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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哥哥 ...

  •   1.
      蓝眼睛,白头发,月亮一样不说话。
      做什么都轻而易举,高高在上的天才,所以非人的眼睛里装不下我这片尘埃。
      我的哥哥一点都不可爱。

      “你有些过于放肆了。”
      月亮垂着眼睛看我。但他在真的在看我吗?那双脱离人类认知的眼睛简直冷漠过头了,又高洁又遥远,总之是一副缺乏烟火气的样子。
      声音也是冷漠的,平淡到毫无起伏。

      【什么嘛,距离人类的概念比我还远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刚刚还满溢、郁躁的内心突然兴致缺缺起来。

      “哈啊——那些东西无所谓啦——”拉长语调这么说着,双手向后撑着游廊的木质地板,脚上的木屐被几下甩到一边,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看屋檐下呈现澄澈蓝色的玻璃风铃,“反正所有人都是围着你转的不是吗,只是自己跑出去而已,我——区区半觉醒的六眼——干什么都可以吧?”

      身为下位替代,我才不要被那些腐朽的老头子关注呢。
      太恶心啦太恶心啦!想想就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绝对会被这样那样地约束起来吧!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们。
      简直没劲透了。

      当然,五条家并不是拥有最耀眼的那个天才就会忽视同样强大到不讲理的六眼的。
      只是相对而言没有那么关注罢了。

      但也拥有了限制内的自由。所以是好事呢。
      百无聊赖地躺在地板上,眯眼看着袖摆的蜻蜓,有些倦倦的,“喂,我说,你一点都不觉得——”

      “管好自己。”
      同样拥有着雪白短发的哥哥转身走掉了。那双看不见俗世的眼睛离开了我,目下无尘、冷漠的一视同仁,一切印入眼帘的东西都被高高在上地忽视,简直比坚冰还要不可动摇。以及冰冷。
      在门外等候的侍者跟了上去,统一的着装简洁又端庄,檀纸束起的黑发整齐地垂在肩背,摇动的绯红裙摆带着一种刻板的优美,沉默地缀在白发少年的身后,脚步声轻轻浅浅,渐行渐远。

      精致到毫无生气的庭院中又只剩令人发疯的寂静。

      明明同样在母亲的子宫里孕育了十个月,从开始形成的时候就紧紧靠在一起,相同的血肉、相同的构成要素、相同的头发和相似的脸,一切一切都在述说中这份联系有多么深厚——现在反而离得远了。

      啊啊,我那被奉上神坛的哥哥。
      真的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2.
      有时候也会做些无聊的事情。

      【“你有些过于放肆了”——这个月的第三句话呢,可真是不容易。】在脑袋里这样嗤笑着、漫不经心地想着。
      我是不会把所有有关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的,写在纸上的话,第二天所有讨厌的老头子们就会连我提勾顿挫运笔随意的标点符号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从来不会写在纸上,或者宣之于口。

      脑袋里想想就好了吧。
      说出来说不定会被嘲笑的——你这么在意他啊?——滚蛋吧,才不想被这么说呢。

      【不过是血管里流动着相同的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管他去死啊。】

      又一天自己跑出门。七拐八拐地到处走着,再回过头大致一扫,“看管”、或者更直白一点直接说“监视”着我的人就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
      能追的上我的实力都还可以,安全问题的话这些人就够了,况且五条家并没有公开六眼的存在,黑市的悬赏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啊哈,每天的放风时间——】
      【悄无声息地送出点礼物吧。】

      ……
      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呢,那些小尾巴~
      嗯!超级完美,大成功!不愧是我哦五条悟!

      3.
      “哥哥在哪?”

      低眉顺眼的仆人弯下腰、如同量产面具一样的表情严丝合缝地带在脸上,低垂着眼帘,用恭谨地让人挑不出错、宛如主人剪出的式神一样的姿态回答我:“少爷在静室。”

      切。
      什么“静室”,说的这么好听,世界上就是一个刻满了咒术的偏僻屋子罢了。
      天天就知道做这些无聊的事。
      用词这么委婉,到底是在跟谁留面子啊?

