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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我在十一月底接到金匠公司录用通知,正式入行做事,虽然只是打杂助理,但工作忙碌充实,亦可亲身跟着专业的设计师学习,对我是个很好锻炼。惠惠也进入市里一家电视台做实习生,学校毕业论文开始做开题报告,我们各自忙碌,她下班偶有空闲忙着陪男友,我们见面次数减少许多。
      我下班独自在公司附近餐厅吃饭。
      这间供应中西菜式自助餐厅,味道价格都还算公道,因此附近许多写字楼职员都习惯在这里解决晚饭。
      我正埋首专心致志对付鸡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可以坐吗?”
      我抬头,看到微笑着的高大男生,穿了件黑色外套,眉目精致。
      左耳上依旧是一枚耳钉,在餐厅的幽幽光线中泛着亮光。
      真是阴魂不散。
      我不理会他。
      唐乐昌拉开椅子坐到我对面:“我住附近。”
      我点点头:“真巧。”
      他放下餐盘,铺开刀叉,一边问:“他你在金匠上班?”
      “你怎知?”我也不惊讶,可有可无地问。
      他笑:“我有内线。”
      不用想我也知是韦惠惠。
      “请别怀疑我诚意。”他笑嘻嘻地说。
      我耸耸肩,跟他在一起,不知为何我非常随意:“你高兴就好。”
      唐乐昌望着我笑,低头切开牛排,我发现他的用餐姿势竟然非常优雅。
      我继续埋头吃饭。
      唐乐昌飞快吃完一客牛排,拿起杯子喝饮料,忽然凑到我面前:“江意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吃饱喝足,心情不错,由着他胡闹。
      他伸手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了一本书,举到我眼前。
      我看了一眼,蓦然瞪大了眼。
      那本绿色封面的熟悉字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他翻开扉页,上面的丑怪涂鸦和签名,全市别无分号,仅仅出自江意映之手。
      那是——我的课本。
      “你……”我的书怎么会在他手上。
      “江意映,我说过,你得对我负责。”他眨眼,神态认真。
      我已经想起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台风天晚上,想起了我在草地上惊起那对野鸳鸯,脸上羞愤:“原来是你!”
      我怒道:“你你你——不要脸!”
      唐乐昌有些不好意思笑笑,竟然有一丝羞涩。
      我愤愤伸手:“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把课本收回:“现在是我的了。”
      “我问的不是课本!”我想起家卓房子的电梯磁卡,落入陌生人手中总是不安全。
      他宝贝似的把课本放回包里:“那我没拿你其他东西了。”
      “书中没有其他东西?”我问。
      “没有了。”他无辜状。
      想了想,我也不确定磁卡一定在课本上,也许是我将它遗失在他处,算了。
      我招来服务生结账。
      红领结的服务生彬彬有礼:“这位先生结过了。”
      我抓起包包离座,唐乐昌跟着我。
      “我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在餐厅门口,他问。
      “不可以。”我脱口就答。
      他露出受伤的表情:“我们至少也是同学吧。”
      我也有些不忍心,人家又没要怎样,好歹也算一场缘分:“谢谢晚餐,下次有机会请让我回请。”
      唐乐昌大喜,表情真挚:“好。”
      我同他挥挥手,走向车站。
      他的确是明朗如阳光一般讨喜的男子。
      可我心里挂念家卓,只想赶快回家去。

      十二月到来的时候,家卓问我:“映映,你正式工作还未有时间给你庆功,圣诞节有什么心愿?”
