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造谣徒弟杀了她》衣九白

2、月见

　　宿玉费尽心思来这百花圃，全是因为洛林玉这第三条要求。

　　——向人表白。

　　对于这个无厘头要求，宿玉当时就急了：不是啊，小姑娘，表明心迹这种私人密事，为何自己不去，还能求之于人？

　　小姑娘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洛林玉敛起笑容，正经起来，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因为我害怕啊。”

　　说完她还抱紧两臂把自己缩起来，作瑟瑟发抖状。

　　宿玉皮笑肉不笑：难道我就不害怕吗？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害怕。

　　她虽修行数年，但常年孤身，亲近者寥寥，故而也算是个恋爱白痴，这种事她哪里干过，更何况稍有不慎，万一惹上风流债，坏了小洛姑娘名声又该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风花雪月这种事，她宿玉一概拒绝。

　　“洛姑娘，这——你还是自己上吧！”宿玉真心诚意道，“趁着尚存一丝虚影，还有机会的。”

　　洛林玉却恍若未闻，锲而不舍道：“仙君你都活这么久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见过的男人怕如过江之鲫，难道不应该风轻云淡吗？这些与你而言，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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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玉一时不知，洛大小姐这段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讽刺她。

　　少女继续循循善诱：“我知道仙君担心什么。您放心，我说的这个人他是不会同意的，也不会当真，我发誓，这件事不会对您造成干扰，若你实在担心，我柜子底下暗层里有抹掉记忆的瞬息散……”

　　“求求你了。”

　　洛林玉两只爪子像猫猫一样拢在一起，不住拱手作揖。

　　宿玉最受不了撒娇，于是她沉默了，算是默认妥协。

　　“记住，我不给你承担后果，后果你回来自负。”

　　少女闻言眨巴着眼睛，开始得寸进尺，只提供一条线索：

　　此人银冠墨发，白衣翩然，甚少欢颜。

　　宿玉摸着下巴想，听这描述怎么着都像个仙君仙主之类的，她暗道难怪人家不会同意，正道仙君大多数嫉恶如仇，对非正道之徒本就刻板印象，如何会同意洛大小姐的少女心意，何况她还算和陆绝有渊源，自然更不可能了。

　　可洛林玉划线强调，此人身在无情谷中。

　　这下轮到宿玉目露惊愕之色，众人皆知无情谷内聚集的尽是“歪魔邪道”，非传统正道，既然都已近水楼台，做什么不死缠烂打，反而将之托于旁人？这莫非就是面对暗恋对象没有勇气？

　　“所以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

　　洛林玉却是言尽于此，笑容慢慢变淡，影像也越来越模糊。临消散前少女那甜美声音又轻飘飘飞入宿玉耳中。

　　“仙女姐姐你不用内疚，等你见到阿娘的时候，我大概就能回来了。”

　　这不是废话嘛，等她找到林夫人，就意味着交易都已完成，届时洛林玉自然得回归，只是那时又会面临下一个难题罢了。

　　宿玉头疼，洛大小姐表个心意还给她打哑迷，这哪里是最简单，是最有挑战性吧。

　　“啪嗒”

