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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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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有七骨,绝代美人握着扇柄,死后便可留下一缕月魂在扇上,可夜夜歌声绮丽,如杜鹃泣血,幽香百年不散,故名,染香扇。
但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死去后,也是可以留下一把染了月魂的凤凰花的,直教他,撕心裂肺的疼。
第一次见到锦瑟时,他背负着一身的血海深仇,他的父辈,风雨阁主秦染香魔功缠身,遭五大派围攻而亡,那时,仅留给他一柄曾经将整个江湖掀起腥风巨浪的魔刀,名为妍血切。少年公子的他,抱着血泊中父亲的尸体,以一种疯狂的,刻毒而冰冷的神情注视着四周那些所谓的派外善人,他只知道,是他们逼死了秦染香,他只知道,从此之后,他没有父亲。他只知道,他应该拿起那把妍血切把在场的所有人统统锉成渣滓!秦颜有绝对的能力让所有杀死他父亲的人死去,他已经把自己深厚的功力隐藏了二十几年,绝没人想象得到那个平庸的男人,可以绽放出这样犀利如冰刀的眼光,仿佛要将他们凌迟一样的刻骨恨意。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秦染香对他所说的对后一句话是:颜,你的路太长了,不要还没有学会爱就先明白恨的可悲。
那之后,他昏厥了过去,醒来后才知道,他被风雨阁的元老们当作求和的人质送给了当时称霸中原的千亭楼,从此,他将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锦瑟是千亭楼的少阁主,他本以为他应该雄才大略,饮虏之血,但是,他错了,当他好奇的踏入锦瑟的洛阳庐的时候为他所震惊。
那个男子一袭白衣胜雪,紫发,沉静如莲,孤意如月,绝代风华。全身泛着清冷而柔美的气息,他素手纤纤,手中抚琴,琴声时而幽黯,如泣如诉,时而激越,仿佛凤舞九天,飞鸟伴随着他的琴音盘旋直上,落花为他的琴音黯然神伤,这样一个绝美的男子,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这样,令人沉醉的风韵,倾国倾城。
然而,正是那如墨一般难以化开的忧伤,如花一般的凄艳绝美,令他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半步,他就是锦瑟。
“铮!”
精美的乐律蓦然停止,他的琴弦上下摇晃着,然后秦颜就看到他徐徐睁开眼睛,扬手把那把曾冠绝京师的名琴扔进了柴火堆里。
“名琴与手上染血的刽子手向来无法共存。”
他听到他这样说的,用那双淡漠的,绝美得眸子注视着他,犀利而不留情面,把他自持的武艺也丢进了火舌里。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为他宛如仙人的风姿倾倒。后来,千亭楼主要他拜锦瑟为师,让这位风雨阁后裔手中失去利剑这个武器,从此,他所接触的琴弦的质感要比利刃更多。
“师父。”多少次,他挣扎着叫出这个名字,多少次,他看着锦瑟无声的背影心中发泛起千层苦涩,多少次,他曾对着妍血切咬紧了下唇,因为,他从没放弃过复仇,但他,对锦瑟用情至深,覆水难收。
那一日,锦瑟依旧闭眸抚琴,那冠绝天下的琴声却含着莫名的怅惘,他深色复杂的注视着那个莲一样的人儿,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原来,在千亭楼里,你的父亲太享有威望了,对于你,大家都是瞧不起你的。”
雪衣,紫发,倾国倾城的容颜,沉默寡言的淡泊,世事怎么容得下这样一个孤意如莲的男子啊。
听到这样的话,锦瑟竟是浑身一震,睁开眼睛望着秦颜,想抽回自己手,却被他握得动弹不得,“别弹了,真难听。”
锦瑟淡道“从没人说我弹琴不好听。”
他只是略有玩味的笑,低下头去用白绢轻轻拭去他的伤痕,动作轻柔,对于他那握剑的手来说,已经实属不易。
“锦瑟,莫怪我不叫你师父,不过,你实在是一个这样的人。”
“哦?怎样的人?”
