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风》茱夕徒

6、思绵绵而增慕

　　唐夫人搬了新家，客厅里被布置得到处都明晃晃的，晃得嘉玥脑袋都晕了。早些年跟着唐夫人学了好多年钢琴。因为身体实在吃不消便弃了钢琴转学的国画。没想到几天前，唐夫人打来电话，要她来临时帮个忙。原来，要在唐夫人演奏会串场的同学，得了重感冒实在来不了。其他几个学生都各自忙着自己的演奏会。做为老师的也不好麻烦。只好请嘉玥来解燃眉之急。还好，唐夫人要求的曲子都是嘉玥很熟悉的。便一口答应了。
　　嘉玥把琴谱摆好，试弹了一段前奏。这台钢琴是唐夫人的宝贝，弹出的几个音符都极纯厚。嘉玥慢慢进入了情绪。悠扬的钢琴引领听众们平稳气息，舒缓神经。在观众们都进入状态了，正好接上唐夫人热情洋溢的演奏。反响自然热烈的很。大家沉浸在浪漫的音调里。
　　嘉玥把舞台留给唐夫人，在花园里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下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配上花园里鸟儿的声音特别能治愈心里有伤的人。只是天气闷热闷热的。不一会嘉玥就开始出汗了。客厅里有冷气，倒是凉快。只是一会儿演奏会结束，一定会被寒暄的声音震破耳朵的。倒不如在花园里待着。
　　嘉玥用手帕擦着汗，翻看一本从唐夫人书房里找到的齐先生的拓本。忽的感觉有一阵阵的风从背后吹来，特别的爽快。嘉玥很惬意的享受着温柔的风。直到整个画册都看完了，猛的抬头，才看见他拿了把扇子站在旁边。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
　　“吕先生！”
　　“病刚好，就来晒太阳了吗？不怕中暑吗？”他的声音从来都动听。
　　“以为你回上海了呢。”嘉玥有点迫切的去看他。想要把他整整的都装在眼里，带回家，慢慢的思念。他今天穿了水蓝的衬衣，白领子，因为热卷起的袖口。深蓝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她要把这些都统统的带回去。
　　“我还没得到你的答案，当然不肯回去啦。”看嘉玥眼神匆忙的躲闪，赶紧又说：“我伯父这里有点棘手的事。我不能放任不管。等事情处理好了，便要回去了。”
　　嘉玥不答话，云切只能自顾的又说道：
　　“你是怪我没再去看你？”
　　“原来你是唐夫人的弟子。你怎么不早呢？我上海的家里有一架很好的钢琴。等什么时候你去试一试。”
　　面对前面这个空长了一张漂亮红唇的女人，最后，他叹口气，笑了笑：
　　“好啦。回去吧。这里太热了。”
　　嘉玥虽然不是伶牙俐齿，倒也不是语拙的人。偏就是在他面前不知要怎么说话。
　　云切伸手去握她的手。
　　“你若是想好了答案。一定告诉我。我还等着听。”
　　嘉玥眼望着他，感觉他的眼睛似水，深深的包裹着爱意。
　　云切把嘉玥送回唐夫人的书房。独自回到了客厅，曲目刚好结束。大家都争抢着把赞美送给一身黑装的唐夫人。唐夫人命人请来嘉玥。正好好回去换身合适宴客的衣服。演奏会后的茶会才是今天的重点。
　　嘉玥信手弹了一曲。是云切在飞机上吹的口哨。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原曲。这首曲子不是钢琴曲目。嘉玥按照自己的感觉改编成了钢琴曲。刚好放在最后弹出来。因为旋律被很多人熟知，不少人都跟着哼唱了起来。到最后不得不重复弹了好多遍。
　　本来嘉玥弹完就要走的。只是不少人去求唐夫人把嘉玥介绍给大家认识。所以只得跟着唐夫人坐了下来。
　　嘉玥有种预感，自己真的不该留下来的。倒是给她猜中了。这种社交活动绝对不是谈论对艺术的向往，对音乐的虔诚。他们说的是合作，要不然就是威胁。非友即敌。二选其一。嘉玥听在心里，不觉对云切生了许多怜悯。看他在人堆里带着假笑，说着各种行话。她才觉得他其实活得很累吧。
　　嘉玥的眼睛正粘在云切身上。有人递了杯茶过来。嘉玥并不认识这位递茶过来的慈祥夫人。赶紧打招呼：“我是唐夫人的学生。我叫秦嘉玥。”
　　“你刚才弹了一首我在美国时很喜欢的曲子。在国内听到，真的很高兴。你把曲子改的更欢快了。看来你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心情很好吧？”
　　“谢谢您能喜欢。我也只是随便弹的。”
　　“随便弹就能弹的这样好，很有天赋啊。我侄子在音乐这方面也很有天赋的。介绍给你认识啊。”
　　说着招手叫来一个细长细长的男孩。应该还是一个学生。
　　“你好，我叫黄邠。是燕京大学的学生。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我跟着唱了好几遍。你很会抓住曲子的灵魂。更好听了。”
　　嘉玥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这么多人喜欢，云切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我的一个朋友也在燕京大学读书，叫盛婷婷。她总说自己一个人上课很孤单。我能把她介绍给你吗？”