　　正愣神间，书册掉在草地上，还是摊开平放，里面内容是空白的，纸张和书皮一样呈灰棕色。

　　宿玉指尖从书页拂过，凹凸不平有沙砾质感，确是留影石磨成粉涂在上面。

　　她伸手去合上书并放在手上，那书变成巴掌大，又一下子缩为米粒那么小，最后直接跃入宿玉额心，化作一块透明光板，四角生出枝蔓嵌入她识海。

　　宿玉紧盯光板上出现的三项要求，若有所思。

　　东临古国有种秘术名为连枝同生，她若没猜错，洛林玉便是用这秘术召来她魂。相当于洛林玉借出身体，她完成洛林玉所托，最终缔结而成的交易。

　　可这秘术失传已久，洛林玉年纪轻轻怎么能成功运用如此秘法，是何人相助，难道和南荒那座被劈开之城云飞方寸有关？

　　而且被连枝同生选中之人，除了自身修为强大之外，一般都是有执念，或者有遗憾未完，交易才能缔结成功。

　　宿玉随手捧起地上落红，她分开掌心，花瓣纷纷扬扬飘进水里，随水逐流，她陷入沉思。

　　那场升境雷劫来势匆匆，她被劈死或许是天意，突破境界本就是危险的事，失败在所难免，意外身死也比比皆是。

　　宿玉在闭眼前就想开，生死有命，她并不畏惧，何来执念。

　　修行之人本就逆天而为，再多遗憾也在最后一刻尽数释然。

　　这一切在她看来是洛林玉单方面的求助，既然她自己顺着小姑娘之求应下，也合该守信，随机应变就是了。

　　洛林玉前两条要求都是长期规划，其一是基本规则，其二不是短时间能完成，因此她得先去完成其三，事成后寻个理由出谷寻找林夫人。

　　这样一来是为尽早结束任务。二来还能避免自己行为或者言辞上露出马脚而导致规则破坏。

　　至于那个银冠墨发，白衣飘飘的男人到底是谁，无情谷并不热闹，男人总共就那些，大不了一个一个去试。

　　洛林玉来百花圃本就是来摘花的，因为她准备编一只花冠送给“心上人”，奈何几次三番被小白“送”了出去。

　　而宿玉此行自然是继续摘灵花。

　　夜深，萤火又伏入花丛。

　　冷露无声打湿衣衫，水汽升腾，凉意钻入宿玉皮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洛林玉身体娇贵柔弱，还是得速战速决。

　　百花圃里灵植种类繁多，红的绿的白的紫的，宿玉反正看的眼花缭乱，只是在心里默念妙哉妙哉。

　　宿玉挑选出一些将落未落花朵，捏诀快速劈断花枝，送入竹编花篮。

　　其中不乏有地方花草干枯蔫黄，她顿生惜花之心，又寻到角落草棚有葫芦瓢，于是从小溪舀水浇花。

　　她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少年目光柔软，迎着光给每一株花浇水。

　　“不开心就浇花，看它们开花我就会很开心，师尊摸摸看，花草枝叶柔软，闻着芬芳沁鼻，您心情可好些了？”

　　她浅笑轻叹息，抱歉，师尊摘了你爱的花花草草。

　　很快宿玉目光被木棚底一簇灵花吸引，它在月色下徐徐绽放，清香阵阵。叶细长扁平，像碧玉雕刻而成，花苞清丽典雅，花瓣洁白如玉，宛若妙龄少女伸出纤纤玉手。

　　她端详着这丛熟悉又陌生的花卉，鬼使神差掐下一朵来。

　　当年赠给徒弟的雪融昙，如今多了个别致名字——叫月见。

　　意思大抵是这花在修真界，那是看见月亮升起便开花，这个月指的是月亮。

　　而在无情谷，由于改变了灵气充沛的生长环境，这“月”倒成为一个月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无情谷，月见一月一开，开只一日，谁都拿它没办法。

　　传闻这花是上清山宿玉仙君养的，无情谷谷主欺师灭祖，强行将恩师养的花转移到无情谷。

　　说也奇怪，仙君身殒之后，下了好大一场雪，云山雾绕本就寒冷，大雪封山，偌大一座仙峰瞬间被冰封，再无人能进。

　　月见或许有些傲气，被迫离开久栽之地，更是傲骨铮铮，偏不开花，时间久了，谷主没了兴致，将月见发落在百花圃最荒凉一角，眼不见为净。

　　宿玉盯着手中月见思来想去，这些都是谁传的谣言，编的这般绘声绘色。

　　雪融昙本就生于极北寒地，能被种出来已是奇迹，在云山雾绕月下开花，那是因为云山雾绕冷，他们师徒修的功法又是关于冰雪，月见自然迎雪怒放。

　　而在南荒，它和云山雾绕环境截然相反，哪那么容易开花，如此简单的道理世人怎么会看不清。

　　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加上尘世那些说书先生总是会寻找修界灵感，把人物塞进风月话本，或者复仇话本，再添油加醋，谣言愈演愈烈。

　　人们喜欢爱恨情仇，到最后这些虚构谣言竟会被当作事实，真是可悲。

　　最开始把陆绝传的穷凶恶极的，又是谁，她若知道，定然把那个人揍得狗血淋头，看他敢不敢再乱说。

　　睹旧物难免生愁，宿玉摸出把剪刀，顺着带有荆棘的花枝，小心翼翼又掐掉一朵。

　　雪融昙好似听话宝宝，乖乖垂下花苞任她采撷。

　　宿玉又从乾坤袋里寻出一块水性灵玉，四处铲了土，把水性灵玉埋进去。

　　月影逐渐西斜，天快亮了。宿玉整理好衣服，赶紧溜走。

　　小白依依不舍，委屈巴巴，头上那两只小角对在一起，煞是可爱，圆圆的眼睛写满不舍，呜咽着仿佛哭了一般，来来回回绕着她打圈，又不停蹭着宿玉。

　　“你吃了我给的骨头，可不能告密哦。”

　　“放心，下次还给你带吃的。”

　　宿玉握住小白软乎乎肉垫，拍拍它的角，扯开裙摆，挽起花篮扬长而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原本铺展在木桌上的金纸，开始变形弯折，叠成了蝴蝶形状，扇动翅膀飞出结界。

　　宿玉轻车熟路走过小桥，穿过游廊，快到寝居素水阁时，忽闻两位弟子在窃窃私语。

　　“我看到了折小蝶，是尊上要出关了。”

