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星星的人》令舌

1、第 1 章

　　【1】
　　照顾我的人叫游冬。
　　我问游冬，我是什么。
　　你是星星。
　　为什么我在衣柜里。
　　因为我要照顾你。

　　【2】
　　衣柜里很大很空，有木头的味道，一缕阳光每天从这边走到那边，从白天到晚上也没有人打开门，晚上游冬睡上床，又裹着被子下床，开柜门，手里点一盏小台灯。
　　星星喜欢花吗？他给我摘了野菊 花，野菊 花慢慢变成了蒲公英，它应该在草原上飞奔，轻轻落下都有山风的气息。弟弟不能闻蒲公英，妈妈把房间打扫了个干干净净，游冬新买的花瓶被扔掉了。
　　我说，我不喜欢它了。游冬给我带了一朵荷花，他说星星出现在晚上，从来没有见过鲜花盛放盛放。
　　荷花是长在水面上的，还有叶子，这朵红色的花里面藏着一片荷塘，它一天一天地腐烂在衣柜里，腐烂的时候也是芳香，整个荷塘陪它一起腐烂了。大人觉得这是臭的。游冬写了五百字的检 讨书。
　　我说，我不喜欢看花了，星星属于夜晚，夜晚没有花。

　　【3】
　　游冬有时候朝着我打开窗，他说每个夜晚都有灯照着夜空，但他不责怪云朵，因为每天晚上夜空都那么尽力地黑，黑夜显得每一点光都弥足可贵。
　　灯照着云朵，云朵拥抱着星，所以星变得暗沉，喜悦的暗沉。
　　我还没有被云朵拥抱过。
　　游冬让我摸摸枕头，云朵就是那么软，然后他抱着我，说云朵会这样拥抱你。
　　云朵飘得很高，星星飘得更高。
　　那么云朵会很冷吗，拥抱也会很冷吗？人拥抱人的时候却很温暖。
　　我看见游冬点了点头，然后说。
　　所以我才要照顾你。

　　【4】
　　游冬晚上起来找我，有时候会去拿东西吃，妈妈把零食放得很高，他就去偷弟弟的。
　　星星不用吃东西。游冬告诉我，然后把他的饼掰了一点递给我。你可以尝尝，甜吗？
　　我说甜。
　　游冬就会每天带糖，葡萄干，饼干和小块巧克力。
　　我从来不想吃东西，我也不知道除了甜之外的味道，我每次都说甜。

　　【5】
　　游冬是个学生，他会把自己的作业拿给我看，问我简单吗？
　　我很困惑，因为他又期待又害怕。
　　我告诉他，简单。
　　游冬点点头，坐回桌前继续写作业了。
　　过了一会他再走过来，从衣柜里拿走一本书，又放了一本书。
　　游冬有时候给我带书，他希望我把世界上所以的书都看完，我也知道，他希望我知道一切的事情，至少他希望我比他博学。
　　他希望我比他更好。

　　【6】
　　有一天晚上，游冬说他很饿。
　　妈妈带着弟弟去外婆家了，爸爸出去吃饭，游冬说他吃完了三块巧克力，四包饼干，但是现在很饿。
　　我说，星星是可以吃的吗？
　　星星不能吃，但能治愈饥饿。游冬说，他从我的身下抽出一本书，游冬里的衣柜里面藏满笔记本，画稿和书。
　　这本书是他从图书馆里偷出来的，赔了全部零用钱，但游冬很开心，他的开心是从书里面长出来的，他念。
　　“我告诫世人要保守住混沌，以便生出能舞蹈的星。”
　　我问游冬，我是舞蹈的星吗？
　　他说，你正在成为。

　　【7】
　　游冬饿了一晚上，早上也没能够吃饭，他不想上学了，把书包丢在床底下。
　　他在早上打开衣柜，把我扯出来，我就像一块轻飘飘的灵魂，一条大衣，被他抱在怀里，他把我藏在他的外套下，看起来像是外套下穿大衣。
　　“我带你出门吧。”
　　他打电话，告诉老师自己发烧，他从爸爸的钱包里偷钱，对着我龇牙偷偷笑。他出了大门，上了一辆和学校反方向的公交车，收费是平时的一倍。
　　游冬说星星在很高的天上，能看见很多东西，星星会看见遥远的大都市。
　　游冬在大巴上问我，我能不能有一天去到大都市？那里的灯光不会野蛮地把天空擦亮，那里的诗人最受爱戴，那里的父母永远不吵架。
　　他在衣柜里照料星星，用每天几十分钟的月光照耀他，用一切甜味的食品保护他，用书和想象力喂养他。
　　他说，他非常希望能有那么一天，星星在大都市的上空闪耀，一直明亮到太阳升起后。
　　我说我一定会这样的。
　　因为我是星星。

