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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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是一周之前何杉和涂佳文谈完之后，回到自己的车里问肖与非的第一句话。
肖与非一时没应声。事实上他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有恢复语言能力，既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半晌，他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不知道。”
何杉感受得到他糟糕的精神状态。他想了想，什么都没再问就发动了车，直接开了出去。
他没有送肖与非回家，而是直接从西三环一路跑到了宛平。牧马人的轰鸣声沿着永定河一路向北奔扬着，路上已经几乎看不见肖与非儿时印象中的河水，宽阔的路面、高高的河堤映衬着二十年的日升月落。
总有人要走，总有人要来。肖与非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流淌而去的道路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迷茫。
何杉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要不，你换换环境算了。”
肖与非看向他，迟钝的大脑没能接收他的意思。
“你看，我损失了一个还没到岗的翻译，你损失了一个没啥诚心的对象。你不觉得我这个翻译的位置你补过来最合适吗？”
肖与非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虽然他现在缺乏思考能力，但和涂佳文无关的事情，想一想还是对大脑无害的。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不做这种外派工作吧？不是嫌你们那儿条件待遇不好，我就是只想做口译而已。”
“我知道。不过虽然我对你们这行不太了解，但我聘你过来也要做口译啊。你不就是觉得我这儿的工作强度不大嘛，不过我觉得半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半年多之后再回来，你会这么快就被淘汰掉吗？不大可能吧。”
肖与非沉默了。可能是他现在实在没法能言巧辩地找出什么理由反驳吧，反正何杉的这套说辞多少也钻了一些进肖与非的耳朵里。
“反正还有时间，你考虑考虑。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你去过非洲吗？”
肖与非摇了摇头。
“去一次非洲吧，整个人的感官都会不一样的。平常也会有空闲的时间，可以去周边国家看一看，会有种触碰到本质的感觉。”
“本质？什么的本质？”
“人类的本质。”
肖与非不说话了。他的脑子像是突然被劈成了两半，一半迫切地想要知道涂佳文这种人类的本质，另一半一直在精神污染般重复循环播放“LET IT GO！LET IT GO！”
他偏过头，拼命想要把涂佳文从自己脑子里扔出去。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应该加点儿猛料了？寻常的思维和念头已经很难让他不去想那段刚刚结束的、毫无意义的恋情。
于是他侧过头看着何杉，问：“我能不能猜，你这么热情地鼓动我去，是因为你在打我的主意？”
何杉笑了：“这还用得着猜？我以为这是明摆着的。”
肖与非又想起他们那次关于“撞型了”的讨论，顿觉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何杉又说：“你想啊，半年多的时间，我要带着你在广袤无垠的非洲大陆上东奔西跑，咱俩又‘志同道合’，这还不可着劲儿撒欢？”
“我怎么听你说的场景那么像动物世界呢？”
“那是应该的啊，动物世界的核心价值观不就是介绍动物的发#情#期和交#配状况？”
肖与非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何杉平时说话没这么“狂放”，肖与非心里知道他是看自己情绪不好，故意在逗自己玩儿。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能被照顾，肖与非心里还是会觉得舒服一点。
只有悲催的牧马人被喂了一下午西六环的尘土，成了整个故事里唯一被虐的苦行僧。到了傍晚，何杉把肖与非送回了家。
“考虑考虑吧。不管你怎么决定的，我都等你消息。”
肖与非点了点头，分别之前对他笑了一下。
“谢谢你了。”
何杉又露出了一个调侃的笑容：“好像你上次跟我说谢谢的时候，我说你应该以身相许的吧？”
闻言，笑容立刻变成了白眼。肖与非扔下一句掉地上能砸出两个坑的“再！见！”，转身回了家。
这天晚上他睡得很早，毕竟前一天晚上几乎没睡，明天又要和曲琼一起接待一个考察团。可惜睡得早并不代表睡得好，这一夜噩梦连连，第二天肖与非醒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比睡前更累了。
他顶着一张极为疲惫的脸去上班，曲琼一看见他就问：“你这是通宵了？”
“通哪门子宵啊我都这个岁数了……”肖与非生无可恋，“没睡好而已。”
曲琼明显不信，但他没再多问，假装接受了肖与非的说法。这就是曲琼的好处，他从不问多余的话，即使他已经对肖与非私生活的秘密心知肚明了，只要对方不说，他也不会擅自关心擅自体贴，做出什么让别人不舒服的事。
这种陪同翻译工作本来对肖与非来说难度并不大，但这两天他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大行，在第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曲琼就认真地问了他是不是病了。
“没事，没睡好而已。”
“别死撑啊，实在不行后两天让小柳老师来替你吧，他这两天没日程。”
“不用了。”肖与非强打起精神来，“我今天回去好好睡一觉就行。”
肖与非今天并没有开车来上班，唯恐自己昨晚睡得太差，今天开车出什么岔子。下班之后他和曲琼搭同一辆车回家，先把曲琼送到家，肖与非再回颐和园那边。
