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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晚上我在家里接到电话,下午工程师交给我送呈老板的设计图数据出错,打印出来全是乱码。
      “映映,你那里还有备份吗?”秘书着急地说。
      “有的。”我想了想:“我锁在办公室抽屉里。”
      “那麻烦你过来一趟可以吗?王总今晚要连夜开会,一定要用设计图的。”
      我看看表,只好说:“好吧,请等一等。”
      我匆匆套上外衣,推门往外面走。
      家卓听到动静走出来:“这么晚还要出去?”
      “嗯,”我低着头答:“公司有点急事。”
      “需要我送你吗?”他问。
      “不用不用,”我迭声:“才九点多,还早,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外面在下雨,带把伞。”家卓叮嘱一句。
      我答应着,往楼下走去。
      赶到公司,翻出备份图纸,又在电脑上修改好错误数据,走出电梯,湿冷空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萧瑟地抖了抖肩。
      推开旋转玻璃门,意外地看到家卓的车停在公司楼下。
      我走过去,从车窗内看到他在打电话。
      他侧脸看到我,马上下来拉开车门:“上车,下雨很冷。”
      “你怎么过来了?”我皱眉看看他,黑色呢子大衣,里边只穿了一件深蓝格子衬衣。
      他面色不好:“绮璇和家骏吵架,我刚接到绮璇电话出来,就过来接你。”
      “哦。”我心头那一点点雀跃消失无影,原来如此。
      他启动车子,抽出面纸递给我:“擦擦脸上雨水。”
      我抹干净头发和脸上的湿气:“怎么会吵架?”
      “不知道,”他忧虑之色明显:“我再打绮璇已经关机。”
      这时他电话响,家卓接起:“大哥?”
      “绮璇难免有点任性,”他一手握着方向盘,有些担忧地说:“刚刚她打电话给我背景嘈杂,我恐怕她半夜出来怕出事。”
      不知家骏在那端说了什么,家卓眉头一紧,忍耐着说:“大哥,我无欲插手你家事,只是希望你尊重你妻子,她已怀孕,是你的孩子。”
      “既然你知道你已有老婆,就不应该半夜有酒女找上门。”他冰冰冷冷地道:“我再联络你。”
      他将电话一把摔在了车前。
      我看着他恼怒神色,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家卓手握在方面盘,有些心烦地问我:“你觉得怎样好?”
      “回家。”我语气平平地答。
      他看我一眼。
      “她的朋友亲戚,大约会去哪里,大哥应该知道,我们回家。”我继续说。
      家卓脸色有些僵:“她一个人,这么一个大冷天晚上在外面……。”
      “家卓,轮不到你来做。”我直接地说:“绮璇已嫁做人妇,她的事自有丈夫去操心,再说她自知怀有身孕,这么大人了,应当有自己的分寸。”
      家卓望我,脸色微变。
      我神色坦然回望他,我并非没有尖锐言辞,只是一直舍不得对他讲一句重话而已。
      他脸色有些难看,微微讥诮:“她亦待你不薄,不用这么无情。”
      “我只是善意提醒你做事尺度。”我冷淡地说。
      “她好歹也算你家人,你何必这么刻薄?”他口气冷淡。
      我这般一片真心,掏心掏肺,换来的是左一句无情右一句刻薄?
      我嘴角一动:“我没那个荣幸成为劳家一份子。”
      家卓额角青筋轻轻一跳,强忍着怒气讽刺道:“不用这么着急撇清关系。”
      “停车!”我再也无法忍受,一脚踹车门。
      他猛地刹车。
      我兀自推开车门,他拉住我恼火地问:“你要去哪里?”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粗鲁地道:“滚开,去管你的罗琦璇大小姐,别理我。”
      家卓眼底隐隐怒意:“上来!”