秦颜淡笑,抬眸看他,也仍只是笑。
“可恨的人。”
晨光万丈,洛阳庐内,大片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宛如地狱的幽冥烈火一般诡谲多姿,妖红色的花萼卷下千堆雪,错了流年,湮灭了容颜,一切,都成了燃烧后的灰烬,如同那江南岸的荻花,芭蕉,年复一年的等待着,这江南碧水中的离愁别绪。
秦颜一直认为如锦瑟那般高傲如天穹之月的男子便是像这花儿,落了,就谢了,不是不用,而是勿需再轮回。
那之后,秦颜经常找着一些过于明显的借口和他在一起,虽然口中唤他师父,他却贪恋着,和那个犀利淡漠的千亭少阁主在一起的时光,锦瑟处事,也总是淡淡地,对于他口中绵延不绝的话题,也只是偶尔的应两句,尽管如此,他仍旧听得出他的琴音里包裹着的情感,但笑不语的捉弄着锦瑟,也许,也成就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九月初,彼岸花开得正盛,如火如荼,千亭楼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大会,那是考察楼内弟子武学功底的一次盛会。
入夜后,皓月高悬,一阵凄艳的乐律骤然划破了死寂的苍穹,时而激越如惊涛骇浪,时而安然如朝露消逝,那种投身其中的情感忽而令秦颜心神不宁,他知道是锦瑟。想起那一袭雪衣飘舞的孤寂,那一头紫发冷漠的垂在腰际,那如莲的身影在月色下的绮丽姿颜,他第一次没有去寻他,没有握住他的手。
第二日,战鼓烈,将军唱得潼关路,红色的旗帜飘扬在千亭楼的最高处———九阙华殿。楼中百万子弟拜伏在大殿之下,而殿上,赫然坐着千亭楼主和锦瑟。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漠的,宛如一尊风华绝代的雕像般,那般敛眉垂眸的神情,虽是风光无限,却包含了怎样的苦涩。
他受万人伏拜,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服他,甚至,以他为耻。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他始终孤独的踽踽独行,怨不得,怨不得。
锦瑟华衣加身,秦颜却还在洛阳庐内耕种,为那残艳无双的曼珠施肥浇水,安静得等着他风尘仆仆的归来。
“秦!领头让你趴在大会地下撑台子,听到没?!”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作声,拂落额边一缕墨发,仍旧低下头去耕犁。
“你!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魔头的儿子么?!秦染香已经死了,他死了!一个阶下囚靠那个娘娘腔撑腰,你莫要嚣张!”
秦颜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铁锨,忽而产生了一股惫倦,不做一声,低下头去。
颜,你的路还太长,不要还没学会爱就先明白恨的可悲。
秦染香,你当真不知道么?在你仍旧活着的时候,你的儿子就已经明白恨的可悲了,不同的是,我恨的是你的恶名昭著,而带给秦颜生来就有的阴影!
“哼,真是不知好歹。”来人打发的小厮冷笑了一声,横握一柄铁杵已向秦颜肋骨处敲来,清脆的声响后,仿佛听到了利刃入骨的声音,秦颜瞬间喷出一口鲜血,打在盛开的彼岸花萼上,仿佛绝代美人濒死时的最后一支舞,血色衣袖,血色衣带,血色的愁,穷尽了一生。
过了许久,都不见秦颜倒下,小厮惊惧的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他的声音只是淡淡地传来,没有疼痛,没有悲哀,只是淡淡地问“你们,也都是这么对待锦瑟的么?”
墨发撩起,秦颜缓缓直起身来,那一刻,那双冰冷如深潭的眼睛里,是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仪与深沉,三尺之内尽归尘的凛冽霸气。他冷定的望着小厮,淡淡的问“你刚才是不是想杀我?”
他的眼神,犀利如刀,刀色如月,危险而绝美,小四呆立在他身前,又听得秦颜一字一句的道,“汝,敢,杀,我?”
秦颜没有抽刀,也没有作任何一件事,他只是望着小四五焦距的瞳孔道“回答我,你们都是这么对待锦瑟的?”
已不用再回答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小四眼里一闪而逝的厌恶,衣袖微卷,转瞬之间秦颜已消失在原地,健步如飞,脚下如浮云苍黄,白云苍狗,世事变迁的这几年,那几乎达到了他一生轻功武学的巅峰。他要找到锦瑟,他要锦瑟和他走,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力量,他要保护他,用他的手,护住他想要的人,从没有一刻,秦颜如此思念那个孤意如莲的男子。
到达试武场的时候,锦瑟正一袭雪纱华衣站在场地中央,微闭双眸,衣衫齐整,紫发束了一条青色的发带垂在腰际,孤意如莲,清雅高绝,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代风华。
锦瑟不懂武功,他是如何会站在试武场的,秦颜不知道。
老楼主捻须微笑,洪钟般的声音响在秦颜脑里,他说“锦瑟啊,我也老了,既然大家都要求你来应战,便去小试身手如何?”
