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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四月是我生日季节,走在仕径大道上,春日暖风徐徐,忽然想起来那个在荷兰童话般的婚礼,竟恍如隔世。
      不过时隔一年,自己回想起来的一路来变化成长,竟也有些感慨。
      周末我回家吃饭,爸爸问我:“映映,劳通最近人事变动很大啊——家卓可有和你说什么风声?”
      我也不是没有看过财经新闻,老爷子在最近一段时间应酬谈话之间明里暗里有退休之意,业内劳通改朝换代的传闻尘嚣日上,家骏风头一贯的强劲,但也有资深的评论员明言看好家卓,亦有不少劳通大客户赞许二少投资分析眼光极准,局势明明暗暗,少不了成为金融界谈论的焦点。但家卓从来不跟我提这些事,想必是不愿我涉入是非。
      我诚实地答:“爸爸,我不知道。”
      爸爸对我说:“映映,你也该留点心眼,我们江家现在同老二也算是同气连枝,你也不小了,切身事,不要太单纯。”
      我想到这复杂局势,心里有点忐忑。
      芸姨牵着小弟正好出来:“映映,你爸爸这段日子愁得头发都要白了,江氏几乎所有的大笔资金都在劳通,劳通谁做主,对我们江家还是有很大关系的。”
      “我知道的。”我呐呐地答。
      好在芸姨也只是笑笑:“你也还小,你爸爸太为难你。”
      她转身招呼爷爷奶奶吃饭。
      在家里下午睡醒无事,我起来下楼,大屋很安静,佣人上来招呼我:“大小姐,可要喝茶?”
      “不用,人呢?”
      “司机送出去了,说是四奶奶邀去打牌。”
      我点点头,走出屋子来,阳光正好,我沿着别墅区的安静树荫散步,天气阴凉,四野开阔,我走了好长一段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劳家祖宅外面。
      看屋的伍伯是认得我的,马上走上来打开雕花铁门:“映映小姐,怎么自己过来了?”
      伍伯引着我走进大厅,边走边说:“祖宅没留着什么佣人,有一个老妈子平日收拾花园今日放工回去了,映映您这要是——”
      我简单地说:“我随便逛逛,你不用招呼我。”
      伍伯笑笑:“好的,您慢慢看。”
      我从前门的花|径绕过大屋直接走进屋后花园,站在长廊上望去,花园中早已没有了蔷薇花架,只剩下七里香长得郁郁葱葱,几乎覆满了整片草坪。
      我看着眼前满庭静寂,想起昔日那些衣香鬓影,言笑宴宴,白纱裙紫缎带,丝丝惆怅涌来。
      在花园里坐了一会,手机响起,我接起,家卓的声音传来:“映映,还在家里吗?”
      我说:“我在你家。”
      “什么?”他没听明白。
      “我在劳家祖宅。”
      家卓语气有些奇怪:“怎么跑到哪里去了。”
      “你等一下,我过去接你。”
      他车开得很快,从城里过来才约莫二十分钟,车子在庭院门口停下来,我站在二楼露台对他招手。
      家卓陪着我在大宅随意转转。
      佣人定期打扫房子,除去一些贵重家具被布帘覆盖着阻挡灰尘,整栋房子依然干净整齐,在二楼的走廊第三间,家卓打开了他卧室的门。
      房间不出意外的宽阔,附带一个小型书房,收拾得很整洁,书柜里多是专业书,还有一些古文杂记和外国小说。
      我们从他卧室走出来,家卓领着我沿着巨大的旋转扶梯走上三楼,我随意地打开一扇扇精美的门,门后是一个富丽的客厅,一个雅致客房,甚至是一个小型宴会厅,角落还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经过走廊时,我看到一道房门紧锁。
      我问:“这是——”
      家卓面色一僵:“这是我母亲的房间。”
      “哦……”我轻轻拖长一个尾音。
      他神色郁郁:“我今天忙了一天了,先回家吧,你要喜欢这里我改日再陪你过来。”
      我们回家,晚上靠在沙发上一起安静看电影,家卓将我拥在怀中,一贯的温柔体贴。
      也许是我敏感,我发现只要谈到他妈妈,即使他隐藏得再好,我总是感到他身上淡淡的莫名郁悒。
      也许年少失亲,会是心底永远的一道伤口。
      他有他心底最深的那一面,是我碰触不到的,我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时光流逝,我们总要向前看。
