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十字架》云晓颜

1、十年的十字架

　　（这篇文章是我从小贼的日记中撕下来的，上次偶然见到小贼就问他现在还有和十年在一起旅行么？没有想过要找个地方停下来么？小贼告诉我，他也问过十年同样的问题，可是十年却说这是一旦开始就一辈子也停不下来的旅程了，所以，小贼说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停下来。）

　　熟练的亲吻十字架，脸上总是带有惯性似的微笑，而眼下，却是满地的狼藉，零星的鲜血汇成一条脉脉的溪水流向脚边，二十三人，没有人可以幸免，直取心脏。
　　“我说，十年，今天的你，似乎格外的残忍呢？”
　　手脚干净利索，血液的粘稠甚至没有在他的手上凝结，而那些顿时失去知觉的人没有立刻死亡——他们亲眼目睹了同伴与自己的死亡。
　　“是吗？你应该知道，我向来是最残忍的。”
　　也是最可悲的。
　　就像格林童话中那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年轻人一样，十年，是一头永远不明白痛苦与冷酷的兽，或许，因为他的本身就是这两者的完美集合体。
　　“小贼，快点把该带的东西拿好，我不想在这种恶心的地方呆太久。”
　　“是是是，我的十年大少爷，小的这就去开保险箱。”
　　而我么，只是一个在强者的阴影下得以求生的小贼罢了，开锁是我的强项，至于瞬秒杀人这种事情，还是找十年吧。
　　没有人知道十年真正的名字，我亦不敢去问，与十年相遇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而十年仿佛在那个时候就是现在的样子了，从没有改变过，那时的他走过来说，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叫十年。
　　这个奇怪的名字，一叫，又是十年。
　　“搞定了，千年的赤龙之泪终于到手了。十年，我们走吧。”
　　“那好，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待到十年跟上我的脚步时，身后早已燃起了熊熊大火，是的，这是十年的习惯了，每次作案杀人，他总要以火来终结某一次的行动，也问过他原因，只说是自己热爱火的美感，灼热的，永无止尽的，那气势，就好像要将一切的黑暗全部点燃，然后销毁。
　　回头看，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赤龙吧，傲腾于凌空之上，仿佛要了全世界的命。