秦颜浑身一阵,随即惊异的望着老楼主,千亭楼主不明白,真正的厉害,并非手中利刃有多锋利,而是手中不着寸铁,心中却有百万雄兵,他如今这么做,一则是为了逼锦瑟一逼,二则是警告他要多花心思在武功上,继承自己的地位,但是,他这么做是浪费了锦瑟那颗万般玲珑雄才大略的心窍啊,如秦颜聪慧,已躲在人群中蓄积了力量,只要锦瑟有一根头发受到伤害,他一定会让整个试武场被鲜血染红!
然而,锦瑟只是仍旧闭着眸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听不出是什么心绪。
上场的人是一个红衣的彪莽大汉,手握三尺红绫的刀,刀影幽涟,美丽不可方物,阳刚之刃,凝聚了烈日下的所有光泽,直冲锦瑟而来!真气逆卷,刀风凛冽,罡气绕成一个庞大的漩涡仿佛要吞噬天穹的巨兽,令在场人无不退却三步。
锦瑟淡淡的睁开眸子,那一刻,那双如秋水如娇花的瞳仁,清冷而睿智,盘旋着一种不可方物的美丽,他知道,锦瑟心中,已有盘算。
雪袖飘扬,宛如雪鹰展翅,锦瑟蓦然后仰,打开双臂,向后退了三尺,然而,那路途却很崎岖,他仿佛凌空起舞一般在整个试武场乍起乍落,紫发飞扬如风,白衣翩翩若雪,巨大的云袖如出岫朝霞卷起千层落叶,交织成绝美的水墨。
红衣人冷哼了一声,巨掌探出,拂掉漫天落叶。然而,那一刻锦瑟已不再后退,只静静的站在试武场一隅,阳刚之刃到达他的胸口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因为红衣人立在了原地,奈何真力如何传送,始终不能移动半寸。
锦瑟淡淡开口“点到为止。”
“你!你使得什么妖法?!”
场中唏嘘声不止,无不惊惧的望着宛如天人的锦瑟,秦颜垂眸,这才发现,刚刚锦瑟踏过的每一步都掉着一片落叶,而红衣人的周身竟密密麻麻的饶了数圈的落叶。
锦瑟凉凉的看着周围的人对他的指责,对‘妖法’的说法,只开口道“八卦阵。诸葛孔明曾以此阵击退敌兵,后来失传,锦瑟苦心钻研,如今只是照猫画虎,不敢与诸葛先生相比。”
锦瑟微一拱手,更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拂袖而去,那路走得很慢,他轻轻解开发间的带子,一步一步地拖着华衣向前走,路过老楼主王座的时候,闭了眼睛,形单影只,再美的人,也只得鬓黄憔悴了罢。
任那玉座雕朱颜,卷起千堆雪,不过,漂泊无依而已,任那红尘缱绻,多少离愁别绪,不过,心血泣尽,却无人理睬。一杯独酒,饮得尽的苦涩,道不尽的忧愁。
在那个豪情肝云的千亭楼里,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有多少才学,都会被说成书生无用罢,更何况,这般风貌,奈何。
秦颜忽然明了,有一次,他执起锦瑟的紫发来看,竟不由笑出了声“你紫发雪衣便已倾城绝代,若是,生成个女子,定是个祸国妖姬。”
然而,那一次,听到那样的话,锦瑟浑身莫名的一震,以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许久,怕是知道他没有恶意,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紫发已经不多见,你还叫我想生成女子么?这般折辱……”
秦颜哑口无言,他知道,锦瑟忍受着身与心的攻击,锦瑟已忍受了二十几年的折辱,也许,他的内心,早已崩溃。
锦瑟拖着曳地的华衣一步一步地走回帝庐去,一个人的身影,孤寂得有些落寞。长街尽头,那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在等他,剑眉微挑,眼睛里仿佛下了一场经年不灭的雪,缓缓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等着他。
“锦瑟,我怎么做能让你对我笑,告诉我。”
听到他这样说,锦瑟淡淡的笑了,慢慢走到他面前去,伸出手指掠过秦颜额边的头发,细腻得宛如一个女子。
“颜,你最想得到什么?”