　　【8】
　　他下车了。
　　游冬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可是他一点都没想到这个，他打开车站的电梯，一群人涌进来把他挤在中间，骨头咯吱作响。
　　让一让，我在五楼下。游冬说，他穿过长长的雪白的走廊，打开暗黄色的玻璃窗，沿着铁灰色的消防楼梯向上爬，我吊在他的肋骨上，晃晃荡荡。
　　他爬上了客运车站的楼顶，他张开双臂喊。
　　“我登顶了！”
　　鸣笛和汽车引擎的轰隆声把他完全盖住了。

　　【9】
　　他告诉我这是天，天上有太阳和星星，星星熟悉人，但人总是见不到星星。
　　游冬坐在栏杆上，又坐在水泥地板上，脚踩着锈蚀斑斑的避雷针，又把腿伸出铁栅栏晃荡。
　　游冬给我讲哲学的历史，从希腊说到印度，跳过了中世纪讲到叔本华，游冬赞美星空，他说人类因为仰望星空才学会了哲学，又因为仰望星空才学会了活着。

　　【10】
　　人活着是为了希望，每天能够看到星空是渺小的伟大的希望。游冬看了很久的天，才低下头看一眼城市。
　　他擦了擦嘴唇，说这里的灯比老家还多。
　　随后他说，这里不是大都市，大都市不会不保护星星。
　　人活着是为了希望，游冬用双手把我捧住，我是一件透明的大衣，一条圆球状不停打转的鱼，他的双手温暖，比洁白的云还要温暖。
　　他在心尖隐秘地建造一座王国，他在衣柜里放着他全部的星星。会舞蹈的星星，华美的星星，人类中诞生的星，游冬鼻尖贴着我的鼻尖，他说这就是他的期望。
　　我知道，星星是他的期望，画稿是他的期望，写在笔记本里那些凌乱破碎的字都是期望。
　　他没有刀，挖不开自己的心，所以他只能把期望都藏在衣柜里，这里像心脏一样安全。
　　“我可以升上天去吗？在天上舞蹈吗？”
　　游冬看着我，迅速地摇了摇头。
　　“我都在地上，怎么送你上天呢？”
　　他的叔叔从后面扑过来，把他压住了。

　　【11】
　　游冬被关在了家里.
　　他抱着我，我抱着他，没有人发现我们的存在，我躲在游冬的外套底下，就好像我也是一件大外套一样。
　　“衣柜里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游冬把我抱紧，我觉得游冬在害怕，他的身体在抖，不敢看大人。

　　【12】
　　游冬是一种中药，爸爸用冬天给孩子起名，妈妈觉得和忍冬是一类东西，忍冬就是金银花，很喜庆。
　　那为什么不叫忍冬呢？
　　妈妈说自己有个好听古朴的名字，金银花是美丽芬芳的植物，他坐在花架底下，看一天天的白花变黄花，奶奶摘了晒成褐色的干泡茶。那花却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坐在满地金色的花中间，或许已经预感到了比人言更深刻的命运，他觉得自己是野草，整个生命都轻若飘尘。
　　真正的游冬只是一种草。在冬夜里成群漂泊的鸟和乞丐，敲碗敲铃。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但这个名字是他的命运。

　　【13】
　　游冬的笔记本上常常署名：独活。
　　妈妈不放心，她坐在边上看他写东西，看他写得乱七八槽，在末尾签名，独活。
　　独活，不吉利的名字，不吉利的药草。
　　“我马上改。”游冬立刻说，重重地划掉，写下名字。
　　黄色的笔记本上爬满他的字迹，他的签名，他的名字从字面上轻飘飘地飞起来了，满地飞舞，他的字迹却一个个重得像山崩，深深陷进心脏。

