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落凋》会脸红的兔子

1、第 1 章

　　一夜忽变，北风呼啸，白雪皑皑，庭院的景色也被白色妆点一二。
　　殿内，庄严肃穆，四角兽鼎升起阵阵烟雾，散发着浓郁的沉木香，弥漫整间书房，花梨案上，绣着蛇蛟的紫色领口裹着黑狐毛的男子气度不凡，心无旁骛地察看手中的奏折。
　　王府前，远处一身劲装的亲卫风尘仆仆，平日最是严肃守礼的他，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从马上滚了下来，一跌一爬冲向书房，还不等房前的侍卫传达，他闯进门，直直跪下俯身，双拳颤抖。
　　“王爷，穆姑娘逝了”
　　许久，一直俯身跪着的亲卫都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无其他。他鼓足勇气，抬头打量摄政王的神色，那双眼依旧与平常无二，穆姑娘的死，如同微微细雨，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主上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还好穆姑娘最后也没留有半分期待。
　　亲卫回想起昨日，穆姑娘找到自己，一改近日的憔悴，她身穿粉白小棉袄，裙摆上绣着一朵朵精致的桃花，栩栩如生，面如桃花，眉宁间却凝固几分忧，难掩眼中痛苦。
　　“小风，能不能待我离开后，把这封信交给你们主上。”
　　“我保证是最后一封。”穆湉笑得灿烂，她从袖中拿出信，上面看上去十分娟秀的字迹，写着摄政王亲启。
　　“离开？穆姑娘是要走？”奕风接下信，皱眉道。
　　毕竟他看着穆姑娘缠着主上数久，如今主上给穆姑娘派婚于圣上，下令让自己看守，不能出任何岔子。
　　奕风警戒地看着她，穆湉本就笑眼弯弯，又增添了几分笑意，眼角也笑出了泪花。
　　“是待我大婚后罢了。”
　　奕风神色了然“那姑娘可是想通了？”
　　“摄政王赏赐小女一门光门耀祖的好婚事，小女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敢违抗。”
　　还未等奕风回答，穆湉已浅浅作礼退下。
　　穆湉的身影已消瘦几分，不知为何奕风却从中意出了几分傲气。
　　纵使当初不明了，现在也明白了。
　　片刻，聿九琰合上奏折，放置一旁。他似乎没听见刚才奕风所说的话，左手摩挲着右边拇指上的白暖玉，冠下眉眼如冰，薄唇紧抿。聿九琰没有抬眼，冷言质问：“你可知，无急事擅闯书房乃是重罪？”
　　“知”奕风低低应道，欲想解释。不等其解释，聿九琰扬起右手让他作退，“下去领罚”。
　　奕风磕头领罚，临走之际拿出信交于聿九琰。
　　门扇一关，聿九琰本挺拔的身躯垮下，眼中一湖静水已全然变成万丈狂澜。他双手紧握，世人皆求的玉早已在他手中碎裂。
　　目光投向书案上的信，聿九琰低头苦笑，好一个摄政王亲启。
　　以前她写信从不如此生分，一封又一封的九哥哥亲启。
　　他忍住身体颤抖，慢慢打开这封信，血唇如泣，短短一行字让他痛不欲生。
　　“小女穆湉不怨不悔，只愿此笔落下，生生世世不再与聿九琰有一面之遇。”
　　聿九琰本旧疾复发，郁结在心，此时他口中喷出一口淤血，血溅在信纸上，朵朵红梅。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聿九琰眼神逐渐变得幽暗深邃，咬牙切齿地默念一遍又一遍，神色阴戾。
　　“穆湉，你拿性命换生生世世。你以为你的命值钱吗？阎王肯换吗？”
　　手紧紧捏住信纸，松开，松开又捏紧，反反复复。
　　他恨不得烧了这封信，却又不敢动它半分，因为这是穆湉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
　　*
　　赐婚的圣旨下达后，八月，炎严夏日，绿树荫浓。
　　穆湉一脸惨白，丝绸所缎的衣裳皱皱巴巴，鞋履上满是黄泥。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摄政王府，原本明媚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不吵也不恼，看着紧闭的门府，一言不发。
　　“二姑娘，我们走吧！”穆湉身旁的丫鬟心疼道，清秀的小脸满是泪水。
　　“箐笛，我不走。” 穆湉双眼通红，一脸坚定，用手擦干泪水。
　　她不顾爹娘的劝告，从一百里外的江南赶往都城。昼夜不分，路上遭遇小偷，盘缠全无，她卖掉祖母赠给她的金锁，又半路遇到土匪，她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历经这么多，她只求一个原由。
　　一直紧闭的府邸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走出来的人一拢华服，紫衣玄纹，腰系玉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穆湉此时却不敢抬头看他，她现在如此杂乱不堪，而他仍是当时初见那般不染尘埃，让人望而生畏。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看着暗纹的黑靴一步步向她走来。
　　最后，停在不远处，她头上传来聿九琰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凉意入骨。
　　“穆湉，你非权贵之女，也不拥万贯家财。进宫伺候圣上，已是你的福分。”
　　“九哥哥...”