      “我想看雪。”我自小在南方长大,冬天又湿又冷,对于大雪苍茫天地一片寂静的景色,总是有一种向往。
      他笑笑:“不知能不能抽出时间度假。”
      我知他工作异常繁忙,所以当家卓告诉我他圣诞节要去美洲出差时,我也未见有多失落。
      那么那么悠长温柔的岁月,昔日青青都已不再相见,我仍可在温黄灯光下看着他眉目清倦地下班归来。
      我何曾还有未偿什么心愿。
      我是真的不计较也自知没资格计较。
      岁末的校园也很热闹,庆典晚会一场接着一场热热闹闹地登场。
      圣诞夜惠惠主持传媒学院的圣诞化妆舞会,邀我去玩。我们一起去挑衣服,都喜欢一款全粉公主面,惠惠选了枚红色,头饰是一枝繁盛硕大的花朵,同色露肩礼服,非常漂亮。
      我选了银白色,将长发盘起,穿短款西装配马靴,惠惠扑过来:“映映,好帅好帅。”
      圣诞夜,彩色小灯管在路边树间闪烁,给寒冷的冬夜增添了温馨浪漫的气息。
      还未到开场时间,舞会现场已是人山人海。
      惠惠拉着我从后台的专用通道进去,身旁晃动着五光十色的怪物,迎面一个白衣服的贞子飘过来,然后是一个长着獠牙的吸血鬼,接着是一个戴黑色斗篷的巫师。
      突然一个浑身披满麻袋的乞丐从人群冲了过来,我们面前站定,伸出手臂之后有些疑惑:“哪个是我家姑娘?”
      惠惠一掌抡了过去。
      杨睿逸一头假发风中凌乱抱头大笑:“唉,饶命饶命,我错了——”
      我对惠惠:“等下我自己玩,你不用管我。”
      惠惠捏我在面具之下露出的下巴:“要开心点。”
      八点整,晚会准时开场,帷幕缓缓拉起的那一刻,全场尖叫,气氛轻易就被点燃了。
      主持人开场白然后是介绍嘉宾及致开幕词,我看着惠惠,灯光下照射下她纤细身体,眉目如画,非常耀眼。
      致辞结束之后是新生表演集体舞开场,晚会舞台是开放式的,宽阔的舞池跟四周观众连在一起,不断地有年轻的孩子加入,然后不断有人突然被踩到单着脚满场乱跳,又有女孩子的高跟鞋掉了几个人慌慌张张去拣,我站在一旁,看得笑出了泪水。
      学校不允许饮酒,但果子酒是破例被当做饮料供应的,我喝了几杯,气氛很好,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
      晚会组织得很周到,专门安排了十几位会跳舞的同学热情地不断邀请观众加入,灯光迷离,音乐舒缓,舞姿曼妙,慢慢的,全场人都疯玩起来。
      惠惠挤到我旁边来,凑在我耳边大声的说:“映映,等下你别跑太远,就站在舞台下,免得我找不到你。”
      我冲着她点头。
      男生舞姿都很笨拙,我略略站在靠边角落,尽量不要跳舞,已经近十二点,音乐节奏鼓动起来,舞会进入了高|潮,灯光忽然暗了下来,惠惠站在舞台上:“接下来,是我们最精彩的环节,留给我们亲爱的同学们!”
      主持人神情款款地接着说:“今夜,节日的火焰,喜悦和欢乐,让我们相聚在了一起,今夜,浪漫的音乐,友谊和青春,让我们欢聚到了一起,年轻的我们生命何须留白,请尽情的用歌声和祝福迎接圣诞的钟声的到来——”
      另一位主持人语调转为激越:“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留给我们亲爱的同学们自由发挥,敬请大声说出自己的心意,让全世界听得见我们的声音!”
      音乐喧闹热烈,一个男生冲到了舞台上:“舒舒我爱你!毕业之后我就带你回家见爸爸妈妈!”
      一群人奋力地将一个女孩拱上舞台,然后一起大叫:“吻一个!”
      一对情侣甜蜜拥吻。
      然后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章铭你这个混蛋,美国有什么好!我恨你,你为什么要出国!我恨你我恨你!”语气已含了呜咽声,女孩身边的一个高大男生伸手将他紧紧搂住,将她的头按入了怀中。
      “爸爸妈妈我们对不起你们,是我坚持要留在城里,花去你们毕生积蓄给我们买单价一万七的房子!我们一定会好好工作报答你们!”
