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哈 ...
-
她是一个住在山里的妖怪，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一只什么妖，只是每天早上，她会从一颗石头里出来，每天都是不一样的石头。她也试过不睡觉，想看看自己究竟是怎么进的石头，可是在进入石头前的半个时辰，她总是会睡着。后来，她也就习惯了，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醒来，也很有趣。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打猎的少年。
“他抓走了锦鸡，前两天我还在和它说话呢...”
“野猪？讨厌的东西。”
“鸟儿也看的入眼？太可怜了吧。”
林子里的动物们许多都已有了妖灵，他就不再那么好抓到猎物了，只能捕捉一些比较弱的小动物。她看到他脸上的焦急，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替他着急。
于是她开始帮他设妖灵陷阱。
“杨娃，今天又是大丰收啊！”
“是啊何婶，最近抓到不少猎物，这个兔子送您，给您孙儿补补身体吧！”她赶紧接过兔子，“狗儿，还不快来跟杨哥哥说谢谢？”
狗儿小步跑过来，拉着他的衣服下摆，“杨哥哥，谢谢你，你好厉害啊，我以后也要跟你学打猎。”
他摸摸他的头，“乖啊，村头教书匠快开课了，你乖乖去上学，才能真的有出路知道不？”
“杨哥哥，打猎不好吗？”
孩子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孩子...宁可饿死，也...不要去...后山...残害...生...灵...”
他终究是违背了自己对爷爷的承诺。
他死了，他不会怨任何人，只是还小的妹妹，绝对不能被活活饿死！
“狗儿，记住，永远不要学哥哥。”说完便大步离去了。
“为什么他三天不来打猎了？莫非是上次给他太多了，他就等着坐吃山空？”她趴在树上，心情郁闷。今天可是从三十里外的地方走回来的呢！“再也不帮他了...”
她闷闷不乐地叼着一朵桐花，“他就没觉得自己突然能打到这么多猎物，有点不对劲吗？”
“山神大人...”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开心极了！赶紧吐掉嘴里的花，理理裙摆，正准备过去跟他第一次正式见面，告诉他猎物都是她帮他打的，一定要让他报恩，却听到了...
“我有罪，我早知道这片森林的秘密，却依然猎杀了许多生灵...爷爷从小就告诉我，不能杀生，可是...”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妹妹她不能被饿死啊，她还那么小，她应该快乐的长大，接受知识，再风风光光地嫁人...”
“山神大人，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只愿妹妹能安然长大。”说完便毅然决然地起身。
一转身，“你是谁？”他饱含戒备地开口。
她被他的大喝吓得后退一步。
见她被自己吓到，他便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太重。“抱歉姑娘，只是这荒山野岭，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迷路了？”
她转转眼珠，“大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这里，我只记得我娘要把我卖给一户人家做姨太太，那个人都快60了，呜呜呜呜呜呜...”说完便哭了起来。
“你...你别哭啊！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他看她哭的十分伤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往日妹妹一哭，他只需要给她一块方糖，她立马就会不哭了。于是他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方糖，“给你，你别哭了。”
她停下，看向他手中的方糖。原来他一直那么爱护的口袋里，装的是糖啊。
她拿过方糖，放到嘴里。她从来没吃过人类的东西。
“好甜啊。”她笑了出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见她笑了，他得意洋洋。看来女孩子都喜欢方糖。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了吗？”
“我...我不回去！我宁愿在这片林子里被野兽吃了，也不要嫁给那个老男人！”她往后退几步，紧紧靠着一棵树。“你还挺会装啊。”“闭嘴！别影响我！”他们用妖识交流。
树果然不再开口，安静看戏。
“那怎么可以？要不...”他摸摸脑袋，“你先到我们村里？等风头过去了，你再回去？”
“真的可以吗？”她望着他，眼神闪闪发光。
看着她的眼神，他有些躲闪。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现在有些狼狈，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你跟着我吧，小心一些，这里有许多我设的陷阱。”他带着她往前走去。
她低着头，“好，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离我太远了。”
他见她好像十分害怕，“要不你抓着我的衣袖吧。”