　　看着袅袅的烟升上天空，野外露宿的日子不知不觉竟从抱怨变成了喜爱，有时候，人类真的很难以去理解。
　　“小贼，拿去吧，应该已经熟了。”
　　我顺手接下了十年递过来的烤鱼，如此满足。
　　“十年，你有没有想过要停下来呢？我是说，我们终有一天会老死，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颠簸的流浪中度过。”
　　“不可能？为什么？”
　　“十年，”我明显有些气愤了，人家是在说很正经的事啊。
　　“喂，别那么容易生气，这样会老得更快哦！”
　　“十年，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啊？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吗？”
　　“这样的生活，你不喜欢吗？”
　　被十年这么一问，我倒是一时语塞起来，这样的生活，每天与十年相依为命的生活，自己倒也不是不喜欢，可是……
　　“人总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
　　“小贼，你认为你有将来吗？我总觉得，我的将来已近结束了，我活着，却找不到任何意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已经得到了全世界，那么，他还缺少些什么？”
　　“十年……你不应该这么想，纵然你再强大，这个世界，总还会有意义存在的。”
　　“小贼，你不是我，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可是，我也希望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我，这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十年。”我笑，十年仍旧是二十上下的面容，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不明白？呵呵，不明白也好，这世界上若总是太明白了，会更痛苦。”说着，十年也拿了火堆边的一根烤鱼。
　　“十年，今天的你，不仅残忍，而且出奇的悲伤，这是为什么？”
　　“小贼，其实你不笨，你很聪明，一眼就能够看穿别人的内心想法。”
　　“嘻嘻，我再聪明也比不过你啊。”很讨巧的说法，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有关十年的一切。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小贼，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果然，还是被十年看穿了，窥心第372号计划失败。
　　“不过，你这几年耗尽心力还是没有问出什么来，我也觉得不好意思，算了，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可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
　　我彻底糊涂了，照理今天的天气很好，而且十年杀人杀得这么痛快，他心中应该很难过才对。
　　我想要问的问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十年会讨厌万里无云的晴天啊？为什么杀人不眨眼啊？为什么人死了后最难过的又会是自己呢？还有很多很多，可是，我最关心的，只有一个。
　　“你再不问的话，就过期作废了。”
　　“我问，我当然要问。我想要知道，十年，你身上的那个十字架的故事，为什么你每次杀人后总要亲吻它来忏悔？”
　　十年脸上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我知道，他一定早就猜到我会提出的问题了。
　　我不介意，反正跟随了十年这么多年，我也早就习惯了他那种古怪的脾气。
　　“好，我告诉你。”
　　“咦？今天这么爽快？”我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
　　“这个十字架，是我这辈子最喜爱的人留下的。”
　　“完了？”
　　“完了。”十年很是肯定的告诉我，我就知道，他就算回答了也和不说没有什么两样，再看看他一脸的笑容，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十年，你——”
　　“小贼，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一定觉得自己被耍了，你也一定不会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认真地爱上某一个人，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的，你若真心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那一年，我刚满十岁，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我以为我可以和朋友和父母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可是，那一天的确难忘，却不是快乐得难以忘记。
　　我至今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动机，他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或许，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只是觉得无事可做而已。
　　“无事可做，这难道就可以杀人吗？”
　　我不知道，可那时我吓坏了，满地的鲜血慢慢的流淌到我的脚下，我看见他很嚣张地坐在餐桌上，似乎并不在意我，他正在用自己尖锐的指甲挖着我的生日蛋糕吃，那幅闲情逸致，就仿佛眼前的这两具尸体根本不存在一样，神情坦然。
　　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家门口站了多久，太阳的余辉消失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等我恍然清醒后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注视了我多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报仇，这是当然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发泄了自己所有的怨恨，竭尽全力的向他冲去，我可以想到自己那时的样子，充满血丝的双眼，憎恨而悲伤的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是的，我要杀了他，这就是我脑中唯一的想法了。
　　可是，我却跑到他面前后，再也无法前进半步，这个距离很近，但我却伤不了他，我抬头很是倔强的看着他，我要告诉他一个男孩子应有的所有愤怒是怎样的，他却对我轻轻的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答。
　　但他的声音很好听，我不得不承认，纵然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空灵，一瞬间，我产生了幻觉，我看见自己与朋友告别后开开心心的回家了，妈妈叫着我的名字，欢迎我的归来，爸爸也走出来为我庆祝生日，一家人在一起……
　　“原来，今天是你的十岁生日啊，你既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那么，我叫你十年，可以吗？”
　　我仍旧不答，心里却清楚了，刚才的幻境，是他使用了法术的缘故，时间，毕竟永远不可能退回到过去。
　　“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吧！”我鼓起勇气说道。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一样。
　　“可你杀了我的父母！”
　　“你的父母不是我杀的，所以，我也不用杀了你。”
　　“你胡说！”
　　他的声音很柔很软，带有一种强制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嘴上强辩，心里却开始动摇了，我并没有看见他杀了我的父母，不是吗？
　　“你看，连你的心都相信我了，你还在嘴硬什么呢？”他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脸庞，修长的手指滑过去，有微微的疼痛，可是，我却没有能力去避开，他对我施了定影术。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急了，他能看穿我的内心，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不对，你想得不对，十年，我不是人，我是魔。”
　　魔、族？
　　魔族由精灵的躯壳及其残留的怨念而生，怨念亡则魔亡，居住于幻灭海以北，祖上为幻灭海之水所孕育，故妩媚如人，无灵魂者为死尸，因其无灵魂而脱水所致，形如干尸。两者皆以负面情感为食，自愈力极强，无法召唤精灵。
　　“你的法术功课学得不错。”
　　“魔族？你是怎么离开幻灭海的？”
　　“哼，区区一个海湾，能够禁锢得了我们吗？十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一个极具有资历的孩子，怎么样，想不想为你的父母报仇？我可以帮你。”
　　“你真有这么好心？”
　　“杀了你父母的人，也是我的仇人，可是，我杀不了他，我想或许你可以。”
　　他又对我微微一笑，让我鬼使神差般的答应了。
　　“好，可是，如果你敢骗我，有生之年，我也一定会杀了你的。”
　　“随时奉陪。”