      至于那家伙……实力再强又能怎么样?

      莫名其妙的不愉快起来,站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扭头看看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被风吹过清脆地响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懒懒散散地往刚刚询问过的那间讨人厌的屋子走去。

      啪嗒、啪嗒,木屐落在木地板上,我像是在挑衅着什么似的故意踩着重重的步伐,一瓣樱花从屋檐飘落,打着旋地落在我抬起右脚的阴影下,一声“啪嗒”过后黏在了木地板上。但临了临了我又突然变了主意,放轻脚步,轻轻的、静悄悄地靠近着。
      穿着雪白和服的少年或许听到了、或许没听到,但发现我是一定的,只是根本不在意,所以才连看一眼都不屑。
      ……真是让人不爽。

      窗下静坐的哥哥简直像是再小一点的时候、白发的母亲读的神话异闻,在夜里发着光一样,看起来第一反应不是人,而是冬日的初雪、洗练的月光、天上的月亮,下一秒就在人类面前消失掉也不奇怪。

      啊。
      怎么说呢,反而更想让人看见他除此以外的糟糕样子了。
      生来携带着可怖力量的眼睛,宝石一样冰冷发亮的眼睛,被鲜红的血液映衬着、簇拥着、装饰着,才是最好看的吧?
      被打击到的话会露出什么表情呢?被仇恨充盈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快要死掉的话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好像知道,好想知道。
      绷带缠绕下的眼睛微微发烫起来。

      【但、还不是时候。】
      在心脏的跳动声中,这样对自己说(告诫)。

      窗外重重的樱花在月光下一簇一簇盛放,零零碎碎深深浅浅的阴影落在哥哥身上。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端坐着一轮月亮。

      泵出的血液在大脑作用下缓慢地降温。

      这份孤独真是太好了,我倚靠在门外没头没尾地想着。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但只要他是一个人就够了。

      不断的变强、变强、甚至比肩神明,多么有趣、又多么无聊的事情啊。
      被世界所祝福的力量,带来的,绝对不是幸福。

      相反。
      是完完全全的、灾厄哦?

      4.
      我的准备日渐充足。

      不要怀疑,只是看那群老头子不爽想反抗一下看看他们失败后的可笑嘴脸罢了,并没有想帮某个人的意思。

      短短的两年时间,我已经厌倦了古朴的和服,袖摆上不再有蜻蜓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宽松的连帽衫、版型利落的外套、一身自由的现代都市的休闲服装。

      我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幼小的影子,稚嫩的脸上有着令人心头一跳的冷肃。

      【但还是没有长大啊。】
      【力量、还不够。】

      白发少年直直注视着镜外的我,上挑的眼尾在冷白的灯光下横生凶戾,尚短的额发贴着额际,撒下淡淡的灰色阴影,零碎阴翳下苍蓝色眼瞳冷漠十分。
      五官精巧的组合也遮挡不住的凶气。

      看着看着,我又想起了哥哥。
      哥哥和我有着相似的面容。
      但又不太一样。

      柔软的头发,雪白的眼睫,冰冷美丽的眼睛,皎洁的脸颊,未完全长成的面容反而凸显了非人的特质,因此沾染世俗尘埃的东西更少,只觉得皎洁明亮,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献给他。
      可作为人的距离感太强,感情色彩过于淡薄,所以与我相同的面容生不出凶气,一样的表情只觉得冰冷。

      可在母亲还在的时候,哥哥还是会牵手、会拥抱、会微笑的哥哥。
      虽然也总是没什么表情,很难见到笑容,但不会把我当成空气,不会对我无动于衷,不会不理我、无视我、就好像我是路边不值得在意的低等生物一样。
      我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对方绝无仅有的半身。
      现在他全身上下属于活物的色彩只剩他了他眼眶里那双■■。