她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袖角，脸上有些红晕。
他专心的探着路。
她在后面不停地加深他设的陷阱，“就你这小儿科的陷阱，能抓到猎物就有鬼了。”
一路上的妖都在嘲笑她，“她居然跟着一个人类走了。”
“你看她那样子啊，好做作啊。”
“我看不下去了哈哈哈哈！”
因为在专心设妖灵陷阱，她也没空去反驳他们。要是换做以前，她绝对上去和他们打一架。
见她一直没有出声，他以为她很怕，“你在这片林子里走了多久了？”
“啊？”她从妖灵中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片林子里三天三夜了...呜呜呜...”说完又小声的抽泣起来。
“诶你怎么又哭了啊，给你。”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颗方糖。
她立在他的面前，个子只及他的胸口。竟然涌出了一股她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一种被爱护的感觉。
在她一百多年的生活中，从未有妖这样对她过。
见她久久不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妹妹一般一颗糖就可以哄好，他从来也没有用别的方法哄过别人。
“你...是不是想家了？你告诉我，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不是。”她赶紧拿过他手中的方糖，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吃掉，而是放在了她的妖囊中。
“你怎么不吃？”他很纳闷。
“我留着下次特别伤心的时候吃。”
“没事，你吃吧，下次特别伤心的时候，我再给你。”
看他朴实的面容，她用果子幻成方糖，放进了嘴里。
“说好啦，下一次特别伤心的时候，你一定要再给我。”
“好！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天黑了下山不安全。”
可能是为了赶路，他抓过她的手腕便走。
她看着他的手，又是一阵怔然。她抬头看着树林间偶尔洒下来的阳光，鼻间闻到林子中的花香，远处还有许多动物撒腿奔跑的声音，突然就觉得，和他就这么一起当一个弱小的人类，也很好。
一个梳着羊角头的小女娃和一个艳丽少女已经对峙很久了，小女娃歪着头站着，她也不敢动，就一直规规矩矩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她。终于，她开口了：“哥哥！她是谁啊！”
声音从厨房传来，“书儿，不许无礼，这个姐姐在林子里迷路了，这段时间先住在我们家。”
“林子里？”她瘪瘪嘴，“姐姐，你怎么会在林子里？”
见她终于和自己说话了，她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你骗人。”她搬过另外一个小板凳，坐下，“林子里有许多有刺的植物，你在林子里走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衣服都没有被划过的痕迹。”
她赶紧低下头一看，果然没有划痕。百密一疏啊。
“也就我那哥哥傻，才会被你骗到了。”她手肘抵在大腿上，双手撑住下巴。“你为什么要到我家来？”
这孩子出乎意料的聪明，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招架，只好说出实情，“我觉得你哥哥很好...”
“意思就是你喜欢我...”她满不在乎地大声说出口。
她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拉到离厨房最远的角落，“你别乱说，我就是来暂时避避风头而已。”
她了然地点点头。“我都懂。”
“你多大了？”她实在不解，这孩子怎么如此聪慧。
“再过几天我就8岁啦！”她自豪的说出口。
她看了看她的个子，十分怀疑。
“好吧，虚岁8岁了。”她又瘪瘪嘴。
“虚多少？”
“就虚两岁而已嘛。”
......
“吃饭了！”
“走吧，我哥哥煮的东西可好吃了！”她拉着她往厨房走去。
看着不远处昏黄的光，她的心里又泛出一阵暖意。“这就是人类的生活吗？”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太仓促了，也没弄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吃点。”他摆着碗筷，有些局促。
看着桌子上的三个菜，就算她从来没吃过饭，也知道这肯定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见她一直呆呆地看着，也不坐下，他还以为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差的饭菜，赶紧开口：“对不起啊，家里只有这些了...”
她连忙回过神来，“不不不，大哥，我只是很感动，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给，你别又哭了啊。”他仿佛很有先见之明一样地掏出方糖来递给她。
见他这样，她不禁笑出声。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类。
“哥哥！你给她方糖！”她不满地开口。
“也给你一块。”他赶紧也哄哄妹妹。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日后的艰难，原本哄一个就很难了，现在又来了一个...
