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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人鬼有别(下) ...

  •   而且,平江早便不叫平江。

      自本朝高宗皇帝开国起,平江便改叫苏州了。

      袭玉玖恍然大悟般笑笑,道:“先生是说苏州吧。先生说苏州的古称,我骤然没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啊。”顾酉初目光沉静,淡然自若地陪笑,“多年不曾出此深山,小官人见笑了,我不知道平江已经改叫苏州了。”

      “小官人又是何方人氏?”

      “小生是会稽人,祖上世居会稽。”玉玖一向为自己的血统而骄傲,出门在外,别人问起来,不仅要说籍贯会稽,而且还强调祖上世居会稽。

      虽然,大部分人并没有从袭玉玖的强调中听出什么。

      “小官人莫不是姓袭,小官人坐下来说话。”顾酉初请袭玉玖坐下,“我只顾着远客来此,感觉高兴,竟也忘了招待的礼节。”

      袭玉玖又惊又喜地道:“小生正是姓袭,先生怎么知道小生姓袭的?”

      果然正如这位小庭院的主人所言,他们真是有缘,他误入此间,而他如有神目般知晓他姓袭。

      他们会稽袭氏过去也是声名遐迩的显赫家族。

      “会稽袭氏是赫赫有名的会稽郡望。我焉能不知啊?”顾酉初道,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好像在恭维袭玉玖。

      其实认识他的妻之前,他真不知道会稽郡望袭氏。

      袭玉玖欣喜,因顾酉初知晓他们过去这个显赫的家族,而对他好感倍增,“袭氏已然没落,没想到先生居然知道我们这一族。”

      会稽袭氏曾是一方郡望,传到袭玉玖这一代时,家族江河日下。

      但是比起改朝换代来,会稽袭氏显得更坚韧些。大兆都已覆灭了,会稽袭氏没落却不至于沦落到泯然众人的地步。

      “说巧也实在是巧,拙荆正是会稽城袭氏出身。”顾酉初笑了笑,转身朝里屋喊,“涟涟,涟涟,这里来了位会稽袭氏的小官人,你快出来见见他。”

      袭玉玖扬长脖子向里看,一说是会稽袭氏的女子,免不得好奇万分。

      “我来了,我来了。”涟涟口中应着,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快步跑出来,“来了个姓袭的小官人。是我会稽袭氏的同族吗?”

      涟涟穿着条墨色绣赤梅的裙子,小步跑起来,裙角便翩跹跳起舞来,上面的红梅仿佛栩栩如生地展示着花开一瞬间。

      袭玉玖眼睛看直了。

      涟涟带着袭艳笑容的面庞,亦如雪中腊梅花,勾魂摄魄的美,惊艳了袭玉玖。

      原来,他们会稽袭氏还有这一位貌美如天仙的女子吗。

      为什么,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关于她的一点描述。

      “顾酉初,你看看我额头上这点朱砂有没有点偏了。”涟涟窜跳到顾酉初身旁,矫捷若白兔。

      涟涟靠着顾酉初,俯身蹲下来,姣好面容笑嘻嘻地仰起来,俯视她的如意郎。

      “我看看,偏是没偏,但有一些晕染出来了,”顾酉初手指抹向涟涟额头的那一点涟涟,眸光里透出脉脉温情,“洇出来了,更好看了。涟涟,你真好看。”

      “顾酉初,一把年纪了,还那么不正经。有小官人在,我可是还害臊,要面子的。”

      涟涟反手将顾酉初的手推开,站起来,笑吟吟地看望她的叔伯兄弟,“你也是袭家的子弟吗?”

      “是,小生是会稽袭氏子弟,小生自二十代之前祖先徙居会稽起,我父祖这一支一直住在会稽了。”袭玉玖介绍道。

      会稽袭氏是旷古久远、流传至今的大家族,袭玉玖以自己姓袭而感到深深骄傲。

      “你是长弈公这一房的后嗣吗?”

      袭玉玖喜上添喜,道:“是,族谱上写的,先祖长弈公徙居会稽。”

      “夫人的父祖也是长弈公的后嗣吗?”