      哥哥在燃烧。
      将自己的一部分化为养分,滋养着他眼眶里那双贪婪的眼睛。

      ……该死的家伙。
      那些讨人厌的、该死的家伙。
      手指蜷缩起来,相互包裹、按压指节,修剪整齐的指甲刺痛掌心,与无名指上的金属装饰品硌到指骨的钝痛一同强烈起来。过分受力而互相拉开距离的掌骨紧绷着皮肉,让手背的皮肤有一种即将被撕裂的痛感。

      烂掉的老东西。
      可恶的■■。
      如此这般恶声恶气地咒骂着。

      【他们的想法未免有些恶心的过分了吧?脑子是不是被虫子吃完了?这种垃圾为什么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哈啊?回答我啊?我的“力量”?】

      握成拳的左手有点疼的过分,微小生物噬咬一般的痛感在神经末梢上来回颤动,又顺着跳跃的血管攀爬,让供给着全身鲜血的重要器官也感受到了令人咬牙切齿的刺痛。
      呼。
      我掀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冷淡轻薄的微笑。

      区区六眼……

      镜中的人影撑着洗手台两侧,压低的头颅白色的短发肆意散乱地翘着,抬起的目光钉在我身上,明亮的苍蓝色几乎要把眼球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一层光芒。
      想要展现自己的力量吗?
      不行。不可以。我不许。

      我伸手触摸镜面,四指一点一点按住映像的眼。
      眼球好像真的在被手指充满侵略性、毫不留情地按压一样,传来一阵阵不适的胀痛。

      【区区六眼。】
      冷酷的声音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充满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是力量的主人,我想怎么使用它就怎么使用它,心情不好不想打开礼物盒子就给我好好地待在哪里,这种事情都要我说吗?】
      或许因为被力量紧紧抓住的哥哥,我莫名对这双蓝色的眼睛生出几分不快和轻蔑。
      既然无法和平相处,那就安分下来接受我的支配。

      我放下手。白发男孩在颠倒的世界里扬起下巴,漂亮的眼睛黯淡下去,好像刚才发生的事都是一场幻象。

      我所积攒的力量,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冒头啊。
      时间,能拖就再拖一会儿吧。

      5
      寻求力量的时光过于枯燥,有时也会懒惰地想,如果我拥有他的那双■■事情就完全OK了——但那份把人性的七情六欲当做柴薪的力量、这张不幸的鬼牌如果落在一身反骨的我身上,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吧?
      绝对会成为所有人悲惨命运的源头的。

      所以也只能抱怨抱怨,然后继续不断积累练习。

      “悟少爷,请放下多余的感情。”
      盯着手指发呆的间隙,白发的年长女性在我耳边细细叮嘱。
      她是照顾我长大的仆妇,早些年是名出色的咒术师,只不过因为过于出色、在同族男性的刻意针对和排挤下丢掉了咒术师的身份,又被抓住了弱点恶意轻慢地威逼,只得回家族充当生育资源嫁给安排好的未婚夫,生下资质优秀的孩子。
      只不过她的孩子夭折了。

      为什么呢?可能是“上天”改变了想法吧。

      “他的存在对您来说是一种威胁……并且如今,仔细算算的话,他心中也不剩下什么了吧?那样快的得到力量的速度,‘燃料’会更快被烧尽的。他的人性会消失……想要更进一步,夺取您的眼睛是最好的选择。”
      她看向我的眼神温和又慈蔼,还有着殷殷的关切,就如同每一个为心爱孩子打算的长辈一样,将“正确”的道理反复述说,希望孩子能够听进去。

      “如果‘燃料’烧尽了,他对您下手就……根本不会有所顾忌。如果您还怀揣着过去美好的记忆,对兄长的亲近,就相当于赤.身.裸.体地面对枪口。”
      “我实力低微,在强大到不讲理的■■面前无法保护您,实在是惭愧。”她的声音抖着,“也只能寄希望于您的六眼快些彻底觉醒,才能好好活下去……”
      ——杀死他!
      或许是怕孩子伤心,这几个字被她吞入唇齿中,只在心脏里跳动。