“快吃饭吧！”他赶紧张罗她们。
她慢慢地坐下，不自然地拿起筷子，她只见过人类用这个，但是自己从来没用过，她看着面前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
“姐姐你没吃过啊？这是腊肉，很香的，你快试试。”她挑给她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嚼了嚼，“好辣啊！”她赶紧吐了出来。
“哥哥是用我种的小辣椒炒的，当然辣了！”她的脸上满满的自豪。
“你不能吃辣？那你吃这个，这是我种的小白菜，炒得很清淡。”他挪过小白菜放在她的面前。
她又试了试，“这个好吃！”
“那你多吃点！”他看着她吃，没有漏点任何一个她的表情。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什么名字？她没有名字。但是人类好像都有名字，她没有名字岂不是很奇怪。
“我...我叫史瑶。”
“史瑶？瑶姐姐！”她用筷子抵住嘴巴，甜甜叫出声。
“对，史瑶。”她摸摸她的头。“快吃吧。”
“我叫杨书，本来我叫杨素的，可是哥哥一定要给我改成读书的书，他就只希望我多读书...搞得我每天都在看书看书看书！哥哥讨厌！”
听见她的话，她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
“为什么一定要读书？”
他敛神回答：“只有多读书才能明事理，有理才能走遍天下。”
她点点头，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妹妹吧。
不过一直到现在她好像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啊？”
“你们俩认识这么久了？居然还不知道名字？”杨书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感觉很惊讶。
他俩对视一眼，好像这么久了大家都没有想到要问名字。
他立马开口，“我叫杨树，爷爷希望我做人像杨树一样端端正正，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你爷爷看人很准。”
爷爷看人很准，说的话当然也会是对的。他侧头看向妹妹，眼睛里写满了悲伤。
“书儿，以后哥哥要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哥哥为什么老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你说，不准你说！”说完便丢下碗筷飞快地跑了出去。
“书儿...”他立马想要追出去。
她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我去跟她谈谈吧。”
“小书，小书？”她四处看了看才终于在屋前的辣椒地找到她。一片黑灯瞎火中，要不是因为她是妖，是绝对不会看到她的。她赶紧走过去，蹲在她的旁边。
“小书，你还小，而哥哥已经很大了...”
“你都不知道我哥哥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知道他多大了！你骗人！”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她哑口无言，“看你哥哥的样子，应该18了吧。”
杨书用手上的小树枝刨了刨泥土，闷闷出声：“他已经19岁了...”“我知道，男子20岁就已经很大了，村里那些哥哥，16岁就娶妻生子，而哥哥为了照顾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娶妻，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
她心疼的摸摸她的头，“你哥哥很爱你。可是这个世上，没有谁会一直陪在我们的身边，我们总要习惯失去的。”
“可是他从我4岁开始就一直在说让我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了，我每天都在想，他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我了，瑶姐姐...我不想哥哥离开我！”她转过身抱住了史瑶，趴在她身上哭出了声。
往常她没有烦恼，就算烦，也是烦怎么才能打赢别的妖精。可就在今晚，她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人间的生离死别，哪是她能左右的。
“杨大哥，我跟你一起上山吧！”史瑶每天都会这样问他。
“你还是待在家里看着书儿读书吧！”很好，今天也是被拒绝的一天。
“好。”史瑶笑着答应，那就继续偷偷跟着吧。
“瑶瑶姐，为什么你又要出去？”杨书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问道。
“我有事，小书乖啊，自己在家读书，可以做到吧。”她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
她点点头，又倒下去睡了。大人的世界总有许多神神秘秘的事情，她还是不去知道了吧。
更何况她也有一些事情要做。
此时的山里。
“她又回来了。”一株映山红打着哈欠对芍药说。
“今天不知道又是哪些倒霉鬼被抓走。”芍药伸展着自己的腰肢。
“什么叫倒霉鬼，那是他们不专心修炼才会被淘汰。”史瑶飞掠过去，揪住她们的花朵。“就你们花多，信不信我把你的妖识掐断？”
两花大惊失色，从来就知道这个混世魔王厉害，却不知道她已经修炼到可以轻易灭人妖识了。赶紧认错，“我们什么也没说。”说完便隐入灌木丛了。
“咦？刚刚这里还有两朵花，怎么不见了？难道是我看错了？”杨树挠挠头，立在隐身的史瑶旁边百思不得其解。
史瑶轻轻上树，趴着，看他在那块地附近找了许久。笑出声：“真是个傻子！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打到猎物的。”
“算了，应该是眼花了。”杨树拎着袋子渐渐走远。
史瑶看着他的背影，意识越来越模糊。睁眼时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醒了？”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
史瑶艺高人胆大，并不害怕，只是好奇，“这是哪？你是谁？”
