨着：“阿爹这几天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啊，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晚上一回来就抱着那小金佛，宝贝的谁都不让动，这李家王家又都不好说话，得罪不起，他也不知道去哪了，还得小三儿师兄来忙活，这估计要把师兄累够呛！”
小楼儿把袄面子递给她：“班主肯定在忙更重要的事，你就别唠叨啦。”
“呦，刚出名就来教训我啦。”
小云儿回过神，笑着去戳小楼儿的脸蛋，调笑着说：“我们小楼儿果真是出名了，这些天来的，全都点名要你的贵妃醉酒。”
小楼儿结结巴巴的：“哪里有，我还差的远呢。”
小木儿师兄晃着腿，朝小楼儿挤眼睛：“等将来小楼儿成了这振濯城第一花旦，我到时逢人就说我是他师兄，到时候第一花旦可不能不认我这寒酸师兄啊。”
“我不是，我哪有……”
小楼儿不知道该怎样说，支吾了半天，一扭头，气得鼓着嘴深深地低下头去。
“你还说人家！”
小云儿正把晒好的棉花往衣服里面装，塞得棉袄鼓鼓囊囊的，多的都要缝不上。
“你又在扮什么英雄呢？还大将军，大将军是你这样整天光躺着晒太阳的吗？也不害怕把你屁股烧着了！”
“那我是军师，军师晒晒太阳总没错吧！”
小木儿师兄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悠哉悠哉的。
“你就是玉皇大帝都不行！”
小云儿气得团了一团棉花砸他：“懒的你，赶紧起来帮我干活！”
“报———王家的和李家的打起来了！”
少年一溜烟地又跑回来，一把抓起茶壶，咕嘟嘟灌进去。
“打起来了？”
少年抖了抖衣领，手插在腰上，昂然地开口：“我亲眼看见的，那王家的还打掉了李家的一块牙呢！”
三人一霎全都站起来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不过小三儿师兄已经去了，把他们劝分开了。”
他们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弹棉花的弹棉花，晒太阳的晒太阳。
“师兄没劝住，他们又打起来了，还把师兄也打了一拳。”
三人又一齐站了起来。
“不过这回班主回来了，又把他们拉开了。”
三块棉花团一起砸在了他的脸上，伴着三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把话一口气说完了你能死啊！”
“先别打，先别打，还有重要战报！”
少年抱着头鼠窜着，身子拧成了麻花一般躲了过去，一咧嘴，露出一排的小白牙：“哎呀呀，息怒息怒，生气可是活不长久的呀，你想想你们到时候年纪轻轻就嘎嘣了，那多惨啊……”
小木儿师兄阴森森地抽出了练武的大刀：“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把你嘎嘣了！”
少年刹那收起了笑，硬邦邦开口：“班主说王家的李家的都不去，今儿晚上咱们要去兴善寺！”
“今儿晚上？”“这么急？”“那兴善寺什么样子啊？”
四个小孩子，你瞧着我，我瞅着他，围在树底下成了一个小圆圈儿。
风吹过来，把这个小圆圈儿吹得抖了一下。
“不好了，棉花飞了，快抓住它！”
弹好了的棉花飞了起来，模糊了一切，满天都是毛茸茸的。孩子们踮着脚用手够，奔跑着用大簸萁扑，弯着腰用衣服面子装……
“小楼儿，你身后还有，快抓住它！”
“来啦来啦！”
一小块棉花悠悠的在空中转着圈子，咕嘟嘟起伏着，四个孩子跟在下面追着追着，一起被雪一样的棉花盖住。高高举着的小手，像是抓住了整个天空。
桑班主低着头走在最前头，步子迈的又快又大。后头跟着的孩子也只能走的越来越快。
小楼儿跟在桑班主身后，奋力地向前赶，他的脚已经酸疼的不行，可他不敢说话。
路愈走愈模糊，天愈走愈暗了，小楼儿也愈走愈害怕。
以前的时候，走再黑的路，都是不怕的，大家会踢腿，唱词，拉花腔，热热闹闹的，可今天没有人说话，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架子车的轮子在咯吱咯吱的响。
小云儿坐在架子车上，听着旁边越来越大的喘气声，紧紧抿着嘴唇：“阿爹，咱们走慢点儿吧，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大伙都该累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被夜色吞没了，桑班主仍是低垂着头。
小云儿脸气的鼓起来，她加重了些语气，带了点儿委屈：“阿爹！”