      【他们给她看了什么呢?】
      【无外乎就是那些吧。】
      【所谓“古籍”、“历史”记录之类,那些被翻烂的破书有什么好看的啊。】

      “啊。”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烂人就是烂人。
      狂妄自大地想要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塞在我的脑子里。想要我全心全意地乖乖听话吗?
      做梦。

      垃圾就是垃圾。
      到现在心里都只有利用。故意将那些东西摆放在她眼前,不就打着给我灌输思想的注意!
      不出意外只给了我一条最糟糕的路。

      我抬头远望,透过垂下的竹帘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屋檐,黑色的屋顶好像聚集成了丑陋扭曲的怪物,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割裂天空,阴沉沉地尖利大笑。

      啊。
      这不就,只能互相诅咒了吗。

      视线往下、再往下,从远天拉进,落在悬挂着垂帘的台阶前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少女们绯红的裙摆摇曳,再往前一些,难得走出叠满术式屋子的哥哥站正在樱花树下低头看着手心。

      他好像瘦了一点,下颌微微消去了柔软的影子,洁白的皮肤依附着颈骨,在后脑雪一样干净无杂质的细碎发梢下撑出一点伶仃的影子,略显宽大的和服披在他身上,使少年人开始拔高的身体更显纤细,露出袖摆的一截手腕因此带出奇异的脆弱感。
      无论是四肢还是……都很容易折断的样子。

      太糟糕了,我想,难道因为受到了太多人的诅咒,无名指连接着心脏这句话变成真的了吗?
      心脏被牵动扯出丝丝缕缕的痛意,我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有点、跃跃欲试了。

      6.
      戒指。
      白发少年凝视着它。

      莫比乌斯环样式的指环纯银材质,设计简约,安静地箍在苍白细长的无名指上,像一道细细的锁链。来自两个人的诅咒缠绕,咒力在其中涌动,往返不息。
      后天的咒具。
      只有佩戴者能看见的细线自指环生出,向远方延伸。

      天空是透亮的蓝色。
      万里无云,和细线如出一辙。

      他的视线捉住蜻蜓淡绿的翅膀。
      一阵风来,簌簌樱花如雨飘落,遮挡住了远处阁楼上的身形仿佛的白发影子。
      细线也在淡粉色中淹没了。

      他又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它,视线放空,只这样垂下脑袋,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就那样看了一会儿,脸上也没有显露出除了冷漠外的其他表情。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零碎的阴影下,雪白的面容呈现出异质的冷感。

      少年身后静立的侍女突然开始发抖。
      她先是弯下了脊背,然后弯下了腰,膝盖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只手支撑着鳞泽发亮的青石小路,一手捂住了嘴。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柔软的腹部。甚至连同大脑也受到了重重一击。

      她开始呕吐。

      眩晕、窒息、以及呕吐的欲望使这位一级咒术师趴伏在了地上。
      而且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整齐穿戴着白衣绯袴的少女们,没有一个还保持着正常状态。
      大概庭院外本家的咒术师也受到了影响,跪在地上发不出声音,所以现在这里有一种从里到外的安静。

      草木寂静,鸟兽噤声。
      偌大的庭院中,只有白发少年姿态平常地站立着。
      倒在地上的人跟他隔着一个明显的距离。
      在他们站着的时候就会刻意拉开同他的距离,倒下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太近。
      并且此时全都贴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倒了下去,这就让白发少年看起来分外显眼。

      可他好像没有发现周围的异样、或者说丝毫不在意突然的安静一样,根本没有对外界环境的变化做出反应。
      他站在那里,头颅也不转动,只是低垂着眼睛,细长绒软的睫毛安静地盖住一半的瞳孔。
      然后默不作声地思考。
      那表情和姿态,与他动动手指祓除诅咒后低头沉默,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也没什么差别。
      月亮一般的皎洁,以及寒冷。

      戒指。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
      他好像是想要把那个缠绕在手指上的小东西拿下来丢掉的,但不知为何,旋转指环离开手指的动作在触碰到目标的瞬间就变成了单纯的抚摸。
      指尖划过微凉的金属表面,自然的如同这样做过很多次。