“这里是你的内心世界，至于我是谁，你不必知道。”
“我的内心世界？我的内心世界怎么是一片黑暗？”史瑶不得其解。她站起身在里面转了一圈，使劲用妖灵探了探周围，“在你自己的内心世界，妖灵是没有任何用的。”
她便不再使用妖灵，用手摸了摸四周，什么也没摸到，“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你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思考什么？”史瑶却再没有得到回应。“思考什么？”她问了许多遍。
问到最后她倒在地上，“思考...”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村里。
“回来了回来了！杨娃！她回来了！”村口的大婶回头朝着村里深处喊着。
一道急切的身影朝她奔来，“你去哪里了？没事吧？”
看着他着急的面容，史瑶也意识到自己让他担心了。
“我没事，今天想出去散散心，结果迷路了。先回去吧。”她今天为了出那个黑漆漆的地方，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你...”他不再说话，只递给她一块方糖。
她接过。
到现在，她的妖囊里已经存了很多他给的方糖了。
“谢谢你啊杨大哥。”她朝他露出微笑。
“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能走吗？”他看她走的实在艰难。
“没事，我...”说完便晕了过去。
杨树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软绵绵的身体，内心挣扎几息后，打横抱起了她。
见到这样的情景，四周的村民起哄道：“杨娃，啥时候办婚事了，一定要请我们去喝喜酒啊！”
杨树看了一眼史瑶苍白的面容，苦笑出声：“大家伙别胡说了，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妹。”
“瑶瑶姐！哥，瑶瑶姐怎么了？”杨树不许杨书出去找她，她就只能在院子内着急的转圈。好不容易人回来了，但是竟然是被哥哥抱回来的，杨书再小也察觉出了不同寻常。
“好了书儿，让你瑶瑶姐好好休息一下吧。”他轻柔地把她放到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去。
史瑶不再从石头里醒来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她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妖灵正在慢慢的变弱。
她不再跟着杨树去山上了，每天都陪着杨书读书，甚至她还学会了煮饭。
又是一天打猎归来，吃完饭后，史瑶把杨树叫到了村后的小溪边。
“杨大哥，你娶我吧。”史瑶坐在一颗光滑的石头上，看着清清的溪水，轻声说道。
杨树停下手中扔石头的动作。
史瑶抬头笑着对他说：“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杨树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她好像上天看他可怜，掉下来的一个巨大礼物，让他受宠若惊。
见他没有说话，史瑶低下头，“不喜欢吗？”看来她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回应她的却是一个轻轻的吻。
史瑶呆住了，她摸摸脸颊，“杨大哥？”
“我娶你。”他终于说了晚上的第一句话。
即使我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也娶你。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粗壮的红烛勤勤恳恳地燃烧着。
“杨娃，恭喜恭喜啊！”
“杨哥哥，恭喜你们！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成婚的！”
“乡亲们吃好喝好，招待不周请多见谅！”杨树穿着大红的婚服，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好了杨娃，快去洞房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大家善意地开着玩笑。
他有些晕乎乎的，迈着一深一浅的步伐走向那间走了20年的房子，现在是他们的新房。他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轻轻地推开门，“瑶儿？”
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婚服下的身影十分僵硬。
“瑶儿，我从未想过我杨树也能有今天。我一直以为我会早早地死去，所以我不敢喜欢任何人。”他一步步走近史瑶。
“直到你的出现。你就像上天给的礼物一样出现在我的世界。”他从桌上的酒壶里倒出两杯合卺酒。
“瑶儿，感谢你的出现。我会好好对你的。”杨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害羞。便想伸出手去揭下盖头。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揭下她的盖头。
下一秒，他的笑意消失了。手中的盖头无声掉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瑶...瑶儿...”他声音颤抖。
在他眼前的，哪有什么人，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尊人形的石像。
“哥哥，瑶瑶姐姐还会变回来吗？”距离婚礼已经过了五天，杨书还是不敢相信。
“书儿，哥哥去砍柴了，你在家里好好读书。”他摸摸杨书的头，背上砍柴刀便往后山走去。
他不敢再打猎了。
他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打猎。
他跪在一棵树前，“山神大人，请直接惩罚我吧！不要让她受苦。她被封在石头里，一定难受死了...她...”
“你们不是一类人。”那道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她那么漂亮，那么干净，她...”