      我用力瞪他,示威地后退一步。
      家卓咬牙,再不理会我,松开了手刹,一踩油门,车子轰地一声呼啸而去。
      我独自站在马路旁。
      方才仓促出门,连手袋有没拿,我摸摸了口袋,手中只有一张交通卡和之前付车费之后剩下的一点点零钱。
      真是现世报,估计家卓正忙着护送着他亲爱大嫂回家,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被丢在路边沦为无家可归,这么狼狈落魄,我不欲打扰任何人,只好打算先回学校宿舍对付一晚上。我看了看,这里离学校很远,没有钱打车,只能搭地铁,我跳上了一班开过来的公车。
      坐在公车上,我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我心里有些着急,偏偏下车还绕了半天才找到地铁口,我冲下去,不出意外,地铁已经停止营运。
      一颗心慢慢往下沉,我漫无目的走在马路上,看着周围的建筑,这城市这么大,我都不认得这里是哪里。
      雨一直在下,我冷得要命,一直在瑟瑟发抖。
      手机开始震动,铃声响起。
      我翻出来看了号码,漠然地塞进了口袋中,继续沿着马路走。
      我沿着街道乱走,在路边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绿茶,不知走过了多少个街区,我双脚都发麻,鞋子进了雨水,全身都湿湿冷冷,难受极了。
      走到一个立交桥底下,地上积着一滩水,黑暗中我没注意,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我揉着屁股爬起来,忽然再没有一丝力气走路。
      在路边的台阶胡乱坐了下来。
      兜里的手机一直持续地焦灼地响着。
      我看也不看,他既然这么轻快将我丢下,我宁可咬着牙捱一夜,也决不愿回去摇尾乞怜。
      将脸埋在膝盖上想着这么凄惨状相,竟有点好笑,人切不可自以为是,你在劳家卓心中有几分重量,轮到你来多嘴,自作贱,真是活该。
      手机一直在震,直至没电,滴地一声关了机。
      黑暗中突然有男人粗哑地骂了一句脏话。
      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睁大眼仔细分辨,我才发现不远处一个乞丐裹着报纸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
      我呆呆坐在黑暗中,全身的每个神经都高度紧绷,高架桥上每一辆车驶过都令我心惊肉跳,我脑海中来来回回放映着的都是无名女性被谋杀抛尸荒野的血淋淋的报道。
      不知坐了多久,我看了看表,凌晨四点,我已非常困乏疲倦得几乎睡去,却又不敢睡,整个人几乎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我觉得我要死在这里了。
      恍恍惚惚中听到汽车的轰鸣声,我抬头,看到一台车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大力掉转车头,压线逆行,然后直直驶过来。
      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脚步凌乱地朝桥下走过来。
      车灯照射过来,我抬手遮住眼睛。
      “映映?”他声音有些哑,带着不确定的疑问。
      家卓的身影从黑暗中渐渐清晰,他看见了我,随即快速地跑了过来。
      他迅速蹲下,伸手将我抱住,手掌竟然颤抖得厉害——他握着我肩膀,将我从头到脚检视了一番:“你怎么样?”
      我低着头也不看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只木木地坐着。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我无事,脱下外套将我裹住。
      “映映。”他柔声唤我,带了一点颤抖,哑哑的声音。
      小心翼翼将我护在身前,彷佛一碰就碎的珍宝。
      我恍若未闻。
      他拉起我的手,我纹丝未动,只将右手紧紧地攥紧,家卓凑过来,他脸上都是雨水,全身也已经被雨淋湿,他摸我脸颊:“怎么走了那么远,我找了一夜……”
      “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有说话。
      他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把我手指掰开,却有些愣住了,我紧紧捏在掌心中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绿茶瓶盖,他疑惑拿起看了看,然后朝路边的垃圾箱扔去——
      “别丢。”我嘴唇动了动,嗓音沙哑艰涩地挤出两个字。
      他动作骤然停顿。
      “别丢掉它。”我轻声说。
      终于听到我开口说话,家卓神色一喜,返身瓶盖放回我手中,声音温柔:“好,我们回家。”
      我被他拉着,步伐僵直,如同断线玩偶一般跟他上了车。
      车子开着开着,我忽然看到路边的熟悉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开口:“停车。”
      家卓突然刹车,习惯地抬手护住我,征询的表情。
      我望着路边的那间商店。
      家卓问:“你要买东西?”