　　【14】
　　游冬在心里藏着这个名字，独活，是所有文字里面陷得最深的，也是最有血腥味的，在他的心脏深处跳动。
　　他的笔记本，学校发的，偷钱买的和同学那里二手买的，写星星的，写飞过大洋的候鸟的，写流泪的老人的，写一朵荷花的悼文的。
　　我说过，他没有刀，如果有的话，他会把它们藏在心脏里的，用血流来温暖它，就像现在他用血温暖我一样。
　　游冬紧紧地把我抱在胸前，他蜷缩在床上，四周拉上床幔。
　　云朵的拥抱很冷，游冬要照顾星星。他拥抱着我，努力地想着自己再暖一点，更暖一点，就像是盼望天更黑一点。
　　他身边到处都是冰冷，可怕的是那冰冷并不总是要拥抱他。
　　我和他的外套躺在一起，听着他发抖的身体。
　　过了很久，直到半夜，游冬才对我说。
　　“我只是一个无能的作家而已。”他重复说，“我是你的照料者，但我只是一个高一生，我写不好你，也画不好你。”

　　【14】
　　游冬喜欢动笔，他不喜欢写作业，丢掉课本也要写点东西，画点东西。
　　他做的这些，大人们全不喜欢，小孩也都不喜欢，游冬是个奇怪的人，没有人和他的爱好一样，所以不和别人玩。
　　游冬不是个好孩子，游冬喜欢的东西很多，也很奇怪，但他不喜欢学习，他不喜欢生活。
　　我说不是，游冬知道星的名字，鸟的窝，知道云的冰冷与柔软，他喜欢读书，他喜欢很多很多老师不喜欢的书，他喜欢很多很多他得不到的书。

　　【15】
　　鲜花开放，可以医治普通人的绝望。
　　游冬在一本书上写上了一段诗句。
　　世界无比寂寞，幸好有书可读。
　　游冬的语文老师给他写了一句话。
　　那个语文老师呢？
　　三年前就调走了。游冬回答。
　　他坐在桌子上，用手指尽力将窗帘拉开一条缝，让我看外面的天空。
　　“外面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怔了怔，用力把窗帘扯开，看见了黄褐色的木板。
　　“没关系。”游冬安慰我。

　　【16】
　　妈妈把我衣柜里的那本书扔了。游冬说。她说，真丢脸。图书馆的罚单。
　　我好像看到了，黄色的封面在红色的火里消失殆尽，就像在红色的血里消失殆尽。
　　不要怕。我郑重地对他说。它已经进入你的心里了。
　　游冬的眼睛在城市的灯光下温柔而惊奇地闪烁着，他说。
　　“现在大地变小了，一切变小了的末等人在大地上蹦跳着，他们像跳蚤一样消灭不了，末等人的寿命最长。”
　　我接过他的话，继续背诵。
　　“你要到达自由的高处，你的灵魂渴望星空。”
　　他的心跳声逐渐平静，他的眼睛逐渐明亮。
　　“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们不知道精神在惊恐中体会到的幸福。不是鹰的人，不能是深渊上做巢栖息。”
　　我遮住他的眼睛，他用被子和拥抱向我作云的比方，我的呼吸是一颗星在云端的呼吸。
　　“如果时间是永恒的，那么一切创造性的工作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里都不断地在发生，伟大的人永远轮回，渺小的人永远轮回。”
　　他用力抓着我，眼睛不安地紧闭在一起，他说。
　　“上帝已死，现在我们呼唤超人永存！”
　　他睁开眼看我，欢欣又绝望，重复。
　　“超人永存。”
　　这本书，他喜欢的一切东西，他在每个夜晚喂给我也喂给自己，进入了我的骨头里，而我又在他的心脏里。

　　【17】
　　每一座废纸堆里都藏着卡夫卡和梵高，纸是血的载体，吐出来又吃下去，这就是他一生的故事。
　　游冬把那些笔记本搬出来，一本本在灯光下翻，挪到床顶，放到床下，最后藏进书柜里，与我在一起。他站在街头，站在教室门口，他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件作品拿出去过，他也不参加比赛，他就像一个以自己做粮食的人。
　　漫天纸张飞舞，他落进被书页填满的衣柜深处，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顶端，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手中高举着小台灯，高声朗诵。他的声音连地面上的人也听不清，他却想说给星星听。
　　每一座废纸堆里都藏着卡夫卡。
　　我对游冬说，他朝我笑了一下。