“她不是人。”
杨树愣住了。
杨书捧着书，坐在史瑶面前。“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她心不在焉地读着。
终于她还是放下了书，伸出手放在石像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瑶瑶姐姐，瑶瑶姐姐，你能听到吗？”杨书并没有发出声音。
史瑶在这个黑洞洞的地方已经很久了，久到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这里没有日夜，也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可怕。
“瑶瑶姐姐！”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史瑶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这些天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
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过，她确定不是幻听！
“小...书！”太久没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至极。喊了几声后并没有听到回应。
杨书失落着正准备收回手，果然不行。她只能时有时无的与事物交流。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过，就算是哥哥，她也没有说过。
史瑶没有得到回应，忽然她反应过来，杨书不是用声音让她听见的！她立马用仅剩的妖识回应杨书：“小书！你能听见吗小书？”
杨书收回一半的手立马又放了回去。“瑶瑶姐姐你听得到吗？”
“我听得到。小书，你好吗？你哥哥他，好吗？”她心都快碎了，也不知道他...他会怎么想。
杨书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此时又激动又难过，不禁哭出了声：“瑶瑶姐姐，你怎么变成石头了呀？哥哥...嗝...哥哥可伤心了...他每天回来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你的石像发呆...瑶瑶姐姐，你快回来吧...”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她的话，史瑶也泪流满面。她何尝不想回去，可是她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她又该如何回去？
“小书，你听我说，不要告诉你哥哥你能和我说话。”她终于有了力气，既然小书能和她说话，那就说明她还是有办法出去的。她要振作起来。
“我知道的。”她也不敢告诉哥哥。
“瑶瑶姐姐，你那里怎么样？你会不会害怕？...”杨书陪着史瑶说了很久的话。
史瑶察觉到自己的妖识更弱了一点，立马停住了话头。
杨书见史瑶休息了，埋头思考了一会，忽然丢下书便转头跑了出去。
她到了村里最古老的一棵树前。
“杨书，你又来摸树啦？”旁边的大婶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王婶、李婶你们好。”她转头对她甜甜地笑道。
见她们走远，杨书坐在了树后，伸出了手。“树爷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瑶瑶姐姐出来啊？”她知道树爷爷什么都知道。
前几天沉浸在伤心中，倒是没有想起来问树爷爷。
熟悉的苍老声音响起，“孩子，你无能为力。”
“我不信！树爷爷！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杨书再三追问。
“孩子，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回吧。”
杨书收回手，回到了家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哥哥，要是瑶瑶姐姐一直变不回来怎么办？”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书儿，哥哥会一直找办法的。要是找不到办法，我会一直陪着她。”杨书数着碗里的米，心神不宁。
蹲在熟悉的辣椒地，摸着辣椒叶，“哥哥和瑶瑶姐好可怜，我想要帮帮他们...可是树爷爷什么也不跟我说。”她这几天哭的太多，眼泪又一下从眼睛中滚了出来，落在辣椒叶上。
辣椒叶一阵轻轻颤动。“树爷爷说，办法是有的...”
辣椒叶的妖识吓了杨书一跳，她一直有尝试跟它们交流，希望它们好好长大，没想到今天忽然得到回应,但是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要想她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辣椒叶微微颤动，好似是被风吹动。
杨书听完它的话，眼睛无神地望着哥哥的房间，若有所思。她慢慢地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有微弱灯光亮着。”瑶儿，这就是命吧。从我捕杀猎物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配活下来......更何况是拥有你。只是这报应，为什么到了你身上？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回来？只要你能回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杨树手抚过石像，衣袖遮住眼睛。灯光为何这么晃眼？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窗边悄悄离去。
第二天中午，“哥哥，书儿如果不见了，哥哥会不会和现在一样伤心啊？”杨书端着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此刻脸上的神情认真得可怕。
杨树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书儿！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眼也不眨地看着杨书，“最近外面也不太平，你不要到处乱跑听见没有？”
杨书挤出一个笑，“逗你呢哥哥！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吃饭吧。”
杨树依然看着她，片刻后才重新端起碗，“书儿，你是最重要的，哥哥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你。”
杨书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滚滚落下，她摔下碗，钻进杨树怀里，“哥哥！”可是书儿好想瑶瑶姐姐回来啊，好想看你像以前那样笑啊......