      我不说话,径自推开车门,他紧张地跟着下车。
      短头发的女生在收银台打瞌睡,见到我推门进来,惯性地开口:“晚上好,欢迎光临。”
      我将手中的瓶盖递给她,她看了看,笑笑从柜台给我拿了一瓶绿茶。
      “请给我拿一盒面纸。”家卓在我身后说。
      女生打量着家卓,一边收款一边笑着说:“这么好的哥哥啊,这么晚还陪妹妹出来买东西。”
      我看看自己,湿嗒嗒的长发,脏兮兮的风衣球鞋,像个失足少女。
      我苦涩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家卓忽然轻轻地拢住我的肩膀,身上潮湿的雨水气息沁入我鼻尖,他说:“她是我妻子。”
      女生啊地轻轻一声,随即艳羡地望了我一眼。
      我木然地走了出去。
      车子停在楼下,我搭电梯,上楼,走进餐厅拉开冰箱,将那瓶绿茶放进去。
      我站着,看饮料格,纯白干净,都是家卓习惯喝的牛奶。
      那瓶廉价的绿茶立在那些昂贵漂亮的瓶子中。
      那么的突兀。
      这是我从小到大买的所有饮料中第一次中奖,在一个寒冷潦倒的冬夜,竟花光我一生所有运数。
      如同我无望地徒手空等某人多年,竟在一夜之间能登堂入室,已是我这辈子最好运气。
      我早该明白我这世再无机会更进一步。
      痴心妄想,终酿恶果。
      家卓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他陪着我看了一会,冰箱门开着,寒气一直冒出来,他终于将我拉开。
      他随着我走进房间,然后脱下大衣,衬衣下瘦削的脊背笔直,他走进浴室放热水,哗啦啦的水流声响之中,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我的心紧了一紧。
      但声音很快停止,他走出来时脸上发白,只顾将我拉进去:“洗个澡。”
      我恍惚中抬起脚就往里边跨,家卓拉住我,替我脱去了湿衣服。
      我闭起眼心灰意冷地任水泡着。
      家卓细心替我洗了澡,又找出浴巾将我裹住,像照顾小小女儿。
      他抱我回床上,擦干身体给我盖好了被子。
      他站在床前看我,歉疚目光,嘴唇动了动,却只能低低一句:“好好睡觉。”
      他站起要走。
      我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没出息地喊他:“家卓……。”
      他仓促转身,抚我脸颊:“对不起。”
      “别丢下我。”我呜咽,小声地哀求。
      他眼眶微红,用力将我搂入怀中。
      他怀中很凉,我断断续续地哭,然后睡着了。

      早上我睡眼惺忪地醒来,看到他守在床边。
      白皙脸庞,秀硬眉眼,清清淡淡三分傲气七分倦意。
      “昨晚有没有事?”家卓问,微微沙哑嗓音。
      “你没有睡觉?”我爬起来。
      “有,我睡了,只是醒得稍微早点。”他站起:“今天要不要请假在家休息?”
      我看了一眼时间,慌忙跳下床:“哪能随便请假,今天又要迟到了……”
      他扶住我:“小心点。”
      我站稳,套了件衣服往浴室冲。
      家卓转身往外走。
      “家卓——”我忽然停下脚步拉住他,伸手探他的额头。
      “你在发烧。”怪不得他掌心温度异常热。
      “唔,一点点,不要紧。”他习以为常地说。
      我有些不放心,叮嘱:“吃点药。”
      他点点头,然后走回了房间。
      我洗漱完毕,听到门铃响,下楼开门,看到苏见偕同一个男子站在门外。
      “苏先生——”我将客人引入屋子:“家卓在楼上。”
      苏见同我点点头,两人朝楼上走去。
      家卓坐在二楼客厅,只随意地说:“你来了。”
      苏见应是他挚友,他们私下相处很融洽。
      身后的男子打招呼:“劳先生。”
      家卓礼貌站起:“杨医生,请坐。”
      苏见将几份文件递给他:“今日急签文件,签完我带走,你今天不去公司了吧。”
      家卓接过,淡淡地说:“没有必要,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
      “发烧不是小事——”苏见坚持:“你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没痊愈就出院,之前医生说……”
      “苏见。”家卓冷冷地截断他。
      苏见顺着他目光见我我屋中,愣了一下,只好说:“那让杨医生看看再说。”
      我心神不宁地上了一个早上的班,待到下午终于忍不住,趁着去工地的空隙,溜回了家。
      我跑上楼,看到家卓躺在房间中打点滴。
      他见到我,搁下手边的文件:“下班了?”
      “嗯,”我点点头:“今天不上班?愿意在家休息了?”
      看到他肯在家休息,我还是高兴的。
      他笑笑,神色有些恹恹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必亲力亲为。”
      到晚上我煮点粥,家卓下来餐厅,仍有些低烧,但精神好了点。
      我略略放心下来。

      第二天我去上班,公司最近一项工程需要用到一种高性能的聚合材料,中午经理指派我去陪几个江西来材料供应商吃饭,席间只有我一个女性,主宾轮着敬酒之间我被哄闹着喝了好多杯,还得一直陪笑配合我们经理的荤段子,推杯换盏之间好不容易待到众人尽兴,经理陪着几人从包厢出来,其中一个男人拽着我胳膊:“江小姐真是豪爽,我们已经在腾龙定了好位子,一起来吧——”
      我侧身闪开,笑着推辞:“我下午还有工作……”
      那男人趁机拉住我的手摸了一把,还狐假虎威严肃地说:“什么工作?江小姐今天的工作就是负责招待我们黄总,李经理,你说是不是啊?”
