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净色》令柳

15、将予就之

　　“雯雯，今年无论如何，找一个定下来吧，算爸爸求你了。人老了，没有其他愿望了，就是想要抱上孙子，你看我的同事们一个个都抱上了，你不知道我听着别人一口一个我孙儿，我孙女，心里有多难过。我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鄙视。”苏雯雯站在她办公室里窗明几净的落地窗前，耳边响起了爸爸对她的殷殷叮咛和期盼。她不禁叹息，“爸爸，我何尝不想让你如愿呢。可找一个定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太难了。”相亲了无数次，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跟他比照，最好能相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地才好。有关他的记忆已经刻在她的大脑皮层中，任时间的洪流冲刷，都不曾消退半分。
　　“叮叮叮……”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苏雯雯回过神来。
　　“喂，Tellex Performance市场部，请讲。”苏雯雯操着一口职业腔四平八稳地说道。
　　“您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也是美国的一个品牌，总部在加州，品牌叫Tellex Novo，注册商标号是XXXX，跟你们的品牌同属一大类，但我们卖的是空滤产品，跟你们不冲突。因为你们的维权投诉，我们接到了天网的处罚，我们产品的链接都被下架了。”
　　声音有点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苏雯雯楞了一下，又恢复到工作中该有的一丝不苟的状态，不紧不慢地答道，“先生您好，我需要先核实一下，再回复您。”
　　“可以，我的电话是XXXXX，您确认好了给我回电。”
　　“好的，一定。”
　　苏雯雯把他的下属Qiu叫了进去解情况，网络维权这块是由小裘在直接负责。
　　“如果真是空滤这块，投诉个鬼，没事找事，让他把链接发过来。”Qiu抗议道。
　　“先别这么武断，了解了情况再做判断。”
　　Qiu对现在做零售的一些代理商的做法很嗤之以鼻。他坚定地认为肯定是对方违反了天网的规定，才导致产品下架。
　　“Wendy姐，你不知道，现在网售的人可厉害了，好多维权的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先从亚网买一单来报关，货从咱们这儿发，他们一套就加50块的利润往外发，我们的网络价格体系就是这么被搞乱的，维权的人真拿他们没办法。”
　　“嗯，这是对方的联系电话，你跟他对接一下，让他们先发来一些照片，来看看下架的是什么产品。”苏雯雯把那张记有电话号码的便签纸递给了Qiu。

　　下班点。
　　“Wendy姐，今天请你吃日料。”
　　“不用了，你回去吧，陪你的家人跨年去。”
　　“我回去也没事，我爸妈老人家，睡得很早的。咱们先去吃饭，帮你过生日。吃完饭再去金鸡湖看喷泉，一起跨年吧。”
　　“是么？金鸡湖有喷泉的啊？”
　　“今年新建的，据说是华东区最震撼的，我也没见过，一起去看看吧。”
　　“好，你等一下，我收拾一下就走。”

　　晚上十一点半，金鸡湖畔，星光灿烂，人山人海。
　　苏雯雯和Qiu只在湖边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个不那么拥挤的角落，等待跨年倒计时。
　　浩大的喷泉随着高低、快慢的音乐的节奏，时而气壮山河，时而浅唱低吟，不断变换着光影造型，和湖水交相辉映，如梦如幻。当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人们欢呼起来，有些年轻的恋人拥抱着亲吻起来，苏雯雯忍不俊地嘴角上扬，好幸福啊，只可惜跟自己无关。
　　“我们走吧”。
　　“嗯。”
　　转身抬首之间，不近不远处，正好看得清楚的斜后方，站着“一家三口”在赏喷泉，她再也抬不动脚，定定地愣在那儿。男人清冷俊彦，女人艳若桃李，男人的肩上趴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三年了，等他、盼他，多少个日夜，他终究是出现了！他还是那么清秀俊朗，只是目光更为幽深了。一家三口，他果然有了新生活，那么美满，那么幸福。

