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行》罹草

8、轻视

　　回到房里，反手关上门，我靠在门上反反复复地想着方才路上看到的那个瘦小的人影。那应该就是丰稽没错，他不是出去了？刚才是不是有听到什么了？那群姑娘的声音连我都能穿过中庭听到，他不可能不知道，……真希望他只是路过而已。
　　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眼睛。不是梓殇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是山神叔叔细长细长的狐狸眼。
　　“三叔！”原本已经心律失控，被这么一吓，我觉得自己差点把心脏吐出来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我干笑了一下，道：“三叔怎么到雨儿房里来了？吓死我了。”
　　世离凑过来，弯着那双只剩一道缝的眼道，“雨儿，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脸这么红。”
　　三叔，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他轻轻笑出了声，鼻息和他额前的碎发吹在我脸上，挠得我一阵痒。
　　他真的有点怪，果然有点怪。
　　要死了，早知道就不偷听翠儿她们聊天了。弄得我现在连看到世离都觉得别扭。刚才不知道哪个大嘴的丫环，一会儿说我喜欢梓殇，一会儿还扯到可爱的山神叔……像我之前一时头脑充血，到了这冰天雪地之中，多亏有温文尔雅的老好人三叔你罩着，要不然估计已经彻底被梓殇忘在这个院子里了。就算不被他忘掉，估计被翠儿这丢三落四的丫头照顾过，到现在都还僵在床上。像世离你这样充满了母性光辉的翩翩山神，唉……怎么还会成为那群丫头嗑嘴磨牙的话题呢……
　　果然人善被人欺。
　　“雨儿，你在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发现山神正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沏茶。他消瘦的手指极为细长，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手指顶端饱满短短的指甲盖看上去特别清爽。他的袖口收得很紧，打着长长一段灰色绑带，却衬得他更为儒雅。若不是之前他讲起丰稽时一时太过激动抱过我，我还真的会误以为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那时候，我抱着他厚实的肩背和有力的手臂，却在心里告诉自己，原来在天山，不是力量就可以代表一切的。即使是世离这样的高手他也会遇到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的事。我或许能明白爹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想要活下去，必须要让自己的心也变得坚强。
　　世离给我沏了一杯茶，用小指在杯底探了探温度，然后才递给我。
　　我接过，心中大叹此人做事竟能如此细致，不知为何，还联想到了他给小时候的丰稽喂药的样子。
　　嘬一口，果然比翠儿泡出来的不冷不热的清汤淡水要香得多，山神，你太厉害了。
　　“雨儿，一壶茶怎么泡才出香是很讲究的。这些茶叶是从南方带来的极品龙井，第一批茶抽芽后就会有人把它们采下来，然后烘醅，用不透水的油布包起来避光避水，直接快马送上天山，然后在地窖里藏起来，要喝时再命丫环去取出，用沸水和上好的茶具沏茶。这样保存的茶，即使一年过后泡出来依然色泽翠绿、难掩芳香。”
　　天哪，为了一杯茶竟然能如此大费周折，就算是皇帝老儿大概也就如此了。也不知道是天山的哪位提出的要求，真是穷奢极欲。
　　世离侧过头来，他别在耳后的头发又散了下来那些又黑又亮的头发看上去就像精心保养出来的，真怕它们浸倒热水里烫到。
　　我忍不住把那撮在眼前晃得如同苏杭杨柳的头发往他脑后拨开去，他一怔，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雨儿不知道三叔的头不能碰，下次不会了。”一抽之下发现抽不回来，心里就开始后悔，原来人家不是人善被人欺，山神有好生之德，人家就是不跟你计较而已。
　　“不用介意。”他笑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终于放开了。
　　哈哈，好一个不用介意……那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他提起壶来，一手摁住壶盖，又给我还没喝几口的杯子里添了些许水。然后将壶往桌中一放，道：“其实我现在用的就是你前些日子喝的那些茶叶。但是这杯是不是特别香？”