　　【18】
　　游冬的房间干干净净，没有鲜花，更没有书，也没有笔记本，衣柜就像一个棺材挂满了校服，里面干干净净。
　　我天天陪着游冬，再没有回到衣柜里去，衣柜是因为他的书和笔记本才成为衣柜的。
　　游冬坐在窗台上呼吸，压制着他感到难受的心情，因为有我在呢。
　　那天早上，游冬把我抱到窗口处。
　　“你飞出去吧。”
　　“你不能再照料我了吗？”我问。
　　“因为我什么也没有了。”游冬说，“我的想象力也快要到尽头了，你是我能做出来最好的东西。”
　　“会跳舞的星星吗？”
　　“……对，你就是会跳舞的星。”游冬喃喃说，声音很轻，“我用尽全力了，只是我太弱了，你要比我更好，就像从混沌中生出会舞蹈的星星。”
　　他突然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睛就像他所说的云海，徒然搅动着不安与迷茫。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一颗跳舞的星星，我也不是，我无法成为，我也成不了卡夫卡。我想你活得好好的。”
　　他用手指抚摸我身上无形的绒毛。
　　“不要不自由，不要放弃自己的独立，永远向上飞翔，比太阳更高远的星星，你一定要像我，你一定要优秀，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星星还可以活下来，只是我太弱了。”
　　“如果连你都不能好好活下来，那么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打算留存星星。”
　　我从他的手指缝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地板上。
　　贴着地板爬行，顺着窗玻璃爬行，我沉重得像是倒在大地上的气体，沿着地板流淌，游冬的眼睛晃动，他把我紧紧抱在地上。
　　思念是星星的重量，我明白，他在想我要一定生活的好。

　　【19】
　　我从窗缝间寻找，从木质的缝隙中挤出去，然后沿着外墙一大团地直直滑下去，在地面上摊平，像粘稠的血液般四处流动。
　　我看见了天空，星辉漫天，又到了一个无月无云的日子。
　　我看着明星西沉，我看着破晓浓重。
　　朝霞的层浪中金星闪耀，大地有潮湿的气息。游冬的同学们上学从我身边经过，我听他们的谈话，他们都不聊游冬。
　　“你们知道游冬吗？”
　　我问他们。
　　他们前一天在这条路上，在上课前一分钟的班上，在课堂上的小纸条里，在食堂里，都热切地聊着游冬和他的离家出走，这个小城市很少有孩子离家出走，但是游冬的性格很古怪，不能以常理概之，他们叽叽喳喳，言语像飞过的乌鸦，把故事从家门口传播到学校的每一个人，落下些鸟屎和羽毛。
　　现在是第二天了，大家不再理会旧故事。
　　红隼从天空张着翅膀飘过，飘过学校的红校门，像一只大纸鸢打着圈。鱼都在桥底下潜浮，那只头有伤的和紫红色背鳍的都还安好。
　　我从墙壁流回地板，像星晕一样在他身边环绕。
　　我告诉他，星星安好，鸟和鱼都在原地，人们上学放学，我把所有听到的见到的告诉他，游冬沉默地坐在床上，用手捂住脸。
　　他的表情像是我们都喜欢的一位作家，他在他的故乡与他乡中颠沛流离，游冬读他的书，由这样出神的思考中脸上浮现出痛苦。
　　“没关系，你还没学会撒谎。”
　　游冬对我说，站起身去，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或许他早就在心里找好了理由。

　　【20】
　　窗帘被订书机钉死在窗框上，窗户被木板封上，他想看星星的眼睛被压在尘土里，就像苦苣和游冬。
　　爸爸妈妈每天来陪他吵架，他们想知道游冬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想要自杀，是什么让他变得不正常了呢。
　　“不是因为……是我生来就不正常。”游冬小声地说。
　　爸爸妈妈不是生气，而是惊恐，他们吵起来了，啪地一声，笔袋砸在地板上，爸爸抓起游冬的尺子打桌面……游冬坐在角落里，突然说。
　　“这不是缺点，一点也不是，你是会舞蹈的星，是在山巅作窝的鹰。”
　　你呢？我问。
　　“我是照料星星的人。”他笑了，有欢欣的色彩在眼睛里闪动。
　　游冬和我说话，他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在吵是谁让游冬变坏了。
　　我更加觉得游冬像那种小草了，秋天的草干枯又轻盈，像是生命。
　　游冬却从来不对我发脾气，他只对我露出过照顾和期待的神情。
　　他总是是最深重的黑夜里幻想会舞蹈的星。