晚上，房门打开又关上了，一道急促的背影跑进了无边的夜色中。月光凉凉的，照在人身上，带不来丝毫暖意。时不时一阵风吹过，瘦小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朝森林深处走去。
杨树照例跟史瑶说了一会话后出了房间门，打算去热水给书儿洗漱。他轻轻关上了门，书儿在干什么？怎么没有丝毫动静。
走到杨书房间，门大开着，”书儿？“桌子上烛光还亮着，却不见人影。
”书儿？“杨树在院子里大声呼道，但往常妹妹甜甜的回应声并没有出现。
他急忙跑出门。”书儿！书儿！“
”怎么了？书儿不见了？“隔壁大婶出来问道。
”方婶，你看见书儿了吗？她不见了!”杨树着急地问道。他已经失去了瑶儿，不能再失去妹妹了。
“你别急，我去找村长，我们一起找，一定能找到的。她平日里那么乖巧，肯定不会跑远。”方婶急急忙忙往村长家去了。
对啊，平时妹妹那么乖，从不会晚上出门，就算要出门，也会跟他打招呼，今天怎么会突然不见呢？他忽然回忆起中午妹妹奇怪的话和神情，好像明白了。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丝不好的想法。
飞奔到森林中。
“杨书！杨书！”
往日摘野花的地方没有。
“书儿！”种地瓜的地方也没有。
荡秋千的地方......没有。
取蜂蜜、追蝴蝶、被苍耳粘了一身大哭一场的地方......他急切的身影在森林里来来去去，却始终不见杨书的身影。
远方露出鱼肚白，黑夜终会过去，天渐渐亮了。
杨树走到了他和杨书曾经走失过的断崖，往下望去，深不见底。一阵风吹过来，好像能把他刮下去。他往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找了一个晚上，有些力不从心，靠坐在一棵树边，双手无力地抱住头。“书儿......”他低吟出声。忽然，他看到草丛边有一串小脚印。
他连忙站起身，顺着脚印望去，那是.......山神庙！
“书儿！”他跑进庙中。
一位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孩子，我等你很久了。”
“您是？”杨树并不认识他。
“你妹妹已经走了，她所要换的人，会回来。”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
杨树呆立在庙里。
迈过庙门，青天白日，他眼前却一片黑。忽然，狂风大作，吹来一片乌云，片刻后，暴雨骤降。他并没有进庙里躲雨，反而是任由雨水淋湿他自己。雨雾中，有一道身影飞快地朝他掠过来。
一把将他扯进庙里，“妹妹呢？”
杨树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瑶儿？”
眼前这人，平日里娇艳动人的脸庞此时苍白发青，眉眼间锁着数不清的哀愁，不是史瑶是谁？
“我问你妹妹呢？”她自从那日与杨书对话后就觉得不对，寻常人哪能与她用妖识交流？
如今她不明不白的从石像中出来，杨书却不见了。脚指头都能想到是书儿做了什么。
“她...应该是与山神大人结了禁约吧...”杨树从短暂的喜悦中抽离出来。史瑶确实重要，可妹妹，她还那么小啊！
“杨树，你听我说。书儿应该还没有走远...”她话音未落，就见杨树灰白的脸上突然又散发出了光彩。她不由得心酸。
“我会打开轮回门，你记住，要在一炷香内找到她，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微微低下头，将他的头抱在自己胸口，“杨树，我...”她欲言又止。
他望着暴雨过后的天际，扶起她，握紧她的手：“瑶儿，书儿如果能回来自是最好，如若回来不了，你我应向前看，不辜负她的一片好意。”
她也紧握住他的手，嘴角挤出一抹笑：“好。”
......
”就是现在！”她汗湿的鬓角豆大的汗珠滑落，终于打开了轮回门。杨树看见她的样子，不敢耽误，立马进去找人。
“书儿，书儿！“他边跑边喊。一路上密密麻麻的往生者实在太多，一不小心撞到，被他撞散了，又很快地拼凑起来。
“别喊，他们五感尽失，无济于事。用你的心去找。”史瑶用最后一丝妖力与他对话，她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一丝鲜血。
杨树心急万分，可在听到她的话后又出奇的冷静。“妹妹...”他在心里唤着。
远处一抹微小的身影一晃而过，那熟悉的双髻不是杨书又是谁！他飞奔过去，也不管自己撞散了多少身影。
很快，这里的异动引起了注意，有差使朝他靠近，“居然有活人？”
“看样子是找人。”另一个差使摇摇头，也不过去，进了这里的，哪还有个活人，人死不能复生，终是白费力气啊，还自损阳寿强行打开这轮回门，痴情啊痴情。
可这事态并不如他预料般的上演，他见那活人拦住一个小姑娘。他伸出手想牵住那小姑娘，却怎么也摸不到。
杨树声嘶力竭，”书儿！你看看哥哥!我是哥哥啊！你别离开哥哥好不好？”杨书越飘越快，杨树甚至要跑着才能追到她了。“书儿...”他终于忍受不住，一滴泪从眼角滴落，却未落到地上。
“凡人泪，真是稀奇。”一道白得几乎透明的手将莹莹泪水托在掌心。“算了，一报还一报吧。”
他结出法阵困住了杨书的身影。杨树见妹妹停下了，立马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你很舍不得她？那又为何让她献祭？”他很困惑。
杨树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问道：“献祭？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她献祭。不过是我不好，没有来得及拦住她。”
他见他锦袍玉面，“你有办法让她回来是不是？求你告诉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哦？”他笑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你也愿意？”
杨树丝毫没有犹豫，“我愿意，只不过有几句话想要告诉外面的人...”