      少年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红痕。
      是很轻微的划伤,利器轻轻刮蹭,或者是指甲。

      侍女的四肢挨着地面。
      绯红的袴在地面上散开,就像一朵花。
      她的手死死地按着嘴巴,牙齿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来回碰撞声。
      被汗浸湿的黑色头发下露出一只向上看的眼睛。
      那道红痕倒映在她的晶状体里。

      “咚、咚”,心脏卖力地跳动,将血液输送到四肢与大脑。
      还没来得及从沉淀和爆发,有什么东西就伴随着血液一起从心脏流走了。
      白发少年平静下来。

      侍女喘着粗气,形容狼狈。
      但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了。并且努力放轻声音。
      就这样一点一点站起来,整理衣襟,祛除尘土,最后低下头,把手揣进袖子里,一个字都不说,恭恭敬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站在白发少年身后。
      从始至终,她,他们,都没有得到一点注视。

      “……”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没什么意义,白发少年放下手,不看指环,也不再看天空。

      远处阁楼上始终面向他站立的那个人依旧没有走开。
      但他已然安静地转身,走回了通向那间空旷屋子的路。

      7.
      “你确定要听一个人类的话?还是个五条家的小孩子?”
      单只眼睛的咒灵斜晲着兴致盎然的同伴,得到对方笑嘻嘻地对视。
      真人说:
      “试试又没什么损失。”

      “我们需要支付的只是一个功能特殊,但对我们而言基本没有价值的咒具罢了。但如果成功,就能收获一个……哈。感觉这么说有点搞笑。”
      “总之算是礼物吧?”
      “嗯、嗯!没错!这可是礼物呀!”

      他起身,手中把玩着那把贴着黄色咒符的短刀,笑意盈盈:“再说,这个东西——”

      短刀被他抛起,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高处的短暂停滞后越来越快地落下,然后被咒灵漫不经心的接住,曲起手臂随手一丢,“笃”地一声深深插进了树木的枝干。
      咒符上的术式离开咒灵时开始发挥作用。
      那把刀上所有阴森扭曲的咒力,被尽数收敛隐藏。

      真人看着它,脸上浮现出恶意的微笑。
      “我知道哦,它有着非常棒的故事……还是一个人类送给我的哟。”

      漏瑚嗤笑了一声。
      不知道他是在说那个五条家的小鬼,还是送来这把刀的幕后老鼠。

      “为了这种事情来和我们合作……”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轻蔑。

      人类会暗害自己的孩子。
      人类会杀死自己的亲人。
      人类会残害自己的同胞。

      为了金钱。权利。未来。
      可以互相诅咒。

      “人类,可是最肮脏虚伪的东西啊。”
      自诩新人类的咒灵这么说。

      8.
      少年人总是有着很强的报复心。
      我当然也不例外。

      过分,好过分,这样不停地在心里抱怨。
      我从小到大激烈过分的情绪全部都与哥哥有关。那种感觉——
      好像在心脏里点了把火。
      火焰源源不断地伴随着脉动流淌出来,烧的皮肉骨骼都咯吱作响。
      体温上升,眼眶发烫,不正常的温度透过皮肤四散,好像在发烧。

      【但他的情绪总是刚诞生就被吞掉了啊。】
      【根本没办法折磨到自己吧?这不公平!】

      我把嘴里的糖咬的嗑嗒嗑嗒地响。
      坐在上首的老头子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干枯的皮肤堆叠成松垮的褶皱、眼角下垂的皮肤和颜色灰暗的眼珠让他发散出一种丑陋又贪婪的气质。

      一点都没有不真实哦,这个形容。
      我完完全全就是这样认为的。

      老头子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但高人一等(内心傲慢)的自我认知和有求于我的现实目的使得他很快又做出了长辈的体谅宽容姿态,
      啊呀,好恶心。

      “悟……这件事必须交给你来做。”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用RGP冒险游戏里忧心忡忡的新手村村长的语气冲我说。

