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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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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四川内江。
罗老二如往常一样,起的很早,走街串巷开始了一天的叫卖。他个子矮,手里的篮子又太重,只能把篮子顶在头顶,用两只手勉强搭着。
“卖泡吧哟,卖泡吧。”
天蒙蒙亮,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却依旧没几个人来光顾他的生意。虽然不贵,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买不起。
卖不出去怎么办,回家要挨打。挨完打再去磨糯米,个子不够高,站在小板凳上才够得着石磨。
罗老二家里有五个孩子,他是第二个男孩儿,上面还有一个大哥。脏活累活自不用说,他还总是挨打,因为父亲重女轻男。有一次,罗老二蹲着扇火堆。燃料都是从外面捡来的渣滓,需要人不停地扇。他太困了,扇着扇着睡着了。父亲看见了,抽起篾条编的扇子,敲在他脑袋上。脑袋被敲破了,血不停地往外流。母亲生他父亲的气,带着罗老二去了街边的诊所。诊所是为了修建铁路的工人而设立的,那条铁路已经修了几十年了。头破了,但罗老二还挺开心,因为诊所的大夫和街坊邻居都来批评父亲,说他打人是不对的。
当然,罗老大也挨打。那现在老大呢。
前几年,老大还在家的时候,被人骗去赌。赌输了,从里到外,衣服裤子啥都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正愁的不行,碰到guominjun来四川招兵,一个人两块钱,还发一身新衣服。罗老大心想,这正好啊。他换了身新衣服,跟着别人走了。第二天,家里人被通知去领留下的物品,只有他还了赌债后剩下的一点儿钱。
天已经完全亮了。这时,罗老二看到前面,就在不远处,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挺热闹。他放下头顶上的篮子,凑了过去。
“jiefangjun借人,要求年满十六岁,有一定文化水平。”
“我也想去。”他凑到那人跟前。
罗老二觉得那人是个官,因为穿的很规整。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有些意思,开玩笑地说道:“行啊,那你明天过来吧。”
罗老二当真了。他拎着没有卖完的泡吧,回了家。
第二天,他瞒着家里人,把铺盖一卷,用一根粗绳子捆在身上,又去了招人的地方。
“你这个小同志真是的,我昨天那是开玩笑呢。而且你这个年龄也不够啊,我们要十六岁,你还不到十五岁。还要通过考试,你上过学吗。”
罗老二想了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上过学。大哥是长子,父亲更重视些,算是正儿八经地上过几年学。他呢,只读了三年私塾,认识几个字儿。
旁边那些没考上的年轻学生开始起哄,“jiefangjun骗人,不讲信用”,“就是就是,不讲信用。”
这下子,那人脸上挂不住了,怎么能坏了名声,“行吧,那你就来吧。”
罗老二高兴极了。但是他害怕被父亲打,就只能跑回小阁楼上躲着,他想静悄悄地离开。
外面下起了雨,雨水沿着木板缝隙滴落在他面前。村子曾经遭过一场大火。罗老二的隔壁,住着一个瞎眼的老婆婆。冬天,烤火盆。火盆被打翻在床上,老婆婆看不见,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村子里都是茅草屋,连着烧了一片。罗老二一家子晚上回去,已经啥都烧没了。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卖泡吧的小屋子。于是,就在小屋子上面用木板搭了一个小阁楼,全家人挤在这个小阁楼里度过了一个冬天。
没有不透风的墙。何止是风,这里什么都能透进来。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和大姐过来,给他送了一双新鞋,那是母亲连夜赶出来的。
“没办法,我没有出路。”
罗老二离开了家乡,坐火车出了四川,最后抵达东北。他从未感到过这刮骨般的寒冷,身上还是离乡时单薄的衣服。好在队里发了一套棉大衣,和一双大头鞋。罗老二看着那双鞋头缝着皮革的新鞋,感到无比满足。可又突然,悲从心头起,眼泪啪啪往下掉。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父母。”
但是,这种悲伤也是短暂的。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觉得还是部队好。因为在这里,每个月都能洗一次澡,而且,还可以读书。这里算是一个学校,从战场上换下一批人,从这里再送上一批人。罗老二岁数小,个子又矮,最初是一个通讯兵。可他脑子好,肯用功,后来就做了护士,再后来又当了军医。他还学了很多种乐器,手风琴拉的最好。
他还没有跨过鸭绿江,战争就结束了。大哥从战场归来,被炸断了一条腿。他们所在的十五军,最为人熟知的是黄继光和邱少云。战争结束后,十五军改成了空军工程兵,军长也成了国防部长。
他们的故事在别人眼中是:
“四川人打仗不要命”以及“最可爱的人”。
罗老二是他们中的一员,罗老二是我的姥爷。
现在,2019年,武汉天河国际机场。
“去吧去吧,路上行李拿好,两个人要相互提醒着哈。”
“哎哟,知道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到了宿舍再和你们视频。”
“记得去了和昊昊联系哈,别忘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我整理了以下双肩包的肩带,递给工作人员护照和机票。回过身又看了一眼,姥爷在人群里挥手向我微笑。
别担心,我们是去求学,不是去打仗。我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前走。
再看我身边这个,正在微信上和他对象依依不舍的憨憨,名叫沈瑞钊。我们并非多年的好友,但也算是有缘。同一家中介,同城的大学,又申请上了同一所学校的大学院,同一个省,老家也在同一个市。暑假约着吃过一次饭,昨晚的家长聚餐是第二次。
“这要呆好几年呢,她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不放心啊,闹了好几次呢。”
“有什么长久的打算吗。”
“能坚持下去的话,回国就结婚吧。”
我们登上了飞机。机载广播里响起一首歌,它飘荡而过了我的整个夏天。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辙”
祖辈的故事已经过去,我们的故事正要开启。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