      四月底我生日的前一天夜里,家卓晚归,我也没睡,坐在我原来的房间翻旧相簿,母亲离开江家之前给我留下了数本大大小小的照相本子,那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我将各式各样的照片铺满了一床,坐在中间回味着母亲生活经历的点点滴滴,彷佛这样就可以离她近一点。
      家卓回来时在客厅外喊了我一声。
      我应声跑出去坐到他身边,他坐在沙发上看晚间财经新闻,我坐过去赖在他腿上,家卓摸着我的头发:“映映,我明天有一个重要客户约见,晚上尽量抽空回来陪你吃饭。”
      我回头亲亲他脸颊:“嗯,没关系,你工作要紧。”
      家卓摸到茶几上的钱包,抽出一张LTB的银|行卡递给我:“你先约同学去行街,喜欢什么就买。”
      “你不是给过我一张卡了吗?”我一边问一边拿着卡研究,我手上这张版式异常漂亮,纯白色,边缘一道烫金,隐隐如水一般流动的光泽。
      “这次不一样。”家卓温柔地说,伸手将我身体扶住。
      我一时犯傻问:“这谁的副卡?”
      他目光仍然在电视屏幕上,笑着说:“除了我的,难道还有别人?”
      我缠着他:“嗯,这是代表你要一直努力赚钱给我花是吗——”
      家卓视线转回,修长的手指轻弹我额头:“我会努力的,大小姐。”
      我望着他脸庞,忽然将脸埋入他怀中闷闷地说:“家卓,我们不需要很多钱,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他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陪着他看完了新闻,然后去浴室泡澡,出来时,家卓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
      我纳闷着走出客厅,看到他定定站在床边,脊背笔直,身体透着一丝僵硬。
      “家卓……”我走过去轻轻唤他。
      他骤然惊醒抬起头,目光之中情绪莫测,如同阴沉天空翻涌变幻的层层叠叠云卷。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看我眼神,如同一个陌生人。
      “怎么了?”我声音不自觉竟有点颤抖。
      “没什么,”他手插在裤袋上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嘴角轻轻抿露出淡淡微笑:“你妈妈很漂亮。”
      我说:“我难道不是青出于蓝?”
      家卓忙应:“是是是。”
      他走来我身边,房间里那种紧张古怪的气氛一刹那散去了,彷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家卓温和嗓音:“我回书房看一会文件。”
      我点点头。
      我走过房间,一步一步丈量,然后站在家卓刚刚站着的位置,按照他的目光,细心研究床上散落的照片,最后定格在了一张合照上。
      我拿起来,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女子站在游轮甲板上,阳光下搂着肩膀并着头面对着镜头微笑,亲密的样子,母亲年轻时交游广阔,这样的合照很多,这张并无出众之处。
      我翻到背面,照片上有一行简单小子,蓝丹和馨馨,86年维港。
      应该是她年轻时的朋友,都是漂亮的女子。
      我偷偷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

      夏天乘着微风来临时,我去了一趟威尼斯,本来我刚刚大学毕业,辞了金匠的助理工作正专心准备考室内设计师执照,接到西蒙尼电话时,这位带着浓重意大利南部口音的先生,我母亲交往已五年的男友,热情且坚持邀请我去意大利。
      他执意道:“亲爱的,你一定要来。”
      我抵达马可波罗机场时,接我的是一名胖胖的棕发男子:“午安,映映小姐,我是西蒙尼先生的管家。”
      等到我睡足倒回时差,母亲和西蒙尼同我去城中的餐馆吃饭,烛光花香映衬着窗外水波荡漾,母亲一边优雅地切牛排一边教训我:“大学刚毕业,不找事做就来度假?还真是大小姐做派。”