　　我就这样带着怨念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跟随着他，就像小贼你现在跟随着我一样，可是，我为他做的，无非就是洗衣做饭之类的事，而他，始终不肯告诉我他的仇人究竟是谁。
　　“到了那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那时，指的就是九年后。
　　九年后，我已经长大，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强大到了现在的地步了，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可是，他的确把我训练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我不断的杀人，用来测试自己的实力，可我一回神，才发现当今世上的人已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了，于是，我兴匆匆的跑到他面前去炫耀，那是他九年来唯一一次夸奖我，他说：“你做得很好，十年，现在的你是一头世上最强大的兽了。”
　　“兽？为什么？”
　　“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失血过多，我为了要救你，便自行割腕，让你饮下了我的血，这九年来，溅在你身上的血更是不计其数，你还能说自己是一个人吗？”
　　他说的话总是让我深信不疑，于是，我不再是人，而是兽。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这些，我要报仇。”
　　“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
　　“我已是最强大的人了，你还要怎样？”
　　“十年，我后悔了，这一后悔，便不能让你杀了你那仇人。”
　　“为什么？”
　　他无奈的又笑了笑，说：“我的魔生，每十年出现一次，当日，就是我的魔生杀了你的父母，你说，我还要不要交你最后的一招，好让你杀了我呢？”
　　“什么？”
　　我震惊极了，我万万想不到，九年来细心栽培我的人，让我开始爱恋上了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我更不相信，当初他便要我杀了他，那么，他为什么要后悔？
　　“十年，你是一个那么好的孩子，魔族不能生育，我便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当初，我想要你杀了我，是因为我觉得寂寞，魔族一出幻灭海，便永回不去，这才是最残忍的事，在人间，有多少危险我不怕，可怨念无穷无尽，我便永生，活着，可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么，你就继续活着好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杀你。”
　　“你为什么不说，是因为你自己杀不了手？”
　　“……”
　　“十年，这个真相是不是很可悲，这个结局是不是很无情？”
　　“……”
　　我不答，就像九年前我无法回答他我的名字一样，藏在心里永回不去的痛，是对你我最好的惩罚。

　　“十年，你……那么他呢？他还活着吗？”
　　“嗯。”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你，这么多年来一路旅行，是因为在找他吗？十年？”我叫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小贼，当一个人在躲你的时候，你是永远找不到他的。”
　　“可是，十年，他不是你最深爱的人吗？你的每一次罪孽都是为他而成，于是，你要亲吻他，因为你知道你一辈子也无法……”
　　“我也会永生的，我的体内有他的血，他不死，我亦不会死。”
　　“十年……你可以找到他的，一定，因为我相信他也一定在等你找到他。他要你杀他，却后悔了，不是因为他怕死了，而是，他不希望死在他最爱的人的手上。”
　　“所以，小贼，这个十字架就是他留给我的，有它在，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这个故事很冗长，很重，我听完后终于深刻的明白了十年的那句话，好奇心真的可以害死一个人，既然它能让我如此难过的话。
　　“十年？”
　　“什么事？”
　　“他会不会就一直跟着我们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知道十年突然想到了什么，身边的他忽然站起身来大叫：“喂！我爱你！如果你听到的话，就回答我！”
　　我看见黑暗中的树丛里有些许动静，晚上起风了呢，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