      经理故作为难地看着我:“江意映,要不你就陪陪黄总?”
      “抱歉,江小姐下午没空。”男子的声音冷冷淡淡地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扭头,看到西装革履的苏见。
      我们经理是认得他的,立即堆起笑容打招呼:“苏助理,您也过来吃饭啊。”
      苏见敷衍地对他点点头,看了看一旁示意道:“老板过来招待几位客人。”
      我随着他目光看过去,家卓静静站在一旁望着我们,身后跟着一行人。
      苏见继续说:“你们王总没有交代,江小姐是搞设计的,设计师怎么要陪客户去洗浴中心,这不是其他部门做的事情吗?”
      语气十足的冰寒。
      经理脸色骤然微变:“对不起。”
      苏见颔首:“那我和江小姐先失陪了。”
      他看也未看那几个肥脑油肠的商人一眼,只颔首示意我先走,他跟在我身后轻声对我说:“映映,劳先生在等你。”
      家卓迎上来,我低声问:“你今天上班了?”
      “嗯,”他简洁地说:“映映,你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
      他将我照顾得这般妥帖,如若离开他,我都不知还活不活得下去,心底一阵悲哀涌来,只好说:“谢谢你。”
      家卓望望身后的人,对我说:“抱歉,我还有事,你先去车上等一会好吗。”
      我点头:“好的。”
      我走向电梯,看到家卓客气引着那几位官员走向酒店另一侧大堂。
      我走到车库找到家卓车子,喝了酒有点晕,就坐到车里打起盹来。
      等了一会,苏见匆匆走过来:“映映,公司来电说老爷子急召劳先生,已经去了公司等,家卓赶回去了,现在我也要回去。”
      “那我呢?”我问。
      苏见说:“你下午没事了吧?”
      我摊手。
      苏见想了想,笑笑说:“那先回劳通吧。”
      繁华市区中心高耸伫立着的劳通总部大楼。
      本埠金融地标中心。
      奢华大气的现代风格建筑,警卫二十四小时戒备森严,出入皆是衣冠楚楚的商业精英。
      苏见陪同我搭专属电梯上到二十二楼,送我到一间精致的小型休息室,对立在门外的秘书说:“碧禅,好好招待客人,等劳先生出来再说。”
      立在门口的女子笑着点点头。
      喔,传说中朱碧婵小姐。
      我看过去,瓜子脸,杏眼樱唇,套装似乎是香奈儿,干练之中不失温柔,她亦在打量我,目光也是柔柔的,是一位美人儿。
      朱碧婵微笑转身,然后给我端了一杯茶。
      这时门外有人道:“碧禅,大东证劵的刘总上来了。”
      她应了一声,然后朝我笑笑:“江小姐,请自便。”
      我看到电梯口两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走出,其中一个有些奇怪地说:“刘总,怎要约老二,我在美国听到的不是都说老大管事的吗?”
      刘总面上带一点狡诈,秘而不宣地笑笑:“老武,你真是出国太久不了解局势了,劳老爷子这两个孙,老大声名在外,可内部人都知道,老二做事,那是周全稳重得没得说的。”
      “那我在北美的银行有几笔款怎么办?”
      刘总笃定地道:“请示二少爷啰,劳通的大额投资顾问都是二少在做。”
      谈话间走到了秘书台:“朱秘书,我们约了劳先生两点谈事情。”
      朱碧婵客气地道:“副总临时有急事,已经吩咐我先接待两位老总,很抱歉两位可能要等一等。”
      刘总有些不悦地说:“朱秘书,我知道劳先生是大忙人,可是我们时间也——”
      朱碧婵轻轻地说:“董事长在会议室呢。”
      两人相视一望,露出了然的神情:“那等等吧。”
      “您二位先到楼下副总办公室坐坐吧。”朱碧禅将他们往电梯引:“先喝点茶还是别的?”