      这便对了。涟涟的祖上正是长弈公,小官人与她的确系出同门。

      “是的,我和小官人一样,我们同出自于会稽袭家,我也是袭氏女子。”

      “容小生失礼了。”玉玖用探究般的目光打量涟涟,“夫人瞧着面生,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不知夫人是哪一支后裔?”

      涟涟掩嘴笑了,“会稽袭氏有成千上百人,我堪堪只认得自家的堂兄弟姊妹,再远些的叔伯兄弟也不认识了。小官人看着我面生,当然不奇怪。”

      “因为,我和小官人从没见过面啊。”

      涟涟倚靠顾酉初,说完,转过头深情地望顾酉初一眼。感到困倦似的,将脸往顾酉初手臂上蹭了蹭。

      袭玉玖如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父亲说过会稽城姓袭的大多是一家人。

      但会稽城姓袭的的确太多太多,不下千人。

      他不认识涟涟,也就不奇怪了。

      “能在此地遇见与我出自同族的夫人,也是好造化。巧极了,会稽到这里要跋涉千山万水,我和夫人竟然能他乡相见。”

      袭玉玖确认过涟涟与他出自同族,喜笑颜更开。

      原来老头说的好造化,是叫他在迷路之后遇着这样一位标致的同族女眷么。

      “是啊,小官人与我有缘。现在天色向晚,出山恐有不便。请在舍下先住一晚吧,等袭日天亮,叫我的酉初阿哥送你出去。”

      涟涟又扭头看顾酉初,顾酉初正温润地笑着看她,“刚刚嫌我不正经,那你方才口中喊的是什么。”

      “阿哥啊。”涟涟撅嘴,非常骄纵地说道:“不让喊呐,不让喊,我便不喊了。”

      “我可没有不让你喊,我哪敢对夫人令行禁止啊。”

      顾酉初拉住涟涟的手,眼中的怜爱,像皎月盈空,光鉴毫芒。

      这对夫妻,当真是……袭玉玖觉得眼前这对夫妻属实过分,外人在此,也不将恩爱样子收敛点。

      可怜他顾影无俦,心里受到了一些伤害。
      =
      翌日清晨,顾酉初送袭玉玖出山。

      “夫人贪睡,起不大早,不能亲自送小官人出去了。”

      顾酉初念及夫人,眸光温柔缱绻。

      “哪里哪里,小生应该谢谢先生和夫人留宿一晚。不然,这深山密林,万一小生落入豺狼虎豹之口,可怎生得了。”

      顾酉初推开篱笆,忽然停下脚步,“夫人昨晚临睡之前,托我转达小官人一件事,万望小官人答应。”

      袭玉玖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小生愿为先生、夫人效犬马之劳。”

      顾酉初道:“夫人与我成婚多年,栖身燕京孤山之中,未曾折返过故里一次。夫人之父、祖已经去世,他们过世时候,可怜我这夫人有家回不得,不曾尽儿女孝道。”

      “可否有劳小官人回乡之后,在袭氏祠堂我夫人父祖的牌位前设供上香。”顾酉初眼神中的真诚恳切,令袭玉玖不禁动容。

      他好羡慕顾酉初的夫人。

      顾酉初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好像事事都为她着想,事事都以她为先。

      “原来夫人的父祖业已过世了。我见夫人年纪不甚大,好像才二十来岁。”

      袭玉玖说完立刻后悔,即刻问道:“袭氏祠堂,是在城西否?”

      “对,就在城西。里头竖立了我岳丈其父祖的牌位。”顾酉初仿佛并未因袭玉玖的冒失而动一丝气,他仍微笑着,一副仙风道骨、超脱人间的模样。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待小生回转乡中,便为夫人代为设供上乡。”

      袭玉玖恍然想到,似乎他连顾酉初夫人叫什么也不清楚。

      “只是不知道夫人的父亲、祖父是何名讳?小生如何能找到他们的牌位呢。”

      “这也简单。我夫人乃献字辈,岳丈名叫有光。小官人去问族中长者,必然有人知晓岳父牌位在哪行哪列。

      详细地再透露一些出来,会吓到这位文弱的小官人,还是罢了。

      “夫君,你们还没走啊?”涟涟站在门前,透过朦胧晨雾,瞧见立在篱笆前说着话的顾酉初和玉玖。

      “我正转告小官人,请他为你祭祀岳丈和祖父。”顾酉初笑笑,转身喊道,“你起的早了,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那谢谢夫君。”涟涟唯唯含笑,“谢谢小官人。”