      场面渐渐失控,人人都在疯转,尖叫,大笑,拥抱,亲吻,有人蹲在地上大声地哭泣。
      麦克风在人潮中传递,男生沉郁好听的声音,带了一丝声嘶力竭:“莎莎姐,我终于和你一样大了,可是你哪里去了!你去哪里了?——”
      我忽然觉得喉头哽咽,眼角酸涩。
      惠惠拼命地挤到我身边,将手中的麦克风塞给我,语气是鼓励的兴奋:“映映,你有种说出来!”
      她用力地捏住我肩膀,在我耳边喊:“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丢脸的事情!跟他说你喜欢他,把你喜欢的人说出来!”
      她搂着我,怀抱有力温暖,我心底惶然,也许是夜冷酒暖,也许是被触动心事,也许是我着了魔,我多年隐忍终于被她逼至崩溃。
      “劳家卓,我爱你!”惠惠手上的麦克风搁在我胸前,我狠狠地对着喧嚣的人群大声地喊:“我爱你好多好多年!”
      惠惠不明所以,但一样跟我疯叫:“劳家卓!江意映说她爱你!”
      人群继续吹哨,尖叫,喧嚣声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扑面而来。
      我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感觉眼角温热的液体流下。
      惠惠被旁人拉走,还不忘手握着麦克风继续叫:“劳家卓,江意映她真的喜欢你好多年,我作证!”
      我蹲在地上,情绪宣泄而出,浑身是虚脱般的无力感。
      裤兜中忽然传来手机的剧烈震动。
      我摸出手机,视线被泪水浸得模糊,我直接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
      “好了,我听见了。”熟悉的沉郁温和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微微的无奈和些许的温柔。
      五雷轰顶一般,我手指猛地一抖,手机掉在了地板上。
      我紧紧地捂住头,忽然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边人头攒动,惠惠赶忙冲过来一把将我捞起。
      我拾起手机,浑身发抖,嘴唇颤抖着说:“我有事,先走。”
      惠惠被我面色骇到:“映映,怎么了。”
      “没事。”我勉强平定心绪,对她笑笑。
      她有任务在身,有人喊:“惠惠,到你了!”
      她一边应一边回头叮嘱:“你自己小心一点。”
      我挤过汹涌人群,走出礼堂,一边摘下面具一边走过走廊,看到夜色之中宽阔校道。
      夜色中伫立的男子,长身玉立,风度雍容,深灰风衣,衬衫工整,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家卓对我说:“本来是怕你回家太晚,刚下飞机,说顺道来接你。”
      我垂着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幸好你来,晚上回家真的很冷。”
      家卓微笑:“上车吧。”
      司机替我拉开车门,我和家卓坐在后座,他面色清白,眉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倦色,只静静合目养神。
      不露声色是他的最大本事。
      “家卓……”我犹犹豫豫地开口:“我……”
      他张目看了我一眼,带着了然一切的淡淡悲伤,缓缓地开口:“你希望我说什么?”
      “没有。”我咬着嘴唇。
      “我累了,先回家休息。”他重新将眼闭上。
      我有些委屈。
      他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带着深深倦意:“映映,你会长大的。”
      彷佛在安慰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
      我感觉冰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心脏,心头滚烫的热血慢慢冷却,我手仍在颤抖,只好握拳抵在唇边,张嘴紧紧咬下去,痛感传来,我终于缓缓地镇定自己。
      直至到家上楼回房间,他都是安静的。
      家卓来去匆匆,只在家里停留了三天,又重新飞欧洲,年关的工作异常繁忙,我亦不打扰他。
      这三天,他不曾提过此事。
      我独自一人在家,拉开衣柜翻衣服时,走到客厅倒水时,对着镜子刷牙时,某一瞬间动作忽然静止,然后想起来自己那一刻的奋勇,懊恼,失望,解脱,沮丧的心情翻涌而来,最终还是只能微笑,嘴角轻轻渗出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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