　　宿玉顿住步伐，侧耳细听。

　　“尊上此次闭关许久，听三师兄说他并未完全修复，强行出关可是因为他师父？那位忌日快到了，每一年那位忌日尊上都会消失好久的。唉，你说尊上真的和传言里说的那样，害了他师父吗？”

　　“嘘！怎么能提到那个人，不要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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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声音越来越小，二人再抬头，只看到少女面色复杂，挡在她们身前，于是两位女子正色问好：“洛姑娘。”

　　宿玉微笑着应了，却加快脚步往回走。

　　*

　　无情谷最高最僻处，饮冰密室。

　　水珠自岩石顶上滴落，激起一阵阵涟漪。

　　金色纸蝶扑棱着翅膀，停在闭眸打坐的玄衣青年耳尖。

　　它用机械音简单陈述，“前几日牧公子来过，问主人何时出关，还有今夜洛家那孩子又进了百花圃，奇怪，这次小白狗居然把她放了进去，还亲近她呢，她又摘走不少花，包括雪融昙……”

　　男子睁开眼，夜明珠光辉洒在他精致侧颜上，另一半隐在黑暗里。

　　他眉心紧拧，神色难辨。

　　蝴蝶翅膀抖了三抖，迅速飞走，纸翅之间摩擦，发出沙沙沙声。

　　青年起身，行至石壁前转动机关，涉足至冰室。

　　那是一间空旷大殿，里面冰冻三尺，寒气森森，殿中央摆了个法阵，法阵里陈着一尊空棺。

　　蝴蝶飞来飞去，最后停栖在一把断剑上，断剑插在阵眼，剑身呈冰蓝色，琉璃般晶莹剔透，因为无数宝贝蕴养，剑身发着幽幽蓝光，蝴蝶也被映成蓝色。

　　按照常理剑主神殒，命剑该回归剑冢，可这把剑在剑主天劫中断成两截，剑气荡然无存，只是块废铁。

　　主人留下断剑，用阵法和玄冰棺保存着，一来是为了留念想，最重要的是，用它来养魂修魄。

　　毕竟这是唯一能和仙君神魂共鸣之物了，纵然成了废铁，可有无数天材地宝，还是有希望的。

　　青年掌心划过断剑锋利剑刃，殷红血珠一滴一滴被吸进剑身。

　　断剑上魂息已然极淡，或者说早就没了，主人每月还是会取心上血温养。

　　是了，主人当年用禁术留下的是缕死魄，他将这一抹代表人阴暗面的魂魄藏在断剑里，又用血把它封存于断剑中，只为等待那渺茫希望。

　　剑一旦饮血就无止境，于是主人每月用心头热血喂养，每日又割腕放血，整整十六载。

　　可惜死魂完全没有回转迹象，反而开玩笑似的，气息越来越淡。

　　连折小蝶都懂，人死如灯灭，哪来那么多奇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青年脸色惨白如纸，仍旧固执割开手腕，木然放着血。

　　“主人你看，流光剑有异动……”

　　流光剑剑身隐隐颤动，断裂处溢出抹深蓝色火焰，火焰色微茫，外围跳来跃去，如一根细丝飘摇。

　　很明显那人乌黑眼珠子动了动，那张冷漠面具上有了裂纹。

　　然而只是一瞬，那抹浅蓝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幻象。

　　冰室寂冷，主人一言不发，折小蝶感受到一股浓烈低沉情绪。

　　折小蝶不懂人的心思，它不知要做什么，只能不停碎碎念，絮絮叨叨。

　　原来主人不是这样的，自从仙君故去后，他终日不言不说。

　　折小蝶原先是宿玉仙君造出来的灵傀，仙君把它赠给主人的时候，他还没有来上清山。

　　折小蝶记得，每天少年都会事无巨细和它说话，当然那些无聊的事十之八九都是关于宿玉仙君的。

　　原本沉默寡言的少年，跟着师尊几年，和上清正常少年郎相差无几，活生生的，会笑，会哭，也会生气。

　　如今折小蝶都不知，它和主人到底谁才是一具真正没有灵魂的躯壳。

　　它不理解主人心里的隐痛，只能学着少年曾经的模样，不停和他说话。

　　“主人快出关了吧！”

　　“主人留下洛家那孩子是为什么，是真的要试试最后一步吗？可那秘术凶险万分，自古以来无人成功过。再说宿仙主就算复生也是魂魄残缺，没有记忆的，没有记忆就不算是她，魂魄残缺那她会比我这个灵傀纸蝶更像傀儡……主人，主人？”

　　“吵！”青年衣袖抬起，蝴蝶再度化作张纸，飘飘然定在石壁上。

　　最后折小蝶颤抖着飞走前，停在外间一级台阶上。

　　“咦，主人，这儿有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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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