      “虽然很让人痛心,但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你的哥哥,他的个人意志、已经……被■■吞噬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空壳。”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他是你的双生子,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你的哥哥、你的半身。”
      “但你要小心,你要认清他的本质。”

      “他不在意你了不是吗?”
      他指的是哥哥对我冷漠的态度。

      【啊啊这群人!】
      【这明明就是那个该死的■■的错!干嘛怪他!】
      【他当然会在意我!再说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气急败坏,偏偏还要好好忍着不能冲上去跟他理论。
      带着戒指的那只手又紧紧握了起来。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他们好像把我因为他的话产生的愤怒当成了对他想法的认同。
      他们说:“对待同族见死不救……没有同理心,没有道德观,这样下去怕是连对自己作为人类的认同都会消失。”
      【强词夺理】

      他们说:“他稍微离开封印室一会儿,就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伤害。昨天他走出来了,那段时间……我记得你正在阁楼上。悟,你也感受到了吧?”
      【偷换概念】

      老家伙们还在喋喋不休。
      “并且,因为他越来越强,诅咒开始爆发性的增长。”
      “全国各地的诅咒无论是数量还是实力都在不断增加,咒术师的伤亡太大了……”
      【脑子有病啊!实在要说也是因为我才对!】

      “他的实力足够荡平一个地区的诅咒,但他只要离开封印室,就会伤到他人。况且我担心……”
      为首的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眼睛。
      “失去人类的情感之后,追求力量就会成为本能。”
      “为了变得更加强大,他肯定会来夺取你的眼睛。”
      “我们,和他相比多少有些不够看……悟,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杀死的。”
      “所以,我们希望……”

      坐在上首的老家伙们说。

      “你(六眼)能结束这一切。”

      一个小匣子被递送到了我手上。
      我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把寒光湛湛的短刀。

      9.
      “哥哥。”

      “……”

      “哥哥。”

      “……”

      “哥……”

      “你在做什么。”

      分不清皮肤和白色领口的交界,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这一个颜色的人,好像完全无法与外界完成交互地半睁着眼睛、静坐在叠满术式的屋舍里。
      那样子简直让人怀疑,他真的有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一份子吗?

      【这种目中无人的表情。】
      但起码不让人讨厌吧?比起那群傻/逼。

      自从老头子上次在我面前自以为是地说了一大通歪理之后,我就不被允许接近这里了。
      但我是谁?
      我是五条悟。
      怎么可以认为能看得住我呢,笑话。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只靠着和室半开的障子门,侧着肩膀哼哼地笑了起来。
      肩膀上蔓延的红色流淌到了手指尖,因为我笑着笑着咳了起来,所以抬起手臂捂住下颌和脸颊,让那里涂抹上了第二层红色。
      额头上也有些粘腻,跳跃的刺痛被过度兴奋的神经系统远远抛下,只让我感觉到温热。火烧一样鲜艳的颜色将头发粘在额头,翻过眉骨打湿睫毛,流淌进眼眶,又从下眼睑蔓延出去,在脸上织成网。
      哈哈。
      连接着拇指指骨的手掌蹭了下嘴角,手臂就被撤去了力气,顺从着重力在腿边晃了两圈。

      “你……是绝对不懂的吧。”
      一往无前的信心。
      蛰伏与黑暗中的耐心。
      【一直忍耐着、忍耐着、忍耐着……】

      我斜觑着他薄冰般光洁冷淡的侧脸,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听不清的字词。然后又停止了。

      【……忍耐着。】

      我前倾身体快步走去靠近他。
      月亮依旧如常地洒下光辉。而他抬眼注视着我,掀起的睫羽如月光雪白。

      那双眼睛依旧像是遥远的六千二百光年外的蓝环星云,在宇宙一样沉默的黑色中静静地散发光芒,这天赐的诅咒拥有着超越时空的轻盈与冰凉,让我想起了八年前两个小孩靠在一起遥望的夜空。