　　他的目光因眼前多了两个人影，从喷泉的热闹中抽了出来，投向他们。同样是惊诧万分！三年不见，容貌无变，那份独属她的书生清雅气还在，只是多了一份从容沉着。身后的男人，大概是她老公没错了。郎才女貌，良缘夙缔。

　　苏雯雯的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也好，终于可以放手了，一切想问的，要问的，都失去了意义，就让他们随风飘散吧。她恻然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男人的目光跟了过去，直到那一对壁人消失在夜幕里，心中一片惘然。

　　次日，苏雯雯对着冉冉升起的冬日暖阳，拍了一张自拍照，发布朋友圈，写下：立一个flag，新年来一场冬日恋歌！

　　晚上她去参加了一个同事的的婚礼，看到列席就座的都是成双入对的，就她只身一人，心里好不凄凉。回家路上，她悒悒不乐。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她将变速器挂到N档，低头伏在放在方向盘上，稍作休息。没几秒钟，身后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她的身体也随着猛地震动了一下，突然惊醒，怎么会撞到后面的车了？她气馁地趴在方向盘上。

　　“笃笃笃”几声敲击玻璃的声音。人家兴师问罪来了。她摇下玻璃，依旧伏在方向盘上，不敢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般的责骂声。
　　“没拉手刹？”
　　似有几分耳熟。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路会倒溜。”苏雯雯满含歉意地抬头说道。
　　“Wendy”
　　“Charles？”
　　两道惊异声同时响起。
　　“这么巧啊！几年不见，没想到居然今儿个撞个正着啊。”Charles情绪有点激动。
　　“还真是。”
　　“我们把车先开到边上去，不要妨碍交通。你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这个修修也上千块呢，走个保险。”
　　“嗯，我全责。”
　　保险公司的人没几分钟就赶了过来，拍照取证签字一顿流畅的操作后，便扬长而去。
　　“要不要一起撸个串？”
　　“好啊。”

　　还是那个烧烤大排档，俩人心下都有点唏嘘，转眼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怎么样？还在林能么？Monica怎么样？你们小孩能打酱油了吧？”苏雯雯笑眯眯地问道。
　　“林能还是林能，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好像什么又都变了。Bruce离职了，带着Xiaoxiao回到北京发展了，据说俩人结婚了，估计儿子能打酱油了。至于Monica，呵呵，我们有缘无份，一年半前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苏雯雯闻言惊住了，她没想到他们俩也散了，她抿了抿嘴，举杯邀酒道，“来吧，喝一杯，敬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仰头，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问我们分手原因呢？以前，你总爱刨根问底地。”Charles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呢？”苏雯雯其实不想知道。但既然对方有意愿吐露，她就顺水行舟问一下，做一个忠实的听众吧。
　　果不其然，Charles幽幽道出了他们俩之间的迫不得已。俩人感情恩爱，已经进入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没想到变故就在俩人见女方父母的时候发生了，Monica母亲同意他俩结婚，可要求是Charles得做入赘女婿。Charles觉得不可以思议，这都什么年代了，Monica的母亲怎么还这么守旧古板。他试着劝说Monica去从中斡旋调解，没想到Monica却坚定地站在她母亲身边，并且放下狠话，如果他不同意入赘，他们俩的婚结不了。Charles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顺应着Monica的意思，唯她马首是瞻，可独独这件事情他不能妥协。作为家中独子，父母思想传统，定然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屈辱，千思万虑之下，他无奈放手。Charles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苏雯雯给他的酒杯斟满，“来吧，这杯敬我们未来，愿我们余生都可待。”