秦颜劈手扯开自己的发丝,把他抱在怀里,那样的身体,温热又很寒冷,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有一种悲哀仿佛撕裂一样让他忍不住想把锦瑟嵌到身体里去,再也,再也不要让人伤害他,让他笑,即便是白痴那样的笑也可以,就是别让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汩汩的流血。
“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一身雪色华衣在风中飘飞宛如漫天白练,那张绝代倾城的脸掩埋在秦颜怀里,听到他这样说,锦瑟轻轻推开他,眼神里是一种寂灭的冷清,冷清清的仿佛嘉兴的雨一样,看不出丝毫炽热的温度,他什么也没说,绕过秦颜继续往里走。
后来,秦颜拿起那柄收敛锋锐沉寂了数年的神兵利器,妍血切。妖红色的清光在月光下徘徊,美艳而魔媚,他扬袖一挥,红光如长虹经天,叱诧了山河,又回到了他手里,妍血切,只放瞬间光华,只有那瞬间和日月争辉的光芒便再也不再。
他骑着雪驹一日千里,回到了风雨阁,那个葬送了他幼时记忆的地方,一夜之间他已将十大长老尽数格杀于剑下。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闲暇时光思念过去那个在自己生命里刻下印记的人,招兵买马,拓宽疆土,勾结朝廷命官,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直到最后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成为了声势烜赫的武林盟主,同时也是天家的御用将军。
只需要找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可以挥师南下,横扫整个千亭楼,那一日,恢宏华丽的千亭楼整个被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热浪滔天,仿佛在记忆中那开得如火如荼的凤凰花,一树的残艳,就像那个遗世独立的男子一样,负着手,望着花,抚着琴,拼命掩盖着那些痛入骨髓的经历,被他看破了,就可以诱惑他爱他,不要揭开旧伤疤,冷酷的锦瑟,魅惑的锦瑟,他见得多了,唯独不曾看过他的真心。的确,锦瑟成功了,他铭心刻骨的爱着他,但锦瑟呢?还会认得他么?
“盟主,千亭楼已经全部沦陷,老楼主自尽了,我们听从你的吩咐,把其他人都放走了。”护法刻板的声音在烽火连天的背景下显得异常萧瑟。
他点了点头,轻轻挪动了脚步,向帝庐走去,此时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盼着见一见那蒹葭岸边的采莲女,而拼命按捺着内心里最诚实火热的跳动。
推开那扇木门,像当年一样,他悄悄的探进去一个头,但当年那个绝代风华的美人手中却已经没有琴了,他仍旧是一身白衣,白到极致反而让人觉得虚幻,长发及腰,负手望着那一树火红的凤凰花,眼神里是一种沧海一样广博的疲倦。
“锦……锦瑟。”
秦颜张开被剑磨得粗糙的手指,想要碰一碰那梦境中的衣袂,锦瑟缓缓回头,那一瞬间,他们忽然觉得千年万年的时光都被沉淀下来了,在眼前翻滚,流逝,最终化成一片虚无。锦瑟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冷清如雾,平淡似雪,好像秦颜只是一片落花一般,他紧紧地攥住了双手,只觉得胸中一口鲜血几欲吐出来。
“秦颜,你想要什么?”
他苦笑道:“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两年前他们所说过的最后两句话,就是这样的,现在更觉得这是一场春秋大梦一般的让人心痛欲死。
“是么?”锦瑟居然轻轻挑起了唇角,“放了我的族人,锦瑟愿终生醉君身侧,承欢……膝下。”
“锦瑟啊……”秦颜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自嘲般的叹息道:“你还是不懂我想要什么,我要你爱我,只要有我爱你一半就够了,仅此而已……”
锦瑟眼里蓦然滑过一抹异样的光芒,缓步走到他身前来,靠在他怀里,他瘦了,那一身白衣之下竟然隐藏着这样羸弱的身躯么?清瘦到他要紧紧地抱着他,才能感受到那一抹幽香。
秦颜把锦瑟带回君山洞庭山庄,洞庭湖边种了密密匝匝的芦苇,在那清碧的渡口上,伴随着艄公应和,一蓬蓬湖虾跳出水面,几米残阳下,粼粼的水面宛如一块光滑的水镜,芦花纷飞如雪,荻花正盛,但那残艳无双的凤凰花就是不再开了。
锦瑟淡淡的道:“有些事,勉强不来,随它去吧。”
秦颜把锦瑟视如珍宝,每天陪着他泛舟湖上,拿出自己的一切想要讨他一笑,但他做不到,他准备怎样精致的菜肴,哪怕要忙上几个时辰,锦瑟都只是浅尝辄止,他为他寻遍名琴,锦瑟却说再也不弹琴了,他要跟锦瑟学画,却再也没有那样亲昵的气氛,就算是纵情春宵,锦瑟也都是静若处子。
甚至于,他发现锦瑟的衣袖里藏着一把淬着剧毒的匕首,无论是给他用还是给自己用,秦颜都无法接受。
再多的爱,禁不住这样的消磨。就像你耗费了无数心力,却都是向深不见底的幽潭里扔石子一样,没有回应的爱,最终是伤了自己。
秦颜倦了,只要再多看锦瑟一眼,他都会有一种钻心刻骨的疼痛。
那一日,他向皇上领了命,要带着一支不足十万的精兵去横扫邻国的百万大军,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来由的,只是不想再这样爱恨两重天了,哪怕锦瑟为他黯然一瞬间,或者掉一滴眼泪,真的都足够了,只要不要这样冷酷的对待他。
他策马以最快的速度从汴京赶回洞庭,无论如何,要陪他最后一夜。那时锦瑟正在看书,看到他倚在门框上,淡淡的放下书卷,想要解开衣带。秦颜忽然笑了,闭着眼睛笑,笑到有泪水在眼里回荡,他静静地看着锦瑟,那乌黑的青丝中竟然有了雪白的痕迹,一贯幽深的眼眸里显现出一种异常的疲惫与哀伤,那样欲罢不能的神情竟然让锦瑟不由得心里一痛,然后就听到秦颜喑哑的声音。
“锦瑟,我不该,真的不该,爱上你干什么,伤你千亭楼干什么,逼死你父亲又是何苦,我早就应该在你面前自尽了,不是么?”