      到嘴边的刺人话语突然就失去了棱角。真是的,现在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才不会理会我呢!
      一阵无言的沉默。
      我半跪着前倾身体,眼瞳映入白发少年的倒影,良久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天有好看的月亮。”
      没有愤怒、不甘。很柔和平静的声音。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我们一起躲过所有人,在晚霞烧红天边的时候爬上屋顶等待月亮。
      今天是满月!我说。哥哥顺着我的话点点头,微笑着说是呢,月光很明亮。
      哥哥在发光嗳!我伸手拨弄他的发梢,被我剪的斜过额头的刘海如同水中鱼类的尾鳍,薄纱一般散开,显出略略有些透明的发光质感。

      你也是。他摸了摸我的手,触感冰凉,于是再度靠近给予我拥抱的温暖和上浮的快乐。别着凉了,下次记得带件外套,这样说着,然后亲亲我的眼睛,在我带着一点傲气和骄矜的小孩子命令式央求下完成日常的承诺。
      我爱你。最爱你哦。

      “可你一定不会去吧,真讨厌。”
      我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鼻尖,近到快要失焦的视线里是他光洁冰薄的双眼,语气轻松的像是嬉笑。
      我感觉到他悄无声息按上我后颈的手一动不动,好像在迟疑到底要不要下手似的。血液在指腹相接的皮肤下流淌,带来耳际的轰鸣。
      浅薄的犹疑。
      那只手最终还是顺着颈侧滑下,套在指间的金属带来一瞬冰凉。

      “……”
      突然冒出的一股倾诉欲和无名火一起填充了我的胸腔,我猜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叛逆心。
      我在它们的促使下伸手拨弄他的发梢,一如幼时触碰我的月亮。

      我的手指上圈着银色指环,我的手上沾着血。
      那指环在月色下反射着金属光泽,曾在无数个这样的月夜下银光闪烁。
      那血是从袖筒下面手臂的伤口流到手掌上的,全部在基因意义上属于我。

      现在冰凉的指环触碰到了他的太阳穴,红色的血被我的手指涂抹到了他的发间。
      白色的发染上了淡淡的粉,不停生长着又被主人剪到额头长度的不整齐刘海,它铺开的尾鳍边缘泛起了好看的粉色,然后变成橘色,水红,朱红,最后是血红。

      【嘛,连斜过额头的角度都没有变过。】
      修剪头发这种事,绝对不会让侍女动手。

      ……什么啊。
      男孩的面容在时间的打磨下逐渐清晰深刻,偏过头就能看到下颌略略显现出的锋利弧度。十四五岁的少年尚且没有大人成熟的面孔,清俊安静的模样让人联想起夜半樱树的暗香。他的身高还在抽条,四肢显现出些修长的影子来,这时候端坐在古雅的和室中静静半敛着眼睛,显得愈发远离尘世又赏心悦目的动人。

      【总是在这种小事上……】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拉开一道可供人通过空隙的纸门在我身后,月光从脑后倾泻,照的他的脸一半黯淡一半明亮,阴影中我翘起的凌乱发梢张牙舞爪地印在他雪白的耳廓,也拂乱了他面容上些微的怔愣与困惑。

      我涂抹着红色的手从眼角落在了他冰凉的后颈,无名指上银白色的指环在冷凉的夜里说不清是否比他温暖。
      无杂色的交襟和服妥帖地束在他身上,袖管空荡荡的,肩膀也有点单薄。是不是过于瘦削了?同岁的我都要比他高了。每天真的有好好吃饭吗?过的怎么样?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再头痛?眼睛还疼吗?
      但我好像是在对一具神像诉说。

      于是我再次缄默下来。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说话?我确信我丝毫不去想,只松开手,报复性地用我流着血的额头去蹭他的额头,语气沉沉的、重重的、自言自语似的念道。

      “你真讨厌。我啊,最讨厌你了。”

      诅咒你死掉也不能解脱的……最——讨厌哦。
      哥哥。

      10.
      “悟少爷?”
      仆妇担忧地望着推开门自顾自往里走的我,殷切地询问:“没关系吗?这么多血……要不要处理一下伤口?”
      我目光斜过去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带出了一点夜风中的生冷腥气,神情中的冷冽和一身排斥他人、唯容自身的气质使得周围侍立的佣人噤若寒蝉。我“啧”了一声,手掌按住脖颈侧了侧头,骨头发出一声轻响。