      她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是高兴的。
      我只笑嘻嘻点头。
      西蒙尼听不懂中文,却一直笑吟吟地专心听我们说话,他两鬓已有些发白,是一个风度很好的男子,看得出对母亲非常宠爱。
      中途母亲离席去洗手间,西蒙尼神秘对我说:“映映,非常感谢你来,我和你妈咪有一个重要的时刻,她很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在。”
      很快我就明白了西蒙尼先生的用意,母亲翌日在艺术中心的一个演讲后,他捧着大束的花朵,在台上跪了下来。
      母亲望望台下微笑的我,又看看西蒙尼,终于朝他伸出手,用中国式的含蓄,矜持优雅地点了点头。
      西蒙尼欣喜若狂地执住她手背印上一吻,在热情的掌声中,他将一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
      我眼眶湿湿,我的母亲,在世界各地流转半世的母亲,终于还是决定安定下来。
      我心里深深地为她高兴。
      隔天母亲在傍晚唤我:“映映,上楼换裙子,我带你去圣马可跳舞。”
      我说:“太太,你已为人|妻,敬请收心。”
      她眼波荡漾瞪我一眼:“世道流转,轮到细女教训老妈。”
      我急忙谄媚她:“你怎么会老,你活到一百岁都迷死人。”
      “甜言蜜语——”母亲望我:“言行不端,何来淑女风范?”
      “是是是,谨记在心,”我笑着答:“请问两位何时会举办婚礼?”
      母亲拎起手袋,挽住西蒙尼的手臂:“年尾或者明年春天吧——”
      西蒙尼开车,陪着我们母女嘻嘻哈哈地出门。
      陪着母亲度过短暂欢愉的最后一段夏日时光,我从意大利回国,出闸时,看到接我的人竟是林宝荣。
      “大姐,怎么是你?”我有些惊讶。
      她打开车尾箱帮我放好行李,笑着说:“玩得开不开心?”
      我含笑点点头。
      林宝荣自己开了一辆白色的mini cooper,手搭在方向盘上:“老二将你交托于我,怎敢懈怠。”
      “怎么了?”我疑惑。
      “家里才要你赶这班飞机急着回来,今晚是小朋友的满月酒宴。”
      “啊……”我自己都惊讶,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去意大利之前绮璇生产,破腹诞下一个男孩,我和家卓去探望,宝贝非常非常可爱讨喜,刚出生不满一周他就会哈哈笑。
      粉粉嫩嫩的真是看得人满心柔软,我小心地亲亲他,对着他唤:“劳小哈。”
      小婴儿更乐,咧开嘴巴哈哈地挥舞着小手。
      家骏不满抗议:“映映,别欺负我儿子——”
      家卓护着我:“大哥,等到命理大师测出名字不知何时,取个小名无伤大雅。”
      绮璇笑着出声:“是啊,很可爱啊——”
      这么一个精灵活泼小生命的诞生,不知给劳家增添了多少富贵喜气。
      林宝荣驾车在城中穿梭,直接进入城内一家知名的造型师工作室。
      “映映,”林宝荣对我说:“奶奶有意让你开始出席家族正式宴会场合,不可太随意。”
      我点点头应她:“多谢大姐提点。”
      林宝荣坐在沙发内翻时尚杂志:“好了,不用谢我,老二特地叮嘱我告诉你,他下午公司有事走不开,要不然都亲自来了。”
      她笑着说:“映映,恐怕你要烦厌,他这个人,情意深得教人看不清,真是痴情种。”
      我满心的震动,抬头看林宝荣,眼中有些氤氲水汽。
      她嘲讽笑笑:“劳家竟然出了这么一对恩爱夫妻,真是家门荣光。”
      我对着她微微笑笑,早已习惯她的坦白犀利。
      服装助理师陪我进去换衣间,林宝荣替我挑的装束,古典白衬衫细腰圆蓬裙,对着镜子上浅浅妆容,微微斜睨吊眼梢的大眼睛,秀气鼻子,眼神分外的清澈明亮。
      林宝荣看着我,一向精明干练的脸庞也露出几分赞赏神色:“小美人。”
      “是大姐置装眼光好。”我笑着答,其实心底暗暗羡慕她,一身简单的黑总能穿得异常好看。
      我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看。
      林宝荣道:“怎么了,还有哪里不满意?”