　　城飞商贸公司。
　　“几点到苏市的，振飞？”
　　“9点多吧，华北市场明年应该会发力，老周总说今年都是耕耘，明年就能见到收获。对了，你看看，咱们给他的报价是不是要调整一下？给经销商让点利润，我们可以多出一点货。”
　　“让多少合适？”吴城九眉头紧锁。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振飞，现在我们的质量跟竞争对手差不多，价格水平也齐平，每个型号可能高低1-2个点来去，价格不是问题。我们的问题是市场覆盖率低，推广没有跟上。明年要是推广做的多一点，相信市占率会高点。”
　　乔振飞的手机响起。
　　“喂，请说。”
　　来电的是Qiu，来电的原因是解决他们被下架的产品。Qiu建议俩人互加一下微信，说是传图方便。
　　乔振飞有点失望。
　　Qiu秉持对方是过错方，对错设链接来引流的手法本就嗤之以鼻，只是Wendy要求积极配合对方解决问题，字里行间不自觉就会流露出些许怠慢。
　　因为两次申诉失败，通道被天网强行关闭，再加上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可一世，乔振飞很快就失去了耐心，语气越来越强硬，最后威胁要给对方发律师函。
　　Qiu最后索性就爱理不理了，反正对方是过错方，真要是走法律途径，他们也绝对胜算，给对方发了“奉陪”两字后就直接拉黑了对方。
　　Qiu把沟通结果反馈给了苏雯雯，苏雯雯只冷笑了几声。
　　挂下电话，乔振飞气得连抽了几根烟，回到办公室，对着吴城九愠怒道，
　　“跟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说下，给那个Tellex Performance公司发一份律师函，呕心他们一下。他们叫Tellex，难道全网都不能有其他Tellex？”
　　“平息一下，是我们的设置违规了。现在我们需要走天网人工通道，请对方来协助我们撤诉。”他淡淡地答道。
　　“我还是直接跟他们市场部负责人联系吧，他们那个女人好说话点。刚跟我对接的那个Qiu，真当自己是棵葱呢，拽的二五八万的。”
　　吴城九笑而不语。乔振飞究竟在想什么，他还不知道么？
　　“喂，您好，Tellex Performance市场部，请讲。”
　　“您好，我这边是Tellex Novo公司的乔振飞，我们被贵公司投诉下架的产品马刚跟您同事沟通的过程中产生了点误会，抱歉！能否请您协助我们来撤诉，相信我们都不愿意走到给对方发送律师函的地步。”
　　“乔先生，你们去走人工通道来申诉，我们全力配合。”
　　“加个微信，传图方便，可以么？”他问得毕恭毕敬。
　　“OK，我加你。”
　　认证通过后，乔振飞顺手点开了她的头像，浏览起她的朋友圈，第一条动态就让乔振飞不淡定了，她，原来是她，她还说“来一场冬日恋歌”，她离婚了么？是不是他的机会来了？乔振飞心猿意马起来，刹都刹不住。这个世界还真小。

　　他手疾眼快地查到了Tellex Performance的公司地址，风风火火地杀将过来，他要守株待兔她，弄清楚状况。

　　苏雯雯下班后看到乔振飞正在仔仔细细地清理着雨刮器下面的灰尘，思绪不禁又飘到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和他去太湖边采风，她临时接到了Sam的电话，打完电话，她转头间就看到他在清理雨刮器下面的灰尘，那么细致，那么认真，俩人的动作居然如此相像，苏雯雯看傻了眼。

　　“吃个饭呗，报答你的配合之恩。”乔振飞嬉皮笑脸道。
　　苏雯雯竟鬼使神差地点头同意了。
　　“你离婚了？还是未婚生子？”
　　“什么意思？”
　　“上次咱们见面，你不是说，你有孩子了么？怎么又说要来一场冬日恋歌啊？”
　　“呵呵，深更半夜的，不是怕被人劫财劫色嘛……”苏雯雯不好意思地撸了撸一侧的头发。

　　餐桌上，乔振飞将自己健谈风趣，博闻强识得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如四月骄阳般和煦耀眼。
　　苏雯雯静静地看着他，感觉到他的眉眼间，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跟他很相似。她适时地回应他，鼓励他。她的言语不多，但句句珠玑，学识和格局同样让乔振飞啧啧称叹。