      “不用了。”

      “真的没问题吗……?”她好像不为我难以接近的气势所威慑一样,靠近了一些,嘴上说着柔和地、委婉的劝阻,“最近一段时间为了刺激六眼的觉醒和提高您术式的熟练度,各种开发和训练进行的都很频繁,也十分危险……明天的安排同样不比今日轻松,若您明日状态不佳,我害怕您再受伤。”

      “不,我没事。完全伤不到我哦。”我走进来之前已经将额头和脸颊上吓人的血迹清洗干净,剩下的只有发间的血渍和衣袖裤脚上的血污。我冲她撩起刘海,“都是别人的血。看,没有伤口哦。”
      【给他们一点信心吧。】

      已经愈合的伤口看不出什么,天生偏白的皮肤也让人难以辩清。
      她便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那双眼睛饱含期待。真是恶心。

      看吧,就是这样容易。我想做什么的时候,一定可以成功。
      所以,就算是那件事情。

      也可以。

      11.
      “你说的,是真的吗?”
      年迈的掌权者坐在上首,发出夕阳中震动钟声那样的质询。
      “五条悟可以伤害到他?”

      榻榻米上跪坐着,低着头,现下已经低头趴伏在地板上的侍女低低地说:“是的,家主大人。”

      “做的很好。”这句话中[只要她一旦说错就把她像花瓶一样砸碎掉]的审视意味少了些许,接着他又开口,有点志得意满的样子:“你的妹妹已经在家里等你了,雾子。”

      “谢谢大人。”
      侍女的手扣在额头下,乌黑的头发蜿蜒,露出背部雪白的巫女服。她的神情被袖子、头发遮掩,只能看到略潮红的面色。

      五条家主挥挥手,侍女便如同动物一样低低站起来、弯腰退了出去。
      然后再门口再次跪下去,四肢和头颅都匍匐在榻榻米上,以一种放到网上会被大肆抨击人权问题的动作行着大礼。

      打开的纸门被门外两侧跪坐的侍女“啪”地合上。

      门前跪下的侍女这才慢慢地站起来,用手指抚平衣襟的褶皱,如同每一次被压到地上、良久之后自己站起来之后一样,她整理好自己,最后低下头,把手揣进袖子里,一个字都不说,恭恭敬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那间庭院里种着樱花树的封印室外。
      在和其他侍女交接完毕之后,她踏上了去往自己房间的小路。

      期间,她面容上的红晕一直没有褪去,往常像黑色石头一样的眼睛散发出奇异的光彩,使她整个人前所未有地鲜活生动。
      一步一步。
      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青石板旁栽种的垂枝樱树下,黑发少女不顾仪态地向前狂奔。

      花瓣簌簌地飘落,如同下起了雨。

      五条家主笑了起来。
      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快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翻开了五条家的历史记录。

      【1843年,双胞胎五条柚希和五条优纪降生,二者均拥有六眼】
      【在此之前,已有四百年无六眼降生】
      【1845年,检测发现五条柚希并非六眼,能力未知,五条优纪正常】
      【1849年,五条柚希行为异常】
      【1851年,五条柚希祓除二级咒灵造成大规模普通人伤亡】
      【1852年,五条柚希祓除一级咒灵、二级咒灵造成大规模普通人伤亡】
      【1853年,五条柚希周围出现数名咒术师莫名反胃、呕吐、晕倒现象。五条柚希搬至京都旧宅】
      【1856年,五条柚希导致现象发现实质为咒力强制共鸣,并且范围进一步扩大】
      【1858年,五条柚希袭击五条优纪,五条优纪重伤,五条柚希叛逃】
      【1859年,五条家术士遭到五条柚希袭击,死伤惨重】
      【1861年,五条优纪击杀诅咒师五条柚希,五条优纪重伤,五条柚希死亡】
      【1862年,五条优纪死亡,五条家势力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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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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