　　“五年儿戏，该结束了。”
　　穆湉顿时小脸煞白，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可又咽了下去。
　　一路上本想询问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了。
　　泪水早已在眼眶中噙不住，双眼朦胧间，她抬起头，只见他面色如若寒星，静默冷峻，仿佛自己于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当初桃林一瞥，她奋不顾身。五年间，她遭受太多冷语与白眼，想回家了，好想念爹爹和娘，想念大姐和三弟。
　　站在一旁的箐笛早已看不下去，泪流满面。她拖着自己卑贱的身子，爬跪到摄政王旁，苦苦哀求。
　　“王爷，二姑娘为了您经历了多少磨难，别人不知，我看在眼里。虽说二姑娘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但她也是被人万千宠爱的小姐。二姑娘为王爷改变许多，王爷为何不肯怜惜二姑娘一分。”
　　聿九琰依旧如同天神一般不可侵犯，他甩开衣襟，转过身，眉头紧蹙，冷声道：“来人，以下犯上，罚杖打三十。”
　　两旁的侍卫面不改色，粗鲁地拖走箐笛，毫无怜惜之情，箐笛即便被拖走，也不死心嘶喊道：“这几年二姑娘的陪伴，您是块冰也总该化了。”
　　“再加二十。”
　　“箐笛！别说了，给我留点脸面。”
　　微风吹过，与泪混合，刺得脸生痛。穆湉的衣袖早已浸湿了一大片，她擦去泪水，紧咬着干裂的嘴唇，闭眼平定气息，重重跪下，磕得石板发响。
　　也是，终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怎敢期盼两情意合。
　　她双眼通红，坚定如石，不再存有一丝情意。
　　“小女穆湉以前不懂事，痴心妄想。跪求摄政王将穆湉的东西归还小女，好让小女了无牵挂，避免日后引人口舌，祸及王爷。”
　　话落，穆湉俯身行大礼，久久未起身。
　　聿九琰沉默许久，他微眯着双眸，墨染的发丝被风吹拂，最终，还是挥手让下人立刻去办此事。
　　未等片刻，两大箱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内。里面既有有趣的小玩意，也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有泥塑的小人、练习的字帖、腰带衣裳等，应有尽有。
　　聿九琰盯着箱子，思绪良久，眼神幽深，开口说道：“本王可派马车送往穆家。”
　　“谢摄政王，但不必了。”
　　穆湉不知何时从旁人借来火把，她毫不犹豫，将火把扔上箱子。火势蔓延，火苗四溅，黑色的烟雾飘散空中。
　　穆湉垂眼，烟雾之中，娇艳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聿九琰望着她，鹅黄色的身影摇摇晃晃，他撇过眼，心中略涩。
　　往事如烟，似在昨天。
　　现在才知，自己早已对穆湉动了情，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否则怎会将她送给自己的东西整齐收好，又怎会...
　　书房内的声音一会儿痛苦低呜，一会儿又似开怀大笑，守在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不敢进去察看。
　　良久，聿九琰撑着椅子起身，满眼温柔，用手轻抚着信封，感受当时写信之人的温度。
　　湉儿，别怕，等我，我带你回家。
　　“暗卫。”
　　“主上，有何吩咐。” 房内，突然出现几道黑色的身影俯身单跪于地，等待上头发号施令。
　　“备快马，本王要赴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