      这一层楼宽敞无比,不时有几位职员安静走过,无人理会我。
      我走出去上洗手间,回来的路上闲得无聊打量起屋子的室内装潢,打通的整层楼都显得空间异常宽敞,走廊尽头一间办公室占了几乎一半空间,桃木门和顶层吊灯显得富丽堂皇,墙上几幅名贵字画更是将奢华尊贵气派点缀到了极致。
      经过一间会议室时,秘书刚好推门出来,我听到里边传出老头子威严的声音:“你大哥去了新加坡,你可知道?”
      家卓声音有些哑:“嗯,知道。”
      “家里老婆怀孕,他还往外跑。”老爷子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会议一早安排是他去的。”家卓平平陈述。
      “安排也可以调动,”老爷子说:“绮璇在家日夜哭泣,你奶奶听得头都疼,家庭和睦至要紧,你做弟弟的这时候要辛苦一点,你去一趟接下大哥工作,让他回来陪陪大嫂。”
      家卓低声说:“我这边的工作……”
      老爷子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处理一下,克服困难。”
      “现在这个大环境,今次财富论坛会议很关键,外贸部长给我打过电话,商业银行在促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方面更要有所建树,注意做好一点别丢劳通的脸。”
      家卓声音中气不足:“知道。”
      语罢他站起:“我下午约了江董打球,你忙吧。”
      家卓陪着站起:“我送送您。”
      老爷子摆摆手:“不用,你工作吧。”
      我恐怕爷爷见到我在劳通不高兴,躲到了一旁。
      待到众人前呼后拥将老爷子送走,我走出来在走廊等着,许久都未见家卓出来。
      我忍不住走过去,看到他仍坐在宽敞空荡的会议室里,冬日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却丝毫不能给他带点暖意,他就那么冷冷清清地坐在一片暖阳中。
      一位年轻男子过来敲了敲门。
      家卓似乎被惊动,身体动了动,却突然撑着沙发咳嗽起来。
      “咳咳——进来——”他掩住嘴轻咳。
      他助理小心翼翼:“副总……”
      “大东证劵刘总在您办公室等——”他看他面色,迟疑一下才说:“还有三点十分是交易部的会议,晚上是大华林业莫总的想跟您谈谈最近的那笔贷款——”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家卓低低地说,声音里透出浓浓疲惫。
      男子走了出去。
      他缓缓扶着沙发站起,歇了一会,才缓缓走了出去。
      “映映?”他看到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苏见把我带回公司了。”我说。
      他按着额角,无奈笑笑:“我都昏了头,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侧过身小心站到他身旁轻声问:“是不是还烧得难受?办公室有没有药?”
      他还没来得及答我,电梯门打开,迎面是朱碧婵和苏见走进来。
      苏见走过来就和他说:“大东这种小额财富管理,让分析师去做得了。”
      “资管还是我负责。”家卓接过朱碧婵手上的文件。
      苏见坚持着说:“你已经够累,哪里还有精力做私人顾问,让底下人去做吧。”
      家卓声音没什么力气:“苏见,你知道现在还不行。”
      苏见却不再言语,望着他最终只能喟叹一声。
      家卓对苏见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照顾我,然后就走进了办公室。
      我早早回到家,洗了澡又煮了点粥,直到八点多才听到楼下大门开动的声响。
      我跑下楼去。
      家卓进屋脱下外套,随即像抽干了力气一般,闭眼躺在沙发上。
      我摸摸他的手,冰凉一片,额头却依然很烫。
      他眼前昏花,好一会才意识才清楚,抬手握住我。
      “身体很难受吗?”我担忧地问。
      他说话都不愿,只摇摇头。
      然后撑着沙发扶手站起,低着头阖目站了一会,才缓缓地朝楼上走去。
      “家卓,”我敲他房门进来,柔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拿点上来。”
      “不用麻烦,我吃不下,”他轻声应我,躺在床上勉力撑着身子坐起,似是晕眩,按住了前额虚弱地道:“映映,帮我收拾一下衣服,我明天要去新加坡。”
      我心疼:“不能缓一两天好点再去吗?”
      “老大在不知在做什么,”他咬牙道:“经委会收了无数封投诉,竟连媒体也得到消息,今日收盘股价竟跌了0.61,劳通真是要砸在他手上。”
      我替他拉好被子:“先别想这么多,好好睡一觉。”
      我走进隔壁衣帽间给他收拾衣物,再走出来,家卓已睡去。
      我悄悄地望着他沉静苍白睡颜,心底那么柔软的疼痛,最终还是只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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