锦瑟微微一愣,来不及补救什么,来不及再去跟他说些什么,竟然觉得自己就快要失去他了,秦颜转身向外走,每走一步,就是一句一句刀子一样的话插在他心口上。
“锦瑟,我累了,我放手了,不想要你了,走吧,你走吧。”
“锦瑟,你知道么?我突然想要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照顾我,我生病的时候给我端茶送水,我累得时候抱着我睡觉,所以很后悔,为什么要付出一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锦瑟,我要怎么做,你从来不肯告诉我,到底,究竟,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给我一丝一毫的温情呢,我还应该做什么?”
走出了洞庭山庄,秦颜披上了一件大毳,更深露重,还是回军营凑合一宿吧,明日起兵,若要以一当百,还要再策划几个阴谋诡计,刺激刺激士兵抱着必死的信念战斗,这样,无憾了。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秦染香,同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然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他赔上了一切。
“秦颜!”
骤然听到身后一声叫喊,柔和低沉,却给了他一种杜鹃泣血的错觉,那一声喊叫,几乎划破了乌黑的苍穹一般。
他缓缓转身,却看到锦瑟一身雪衣翩跹,绝代风华,每一步都是风动莲华的气韵。锦瑟一双黑眸里恍若带着一抹哀求,一抹苦涩,一抹无声无息的怅惘。
他伸出雪白的双臂,揽着他的脖颈,冰冷的唇贴在秦颜唇上,他心头一痛,忽然紧紧地抱住锦瑟娜一杆细腰,把他压到墙上,舌尖回挑,掠夺了锦瑟的呼吸,唇齿纠缠,他迟迟不肯放手,锦瑟也从未有过的迎合他。
锦瑟抬手轻轻抚过他的长发,柔声到几乎哀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对你好,那些人,那些被你放走的人,拼命送给我刀子,毒药,要我伤你,杀你,我不能被人威胁,你懂么?颜,醉在君王侧,并非谎话!”
他刹那间心中百味陈杂,几乎要把锦瑟揉进身体里一样,“锦瑟,等我。”
翻身上马,他再不敢回头看一眼,纵马前驰,扬起尘埃漫天。
锦瑟在夜风中伫立着,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一双轻浅的琉璃眸,穿透了万丈红尘,看遍了黄粱一梦,只追寻着那个风中的剪影。
那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那个叫秦颜的东陆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战场上的十万精兵竟然都像不死人一样,战斗到最后竟然毫无章法可言,那眼睛里燃烧的全然是刻骨的恨啊,拼上了自己的一切,遇人杀人,遇鬼诛鬼!
秦颜更是骁勇,只见那烽烟遍起的大地上,一道红光穿梭如箭,叱咤了整个山河,让那些几乎吞并了自己祖国的番邦人都葬身在这片红光中,这是血,没有血,他就无法回去见锦瑟。
十万军队全部覆灭,百万军队亦然全部覆灭,这场战斗最终取得了胜利,但那个叫秦颜的将领最终却没有回来,原因是他最后去捡一把焦尾琴的时候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
“铮!”
蓦然那纤纤玉指下的一根琴弦断了,锦瑟怔怔的望着上下跳动的琴弦,他本想一直奏这曲他最爱的《凤求凰》一直到他回来抱他,然后锦瑟就会告诉秦颜,“我爱你。”
但他还没有奏完,琴弦便断了,然后护法为他带回来一把染了血的凤凰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颜,你竟然还是怨着我的。
蓦然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彻底打湿了那一把凤凰花,那高傲如穹上月,海上花的人儿就这样躺在了一抔黄土之下。
“护法,请把我葬在官道上,我要看到秦颜回来抱我,跟我说,锦瑟,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