桑班主这才回过神来，那张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的脸瞬间抬起来，急急忙忙奔过来。
“小云儿，咋了，有什么难受的，是累了是吗？”
桑班主离近了，冷气慢慢地弥散开来，小云儿感觉阿爹冷的像变一个人。
她凑过去搂住阿爹的脖子，想让阿爹暖和起来：“阿爹，咱们歇歇吧。”
“好，好了……”桑班主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我闺女说什么就是什么。”
苍空中飘浮着铁色的云块，一层层越积越厚，厚重的顷刻间便要压下来。
鞋子蹭在雪上，把白雪碾成黑水，粘腻在脚下，抬起脚就能看见一片黑泥丝。
远远里看见一座庙，金碧辉煌的，明明白白横着，逼人的气势，吓得小楼儿倒退了一步。
门楣上挂着两排的金丝珍珠卷云灯笼，照的玉台阶上一片流金溢彩，他们一行人静静悄悄的，沿着墙根慢慢的走。
小楼儿往左边看了一眼，明明空空荡荡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班主不走在中间，那样肯定要舒服一点。
大殿门口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和尚，头顶是光的，大的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可是那脑壳和脸上都很红润，油光光的发亮。
和尚啧了一声，劈头盖脸骂着：“哪来的一群小孩，去去，一边玩去！”
桑班主搓着手笑吟吟走上前来：“大师，大师，是我啊。”
“你咋这个时候来了，不是让你三更的时候来吗？”
“这不是着急嘛，想着早点来，能多拜一会儿。”
“你早来了也拜不成，现在进不了。”
桑班主往后看了一眼小楼儿他们，孩子们不知所措的望着他，他回过头咬了咬牙，拉着和尚到墙角去。
桑班主慌忙摸出一块碎银，堆上笑，从袖子里塞进去：“大师，通融通融吧，您看看，这娃儿们都已经到门口了，就让他们进去吧。”
和尚撇了桑班主一眼，仍然回过脸，但是语气软和了下来：“不是我不让你进，那王老太太正在里面呢，她是绝不肯跟戏子一起的。”
“这……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桑班主打了个寒噤，连忙住口，因为他看见和尚突然两眼狠狠地瞪着他。
“你要有能耐，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去，我反正是想不着了。”
桑班主一瞬脸色煞白，只恨刚才是昏了头了，只好陪着笑：“我哪有能耐啊，没有没有，全都听大师的……”
“哼，我劝你还是等着吧！”
桑班主脸上裹上谄笑，他的嘴唇哆嗦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站在角落缓了一会儿，一走出来，立马挺直了身子，又是熟悉的那个凶霸霸的桑班主了。
“不是不让进，里头有人正拜着呢，咱们这么多人，进去了挤得慌，等人家出来了，咱们再进去，也能舒服一点。”
“先站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桑班主带着他们走到角落里，低着声音嘱咐着：“不准吵闹，听到没有，佛祖前头不能乱说话，谁要乱说话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孩子们怯生生地站在一块，不敢动，不敢说话，站的挺挺的，几乎僵住。
天渐渐的发黑了，只是只剩下兴善寺的灯火还亮着，落在瓷白的地上，像是撒了一层碎金。
“这些都是戏子？戏子怎么能来这里？”
“妖里妖气的，怎么不把他们轰出去？他们站在这里不是污了佛祖吗？……”
人影压的他们再往角落里挤了挤，一头一脸都溅上了唾沫。
小楼儿从人缝里偷偷抬起眼来，老妇人的目光和他对了一下，发狠地瞪着那一对狐媚招子。
小楼儿被那眼神吓住了，他又转头看其他人。
这些眼睛似乎连成了一气，都是那样厌恶的，瞧不起的，像是看见了被踩死的蟑螂一样。
桑班主踏上一步挡在整个戏班子前头，两只粗手，把离得最近的小楼儿和小木儿的头按了下去，他终于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在被桑班主的手捂住眼睛的前一刻，小楼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件厚夹袄，大檐的帽子，黑棉裤，和其他人一样的打扮。他把胳膊交叠着握住，觉得有点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