“呵，外面的人？那可不是人，你仔细看看。”他一挥手，凭空便出现了一道白光，白光中哪里还有个人，只剩一块石头。
熟悉的画面让他一抖，“瑶儿！”
“怎么会，怎么会！”
“你爱错了人。如今，这妹妹，你换是不换？”他收回画面。
杨树再无力气支撑自己，跪坐在地，缓缓闭上眼，“这偌大世界，竟不许我一人圆满，妹成魂，妻成石，呵。”
眼前一切如走马灯晃过，他不禁轻笑。
困在结界里的杨书忽的睁开眼来。“哥哥!”
杨树骤然睁开眼，“书儿...”
“你二人，只这片刻可共存，下一瞬便是其中一人跟我走了。”他背过身，凝望手心的泪珠。
杨树抱住杨书，“书儿，你听哥哥说，哥哥这一生，活着本就是为了你，遇见你瑶姐姐，是我三生有幸。如今，她离我而去，你也越发懂事，东屋有哥哥这些年打猎换来的银两，可供你生活至成亲，哥哥已了无牵挂。”
他一边说，杨书却拼命挣扎，“哥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书儿不能没有你...”
“书儿，听话，哥哥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会有更好的人生。你成全哥哥吧，让哥哥去陪你瑶瑶姐，好不好？”杨树心尖酸涩。
“哥哥.......”杨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好活下去,哥哥和瑶瑶姐会一直陪着你。”他拍拍杨书的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走吧。”
“不后悔？”那人问道，“这凡世可比这，要热闹有趣得多。”
“热闹有趣，是要有一知心人相伴左右才让人眷恋。如今，我又有什么苟活于世的理由？”杨树看着昏迷一旁的杨书，“能有一人圆满，也算是我不枉为哥哥一世。”
“另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杨树将杨书抱起，“请你送她回村里，再抹去我们的痕迹。”
“我从不无缘无故帮人。”他将泪珠收进衣袖里。
“我愿做任何事。”
“好。”
数年后。
“书儿啊，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若你娘泉下有知，怕是也要高兴地喝几杯了！”一妇人为她梳通发丝，口里还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儿。
这姑娘可是有大福气的，本是一农家女，却高嫁府丞之子，且还是正妻！叫她如何不小心侍候。
“多谢杨婶，让我自己待会吧。”
“好好好，这马上要出阁了，必是不舍得这里吧。你自己待会儿，吉时到了自会有人叫你。”
杨书见她关上门，一行泪终于滑落。她转身从衣柜中拿出两方灵牌，那灵牌已被摩擦得发亮，呆愣片刻，“哥哥，嫂嫂，书儿今日大婚，也算得一件喜事，你二人尽可放心了。”
门外声音响起，“姑娘，该走了。”
她赶紧将那牌放回柜中，坐回梳妆台补了补妆面，亮声答道：“好。”
那声音推门而进，一看见她脸，“呀，姑娘，您这妆面，可是哭过了？......”喋喋不休的话语让她的忧愁生生少了几分。
无奈而笑，“知道了，话最多的小辣椒。”
那人却是又被惊吓到了，“姑娘！”可别再叫她原身名字了，她一听见就犯怵，这人类可是最爱吃辣椒的......
杨书站起身，任由她为自己披上红盖头。
迈出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她伸来。她莞尔一笑，将手覆上。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世间，愿你也有一良人相伴，终得圆满。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