      “有劳夫君走上一程了。”她一壁说着,一壁蹭蹭蹭地飞奔到顾酉初身旁,老不羞地撒起娇,“劳烦夫君替我送这位同族后人出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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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年春日,春深时分。

      袭玉玖动身南下,折返乡里。

      袭玉玖坐腻了船,行到扬州境内时,索性弃船上岸,还骑那匹燕京郡购下的骡马,老骥伏枥般慢吞吞往南走。

      庆幸自己正月一过,便动身回乡了。若再在燕京久留,不免要生出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的悲怆之情。

      “太公,你知道我们袭氏一脉,哪一辈从献字?”

      长者见多识广,知识渊博。因而,玉玖先去问的太公。

      “哪个字?”老太公耳聋,听不真切,听不清爽。

      “献,献可替否的献。”

      太公沉思良久,却说:“不知道。”

      袭玉玖退而求其次,去问比太公小一辈的祖父,“祖父,你知道我们族中有个叫袭有光的人吗?”

      “叫什么?”祖父满头白发,好在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

      袭玉玖期待地说道:“袭有光。”

      “袭有光。”祖父沉吟,目光里呈出不解的怀疑,“你问他干什么?”

      “孙儿旅居燕京时,机缘巧合下,遇见了袭有光的女儿。她请孙儿代她祭祀父祖。”

      祖父向他投以责备的眼神,“你大了,人长高了,胆子也大了。”

      然后,推说自己困乏,将袭玉玖撵了出去。

      袭玉玖一头雾水,祖父老了,说话做派好像越来越神经兮兮。

      袭玉玖打算去问父亲。

      在他动身之前,父亲大人先带着一根长树枝杀到了房中,“小宗桑,考不中科举便算了。人还学不正经起来了,居敢逗起你太公、祖父来。”

      “那袭有光死了三百年了,他的儿女确实从献字辈。那行献字的是你高祖的高祖那代。你居然敢拿这些消遣你的祖父、太公。”

      “不,父亲,我真的看见了。”袭玉玖据理力争,“我着实看见了。”

      “我在深山里迷路了,有对二十出头的夫妻留我宿了一宿。攀谈起来,我才知道她和我都是会稽袭氏的后嗣。”

      “父亲,我没有撒谎。我听她的夫婿喊她涟涟,她她她,她的夫婿好像叫顾酉初。”袭玉玖慌乱地回想当时情景。

      是啊,那个年轻男子喊得女子涟涟,女子叫男子顾酉初。

      他以为女子的小名叫涟涟,大名从了献字。难道,他听错了?还是他们没与他讲真正的名姓。

      如果他们要骗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是他们请我帮忙,祭祀父祖的。儿子想着,我们既然都出自会稽袭氏,那代为祭祀也顺手之劳,功德一件,并无不可。”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袭玉玖的父亲气得乱挥树枝,一点儿没留情,呵斥道,“袭有光的女儿是前朝大兆的楚王妃,跟姓顾的人有什么瓜葛!”

      这一句点醒了袭玉玖。

      他也曾看过家谱,留心过袭有光的名字。因为家谱上写道,袭有光之女得享殊荣,光耀门楣,是大兆的楚王正妃。

      “小宗桑,我今天一定得打你一顿,叫你再胡言乱语,消遣长辈!”

      玉玖之父将儿子一通好打。

      袭玉玖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疼痛,趴在床上苦声连连。

      苦思冥想,想不通山中所见的那对夫妻究竟是什么人。
      =
      袭玉玖趴着床上,熬了大半夜,意识一沉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又来到了深山老林的小庭院中。

      那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正坐在小窗下,低声絮语。

      额上点抹朱砂的女子满怀歉疚,“没想到请他代为祭祀,反而使得他受了一通打骂。”

      “不打紧,他是男子,躺个几天,便会好起来的。”顾酉初浅笑,口气不以为意极了。

      睡梦里,袭玉玖突然醒悟过来。

      他忽然醒悟过来,山中所见的这对男女是已经死了两三百年的鬼魂。

      袭顾同心,死生厮守不负;夫妻罹难,孤山荒冢共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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