　　“唔，是哦。”其实我什么都不懂。不过虽然不懂，也分得出孰香孰淡。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用心做了，同样的东西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但是前提就是你愿不愿意。还有，再好的茶叶，若是水温不够它依然还是淡水一杯。只有真正够温度的天山积雪融水，才能在注下去的时候就立刻能将香片打开，使其随着热水的愈加而上下翻滚。”他用手指摩挲着杯口，这个动作让我想到了梓殇拿着那块他送我的如意用手指摩挲的样子。
　　他想说的，我已经明白了，其实他能在天山里呆到现在，若不是这样精通处事之道也不能让人人看到他都不敢不报之一笑。他实在太过矛盾，他想保护的想反抗的不仅仅只是梓殇现在的权力，而是江湖里的生活。但他又在保护着天山这个名字，让自己变成天山的力量。我并不知道他缘何会对这山庄如此忠诚，或许有欠复庄主的恩要报，或许与这里有着深深的过往，也或许他当初只是崇拜山庄所代表的力量。总之，世离的另一部分依然是个油滑老道的真正江湖剑客，他懂得什么叫做弱肉强食。
　　我端起茶杯，闻了闻沁人的茶香，却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其实我在他们看来一直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是这个山庄原来的大公子沈瑜徽的女儿。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我爹娘的过去，唯独我不知道。我也问过自己，如果我不是我爹爹和娘的女儿，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梓殇？也不会走进这个叫做“江湖”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只是东极岛上一个渔民的女儿，我可能现在依然天天在看自己的爹爹出海打鱼，和娘一起修补渔网。等着他们哪天想到我已经长大了，便请人说个媒，随随便便有嫁给另外一家的小伙子，依然天天在家修补渔网，直到那样过完一辈子。
　　想到一半，突然发现，我已经出门大半年了，爹爹和娘会不会知道我在这里呢？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外出，我离开家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带走，至今没有告诉这里的任何人它们隐居的地方，更没有托人往岛上捎过一封信。但是他们如果发现我这样无缘无故离开这么久，为什么从未来找过我？是因为不知道我来了这里，还是不愿再回来呢？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最后那个想法让我觉得越来越恐怖，但转念一想，爹爹和娘过去在怎么说也是天山弟子，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轻易能伤到的。便宽心许多。
　　不知不觉间便喝下了好几杯茶，世离也没介意我不回答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帮我倒上，这个动作习惯得差点让我误以为他在茶里下了什么药想让我喝下去。
　　怎么想也觉得自己这样猜忌好人三叔实在很失礼，便放下杯子，笑道：“谢谢三叔，我自己倒吧……咕~”
　　“哈哈……打雷了……”我恨不得立刻找面墙撞死，刚才练了一下午鞭法，早就有点饿了，结果一口气又喝了这么多茶，彻底把胃洗了一空。方才那声惊天霹雳正是我的肚子在叫。胃啊胃，你老人家怎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我打算恭送山神出门的时候叫！我平时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对你不薄，怎么就这种时候给我丢脸呢！真是让人欲哭无泪。
　　幸好世离没有梓殇那么喜欢损人，只是很大方的笑了一下道：“雨儿真可爱，都怪三叔光顾着聊，忘了你肚子饿了。”
　　看着那真诚的笑容，我却更恨不得直接羞死算了。
　　“我……我去厨房找点吃的。”虽然在自己房间里，但我已经打算溜之大吉了。
　　没想到前脚刚跨出门榄，手肘就被捉住了，世离笑道：“雨儿，不用去找了，现在刚好是晚饭的时候，我们去吃饭吧。”
　　“好……”

作者有话说

　　我现在勤劳一点，开学以后就没那么多时间码字了。希望大家如果看着觉得还可以，以后有空一定要来踩踩。太谢谢了！
我一定会努力更文，让你们有一天能为了文才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