　　乔振飞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决定出手追击苏雯雯。他知道，她那样的性子，征服之路路漫漫而曲折，他做好了精神上和生理上的双重准备。越是有挑战，越是有激情。

　　在乔振飞主动提出送苏雯雯回家后，她默许。她知道他的用意。开始新生活，何不就从眼前地这个人先试起来呢？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冬日昏黄朦胧的路灯下。

　　乔振飞内心的情绪渐浓，他试着拉起苏雯雯的手，她却紧张地缩了回去，乔振飞不敢相信眼前既发的事实，情场纵横多年，他出师而无不利，迄今没有遭到过拒绝，他苦笑了几声。

　　“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慢慢来好吗？”苏雯雯低头淡淡地说着。
　　“你顾虑什么？”乔振飞侧弯着身子，对着苏雯雯脸问道。
　　“我，我……”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不排斥面前这个男人，但要有肢体接触，她还是会本能地抵触。
　　“你谈过恋爱么？”
　　“嗯，三年前的事了。”苏雯雯抿了抿嘴。
　　“你们还联系么？你对他旧情未了？”他着急地问。
　　“没联系过。前面不久偶遇过，他结婚了。”
　　“哦，那就好。”乔振飞心下释然。
　　“所以我可以开启新生活了。”苏雯雯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坚定。
　　“能否问一下，既然感情还在，当时为什么会分手？”
　　“一言难尽。”她神色漠然道。
　　“我需要点时间，我们慢慢开始，可以么？”苏雯雯说的字字真切。
　　乔振飞看着眼前的女子，哭笑不得，是他的幸运呢还是他的不幸呢？
　　“可以，我们慢慢来。我等你，有足够的耐心！”
　　“嗯，谢谢。你回去吧，不早了。”

　　两人道别后，乔振飞独自走在安静的人行道上。在经济发达的华东区，精品优质的女孩子遍地都是，男性资源可就相当稀缺了。在如今的普世价值观里，像他这样的三高人群，婚配市场上有多抢手自不用说。这些年，他的私生活相当精彩，风情的银行客户经理，冷艳的外企高管，温柔贤淑的公务员，时尚优雅的老师……用吴城九的话说，他不知道孤独是什么。可他岂能不知？花花燕燕，各有千秋，可要择一人白头似乎又都欠缺一点什么。直到遇见苏雯雯，他想要和她认真地交往。

　　而这边的苏雯雯，到家后，独自窝在沙发里，神色怆然。她知道此生再难真爱，她的余生使命就是找一个看得顺眼的，能说得到一起的，和他生一个孩子，让父母安享晚年。他是那个使命的终结者么？他是那个能落袋为安的将就么？她想到了Apple的将就，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可怜人跟她们殊途同归地将就呢？

　　新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苏雯雯正在和Qiu讨论开年即上的展会项目。
　　“我觉得这三个方案各有所长，方案A，里面的多媒体创意不错，但是产品区空间太狭窄……”
　　“Wendy姐，我们的产品本来就不多，这个空间我计算过，足够。”
　　“Qiu，我知道咱们老板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我们的台子必须足够open”。苏雯雯坚定的答复道。
　　“哦，好吧……”小裘的脸色明显暗了几度。
　　“方案B色彩鲜艳明朗，高低层次感很强，产品摆放的也很全，但是缺少科技感，方案C布局单一了点，但整个感觉还不错，很开阔很大气，体验区想法非常好。你先按照我说地，去把这几个方案整合一下，我们再一起看。”
　　“好的。”Qiu闷闷地退了出去。

　　看到Qiu纵使心有怨言，却依旧毕恭毕敬的模样，苏雯雯起了几年前的自己。我们都一样，天地间的沧海一粟，身不由己地任时间的洪流推着向前，有委屈，有不甘，有愤怒，但现实面前，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需要向话语权屈服。前行路上，我们能做的，就是无问憋屈，无言怨愤，执一份坚定，掸一路灰尘，随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