肖与非那套和涂佳文同居的房子离公司并不远，曲琼也知道，现在他看肖与非要回的地方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曲琼心里有了个猜测。
“你和涂佳文……吵架了？”
听到那个名字都让肖与非心里落空了一拍。他顿了几秒钟，答道：“分手了。”
看曲琼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是很惊讶。曲琼沉默了一会儿，没问为什么，也没进行什么劝和工作，只说：“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的。”
肖与非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你是不是也不看好我和他的事？”
“这哪儿轮得到我看好不看好……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觉得也挺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万事都会有过去的一天。”
曲琼心胸很宽阔地对他笑。肖与非突然想起曲琼刚刚入职的时候那个关于他的传言，他也是和温乡琢分了手之后才从温老师的麾下离开，进入了商业口译这个行当。
所以……他也是失恋之后转的行吗？虽然也不算真的转行，但做学问和商业口译之间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旁边这位“经验者”的靠谱给了肖与非一定的勇气，他想了想，向曲琼开口说道：
“有人找我去外派工作，顺便让我换换环境。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去哪里？多久？”
“半年多吧。要去‘广袤无垠的非洲大陆’，”肖与非模仿着何杉的口吻说，“我以前没去过的地方。”
曲琼脸上微微带着笑。他斟酌了一下，说：“我觉得可以考虑。不说别的，多走走看看也挺好啊。半年多也不算很久，正是个合适的时间。”
肖与非叹了口气：“我自己其实不太拿得准主意。听上去确实不错，但是我在公司刚干出点名堂来，这时候让我去干外派，难度不高不说，我怕我干懒了就不愿意再回来搞同传这类的地狱式工作了。”
“怎么还嫌工作太轻松了呢。”曲琼玩笑了一句，随后似乎因为什么而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开口说了。
“其实有的时候，如果自己不做出改变，就不会知道原来人生还有那么多种可能。能鼓起勇气推倒自己从前的人生，重新去闯一条路，也是一种很珍贵的魄力。”
曲琼声音低沉柔和，语气也显得很平静，但不知为什么，就会让人觉得有种静谧的力量。肖与非静静地思索着，感受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工作，难道是在将工作当做自己的避风港吗？
从分手那天开始，他一直避免回忆涂佳文，避免回忆自己“被浪费”的几年光阴，是因为他仍然无法直面自己被自认为的“爱人”彻底欺骗的事实吗？
他究竟是在坚守，还是在逃避，一时间肖与非自己也无法分辨了。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很相信的。”曲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算你去非洲什么也没干，就玩儿了大半年回来了，你的能力也足够你挥霍这半年的。”
“你挺厉害的。法翻里没几个人能被小柳老师夸，但他夸你从来不含糊。”
肖与非一愣：“柳杨？夸我？”
“你不信啊？”
要是别人跟肖与非说，他还真不一定信，但曲琼和柳杨本来关系就好得非比寻常，如果只是在曲琼面前夸过的话，肖与非还真的有些信。
“他怎么不当面夸我呀！光跟你夸我能干啥！”
曲琼笑了起来。肖与非放松了肩背靠在座椅靠背上，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你说得对，逞强可能确实没什么意义，反而是怯懦的表现。”
曲琼转头看向他，一脸茫然：“……我说过这话吗？”
回答他的是肖与非微淡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接受了曲琼的提议，打了个电话给柳杨，请他帮忙接替自己剩下两天的工作。柳杨也没多问，直接答应了下来。肖与非挂了电话就开始睡，睡到半夜自己给自己难受醒了。他感觉到了不对，一量体温，果然发了烧。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一直在养病。肖与非向来年轻力盛，除了跟人喝酒喝进医院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大病一场的感觉了，整个人都烧得晕晕乎乎，两天里都是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多。
他做各种各样的梦，有些梦做了就忘了，有些梦他好像能记很久。他记得他和涂佳文一起去迪士尼，他们在盛大的烟火下牵手，肖与非握着恋人的手，胸中生出澎湃的、想要亲吻的冲动。
然后那只手就变了，变成了一条花色斑斓、吐着红信子的蛇，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肖与非，蜿蜒着爬上了他的手臂。
把他吓醒了。
其实他和涂佳文去迪士尼看烟火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甚至他们也的确在烟火之下牵手，肖与非也至今仍然记得那时的想要亲吻涂佳文的激荡情感。
这些都是真实的。
但这是个噩梦。
因为那条毒蛇现在也是真实的了。
第三天早上肖与非才彻底退烧，脑子也清醒了不少。病中没顾得上看微信，何杉发了条消息过来，没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只说了些有的没的无聊话。
肖与非慢慢把一小碗鸡汤小馄饨吃完，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回了何杉一条：
[我跟你去布隆迪吧]
两天后，肖与非带着何杉去了他们公司。他们合计了一下，决定这件事还是要跟魏英杰商量。何杉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他本来招聘这个职位是通过邹雪她们单位，倒也不是图省事，只是千丝万缕的关系之间的互惠互利。