　　【21】
　　我是沉重的星星，我是沉重的空想，像石油在大理石地面上爬行。
　　游冬把他的空想称为星星，他保有着令人唾弃的混沌，所以他时刻从自己的孤独中诞生星星。
　　星星应该明亮，星星应该能在大都市的上空舞蹈，星星应该能忍受云的拥抱，飞得比太阳还高……星星应该像他，而且比他更好。
　　比他更好。
　　在他的每一个冬天里培植果实，幻想着自己的废纸堆里生出《变形记》，他的空想飞上高空，在群星闪烁中舞动翅膀，做一切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不能做的事。
　　游冬的手指一根根地摸过窗框，再摸过木板，仿佛触摸到了城市的心跳，还有乌合之众在大地上滋长，触摸到了他自己温热的心跳。云不止飘在空中，冰冷的拥抱也环绕着他身边。
　　我在大地上流淌，思念让我留在地上，我想告诉游冬，在木头和天花板的外面，群星东升复西沉。
　　我打开窗帘，外面群星闪烁，世界静谧。
　　“谢谢你。”游冬摸摸我，“我看见星星了。“

　　【22】
　　思念让灵魂沉重，游冬的生命轻若飘尘，贪吃着希望。
　　书本可以治愈灵魂的孤独，但生活的孤独无药可医，游冬因为他的孤独得不到关心，而孤独的人最需要关心。
　　我可以知道这一切，因为我是他两种孤独的药，也是他生命的药。
　　我是他要照料的星星。
　　游冬在笔记本上写，如果我有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会对他负责。
　　用红笔再描了一遍，对他负责。

　　【23】
　　伟大的同情。
　　“你应该成为一个人，你应该真正地活过来，我不想再把你关在衣柜里。”

　　【24】
　　游冬看了很久的星空，把我放在地上。
　　他站起来，从自己两肋慢慢向两边撕开，一层洁白的纱似的东西飘起来，轻柔地翦动，露出一个血红色，粗糙的蜥蜴似的东西，睁着两只光彩流动的眼睛。
　　“你是我的安娜·卡列宁娜，你是我的毕生之作，托尔斯泰活下来了，他说安娜的结局是他自己努力阻止过却无效的结果。如果人可以让梦想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瞬间，所有的星星都会舞蹈。”
　　他举起我的身体，轻柔地展开，那些白色的帷幔抖落，轻柔地落在地板上，他将我披在身上，就像披一件透明的大衣，他的双手按压过脸颊，于是我可以睁开眼睛。
　　我就像一件大衣，完全地贴合住了他的身体。
　　衣柜里挂满灵魂，□□深红发臭。

　　【25】
　　他洁白的灵魂在地上匍匐着，像只搁浅的大鸟，翅膀一抖一颤，他仰起薄雾般的头颅，声音温暖得像是一个拥抱。
　　“我会飞了，真的，我很轻，我有一天会教会你飞到天上的。”
　　风开始刮起来了，他飘飘荡荡。
　　“你要好好活着啊……”
　　洁白的羽翼，无数张羽翼扑到面前，雪片般将我环绕。
　　“如果你过的不好，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雪白的柔软的暴风雪里，眼睛光彩闪烁，查拉图斯特拉，卡夫卡，群星斗转的天空，《稻田里的守望者》，都变成的暴风雪。
　　风把游冬吹出了窗外，他飘飘荡荡，向着星空飘去。

　　【26】
　　渺小的同情。
　　“你这样想，不伤心吗？”

　　【27】
　　思念让人沉重无比，而再没人记得游冬。
　　我经常看向星空，我问云有没有看见一朵洁白的星，或者一朵洁白的鸟。
　　他随风飘荡，摇摇晃晃，我坐在天台上面，为他高举小台灯。
　　我是独活。
　　“我叫游冬。”
　　游冬把他所有的作品署名独活，然后把这个名字送给了我，他想要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送给我，游冬在大地上流浪，小草或者是尘埃。
　　独活，独活过冬天和夏天。
　　他希望我没有父亲和母亲，他希望我是会跳舞的星星，他的青春在寒冬中盛放，在寒冬中游荡，人可以为了青春而走向死亡，因为驱赶他们的是理想和不愿忘记孤独。
　　我想他说对了，我能活过凛冬。
　　并且独活。

　　【28】
　　我每天都在练习这一个发音，我想尝试某一天把它吐出口来，某一天把那些书发表出来，让身躯轻盈像星星，站在所有人面前告诉他们。
　　“我是独活。”
　　我还要问他们。
　　“你看到游冬了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