      我轻声细语撒娇:“脸好肥。”
      林宝荣乐得哈哈一笑:“BB脸颊不知几可爱,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长大了。”
      化妆师也跟着笑,林宝荣对她说:“再刷一点点阴影。”
      造型师低下头替我补妆。
      我窘得红了脸,这点小心思都被林宝荣看透。
      林宝荣叮嘱几句走开去换装,晚上司机开了车过来接我们,车子抵达城中豪华的酒店时,宾客已满堂。
      劳氏家族在本城几代尊享荣华,历来保持着传统的家门荣誉,筵席自然办得隆重端正,今夜本埠各式权贵名流纷纷盛装而来,又是一场香艳奢侈的交际盛会。
      酒店外媒体都来了不少,闪光灯不断亮起。
      服务生走过来拉开车门时,家卓已经等在台阶前。
      我略略抚平裙子褶皱,走下车来,他迎上前,眼神微微一亮。
      “很漂亮。”他挽住我手臂,然后在我旁边低声说。
      我斜睨他一眼,露出含蓄的笑容。
      家卓挽着我走进酒店,不少人的眼光纷纷投来,不断有人同他寒暄,然后客气望我一眼,那眼神我很熟悉,无非是暗暗评估今晚出现在二少爷身旁的女伴身世来历。
      家卓逢人只简单介绍道:“江意映小姐。”
      口吻却很周正郑重。
      自然有认得的世伯:“是江老的那个长孙女?出落成大美人了——”
      我只微笑。
      家卓先和我走到前,绮璇热情拥抱我:“映映!你真可爱!”
      她撅着嘴和我抱怨:“我腰围宽了四寸五。”
      我说:“很快恢复,无需担忧,你会是本埠最漂亮的妈咪。”
      家骏在一旁和家卓说话。
      待到问候了祖父母,长辈入座,我陪着爸爸和芸姨坐在一旁,一会,在一旁伺候着劳家老太太的郭叔过来唤我:“映映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坐。”
      芸姨听罢喜笑颜开:“嗯,去吧。”
      我微笑着走过去,老太太笑着招手:“映映,过来。”
      家骏绮璇抬头看我,又是一番寒暄。
      服务生替我拉开椅子,我落座,忍不住朝身边瞥了一眼,身畔的人沉静端坐,白底黑色细格子衬衣挺括领子,瘦削清俊侧脸,他感受到我视线,温柔的目光望来,我呼吸缓缓一窒。
      家卓轻轻握了握我的手。
      一会保姆伺候着绮璇抱了小宝贝出来,宾客纷纷上前,赞美恭贺之声不断,一派热热闹闹。
      宴会过半,我借着上洗手间的空隙走出大厅透透气,露台晚风徐徐吹拂,我走过去,昏暗灯光之中,手臂忽然被人狠狠拉住。
      我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
      唐乐昌神色比我更为惊异。
      唐乐昌继续问:“你与劳家是什么关系?”
      他眺望宴会大厅,又仔细看看我,似乎明白了,脸色有些煞白。
      我也有些怔住:“唐乐昌,你是何家公子?”
      我明白这场宴会,能持邀请函进来的,身份背景都不简单。
      我在脑中兜了一转,如果他是劳氏交际圈中的后代,为何之前我从未见过他。
      他面上没有一贯的轻佻嬉笑,有些不快活地说:“别猜了,我没什么家世。”
      “嗯。”我轻轻点头,既然他不愿说我不欲多问。
      “改日再叙。”他朝我挥挥手,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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