而现在，他也可以通过肖与非他们公司招人，甚至还更加方便，只需要给公司下聘书，公司直接指派肖与非作为公司员工外派就行了。这样，肖与非虽然要抽一部分薪水给公司，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保留自己在公司的职位，对魏英杰来说也可以尝试一下新的业务领域。
只是他们都摸不准魏英杰有没有这个意向。
这就是肖与非带何杉亲自过来的原因。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还没进公司，在楼下就遇到了涂佳文。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是分手之后肖与非第一次直面一个活生生的涂佳文本人。涂佳文显然也对这次邂逅毫无准备，他拎着个袋子愣在了电梯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灵魂被抽离般的失神。
这个被迫直面涂佳文的瞬间，肖与非突然明白了之前自己一直避免回忆、避免面对、一直试图用熟悉的大强度工作去填塞的是什么。
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肉#体上感觉到的疼痛。那一瞬间肖与非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搅碎了，躯干里几乎被碎肉塞满，却又匪夷所思地感到身体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碎了。什么都没了。
短短几秒钟之后，何杉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带进了电梯。以前肖与非都没想过怎么会有人力气大到只是握着别人的肩膀就能把人带着走，现在他是真的见识到了。
然后他听见柳杨和他打招呼的声音，听见何杉问他柳杨是谁。他的世界似乎又慢慢回来了，那一瞬间的痛苦和空洞，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但他也很快就没空细细品味这前所未有的感觉了。时间已经挺晚的了，魏英杰还在办公室里等他们，他们进去的时候，魏英杰正在向他老婆米兰达承诺晚上一定给她带京天红炸糕吃。
“肚子里又多了个小的，现在天天馋得不行。”魏英杰神神秘秘地说。但是只有声音压低了，那副即将再为人夫的喜悦完全压不住，简直是满溢出来了。
“你又要当爹啦！”肖与非惊喜道。魏英杰朝他比了个“嘘”：“我还没跟大家说，等过阵子吧。最近还是忙了点。”
“我的锅我的锅，不该老请假的，明天开始肯定给你当牛做马。”
“哎哎哎，”魏英杰连连摆手，“别来这套啊，你瞅瞅你那小脸儿白的，下巴也尖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牢记这句话。”
魏英杰做惯了大家的老大哥，说话做事都很容易为别人着想。肖与非向他介绍了何杉之后，三个人谈起了之前的那个构想。
之前肖与非已经把何杉的公司、背景、要求的工作内容职位类型都给魏英杰发了资料。现在见了面，何杉十分自然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过来，对魏英杰说：“没办法，要是没见识过肖与非的水准，那我以前面过的那些人都能算挺好。可是见识过他了还哪儿能看得上别人？要不是跟他父亲认识，我也没这么大面子来挖你的墙角啊。”
魏英杰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何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当然听得出来。他看着肖与非笑道：“非洲啊……其实我也想去，我也就是非洲没去过了。”
肖与非失笑。魏英杰看向肖与非，说：“其实没什么要考虑的，你们既然认识，这事儿其实还是公司占了便宜。毕竟你回来以后我也不可能不让你回公司，那不是我吃亏嘛。”
肖与非眨了眨眼睛，笑了：“所以这波是咱俩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吗？”
“好家伙，再也没有比这更直白的互惠双赢了吧。”
不费吹灰之力，两边就达成了一致。现在还处在公司的旺季，魏英杰暂时没空分出神来考虑外派方面的业务，但既然肖与非能开这个头，只要有利可图，有关系可处，魏英杰一定会伸出触手的。
三人理所当然地晚上出去吃了顿饭。肖与非大病初愈，吃不了口味特别重的，他们去了就近的一家孔乙己。魏英杰心血来潮喝了点黄酒，谁知道黄酒的后劲他不太适应，吃到后来才发觉有点上头。
于是何杉去结账，肖与非拿着让骑手买来的京天红炸糕，一手搀着魏英杰上了车，送他回去。
肖与非和魏英杰坐后排。照顾到有个喝上头了的，何杉开车开得很稳，但即使如此，牧马人毕竟还是噪声大了点。魏英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整个车厢里被细密的发动机声、胎噪风噪、音量很小的交通广播声填满。
魏英杰突然睁开眼睛，缓缓偏过头看向肖与非，然后伸手拍了拍他。
“别怕走弯路，别怕认错人。人活一辈子，哪有事事如意的呢。”
魏英杰的声音放得很轻。肖与非愣了两秒钟，随即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昏暗的车厢里，魏英杰微醺的表情是了然的平和。
“没事儿。只要你自己够好，你就能舒舒服服地睡大觉，神清气爽地醒过来，把昨天发生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肖与非笑了。
后视镜里，何杉也向他看了过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常常出现的一种眼神，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信心。
没错。过去的近三十年人生里，他犯过很多傻，也犯过很多混，但肖与非极少重蹈覆辙。
他应该有信心在一条摔倒过的路上爬起来继续走，走向即使未知、但一定精彩的明天。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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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