　　“盛婷婷。好像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我把我们宿舍的电话号码给你。让她联系我吧。到时候你也一起来。我请你们喝咖啡。”
　　嘉玥只是笑笑。就这样听黄邠胡乱的扯了一下午。看着客人们陆续的开始回去了，这个黄邠提议要送嘉玥回家。原本坐在旁边的和蔼夫人早就没影了。这时候想要挡一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先跟着少年出了唐夫人的宅邸。
　　黄邠把车门打开，请嘉玥上车。嘉玥磕磕巴巴的说着：忘了跟唐夫人告别，请黄邠先走。
　　俩人正拉锯着，远处走来一个怒气冲天的男人。吕云切不大高兴的对少年说道：“你姨婆正到处找你呢。”
　　黄邠，愣了愣，只好放过了嘉玥，独自去找姨婆了。
　　“我的车在前面。我送你回去。”他真的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嘉玥跟在他后面，弄不清状况。等俩人都坐在车里了，云切才小声的嘟囔着：“我都吃醋了。”
　　“我真的都吃醋了。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我快活的笑一笑呢？”
　　她咬紧了嘴唇忍着笑：“我有点饿了。你愿意请我吃饭吗？”
　　“那你冲我笑一笑。”
　　嘉玥开心的露齿而笑。两颗小水莲就在她的脸上开出了潋滟。云切，看晃了眼。哼了一声：“你喜欢西餐吗？我请你去吃牛排好吗？”
　　只要和他一起，嘉玥当然什么都是好的。
　　嘉玥大病初愈，并不怎么有胃口。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吕云切如何优雅的一边切着牛排还能聊个不停。
　　“我一定要带你去纽约看看。那里有种牛排足足有一寸多厚。两面烤的刚刚好。切下来淋上蘸汁真是美味。”
　　“可能我更喜欢北平的炙子烤肉。肉腌的入味，放在烤的红通通的炙子上。刺啦一声。我把它爱死啦。”
　　“明天我们就去吃。好不好？”
　　看见嘉玥点头，他也笑开了花。
　　他们俩吃的开心。根本没发现一个百般妖媚的女子已经注视他们很久了。
　　俩人吃好，等着服务生结账。那女子瞅准机会款款走过来打招呼：“我道怎么一转眼就找不到了吕公子。原来在这里密会佳人。”
　　吕云切表面上笑着，余光去看嘉玥的反应。好像并没什么不悦。才答道：“张小姐，我们的事明天到我办公室来谈。这位是秦嘉玥小姐。我在上海时的旧识。”
　　嘉玥笑颜如花，点头示意。
　　“这不是唐夫人的学生吗？怎么就成了你在上海的旧识？”
　　不知什么力量支持着嘉玥，她笑着道：“我本来在上海来着，待不惯就跑回来了。吕先生送我回来的。”
　　吕云切在桌子底下轻轻去碰嘉玥的脚。千万不要和交际场上的人较真儿。她们可以随时变脸，但嘉玥可不行啊。
　　不等这位张小姐发威，吕云切赶着说：“秦小姐今天很累了。还是让我先把秦小姐送回去。”
　　“那也好。云切，我去吕公馆等你。”张小姐就是要告诉眼前这个涉事未深的小姑娘：这个男人的女人多了去了。
　　看着张小姐离去的背影。嘉玥着实心里冰凉凉的。
　　吕云切什么也不解释。秦嘉玥更是不问。俩人坐在车里，好像刚才热络谈笑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直到嘉玥意识到吕云切的车已经在开去郊区的路上了。
　　“吕先生。你要去哪？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我改主意了。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你愿意去看看吗？”
　　“已经有些晚了。爸爸妈妈会着急的。”
　　“我请盛小姐打电话过去，就说你今天在她那里玩。可能会晚一些。”
　　“不行。我要回家。请送我回去。”
　　吕云切叹口气，把车停在了路旁。看来他们真的该谈一谈了。
　　“别怕。我只是心里有话想对你说。”云切在昏暗的晚霞里紧紧握起她的手。
　　“我伯父在做军火生意。有一批货，被军方扣下了。给他安了间谍的罪。我不能不救他。张小姐是军统头子的情人。我得靠她帮我梳通关系。所以张小姐得罪不起。”云切把嘉玥的手按在胸前。“我每天都在做类似的事。黑白两道都要招呼。上海爸爸的公司亏损很厉害，大约得卖掉一部分股权了。但是公司经营到现在，大部分股权都曾经抵押过。这其中又牵扯到不少动不得的人。北京的事处理完，我就要回上海处理股权的事。我是不可能独清的。”他眼圈有些酸楚
　　“我有时候也在想，真的要把你也卷进我这样的圈子吗？你的生活那样一尘不染。但我就是对你放不下。我总是能从你身上看见做人的好。就像你弹的那首曲子一样。你是我生命中闪过的一丝阳光。请别离开我。好吗？”
　　嘉玥不知道他竟然会把最深处的秘密全盘托出。突然也有些哽咽。
　　“我也做过努力了。但是我好像并不能原谅你是两面的。”
　　“你是说我一边和那些女人做着龌龊的事，一边又在你面前装纯情。是吗？”
　　他急红了眼：“但我不是的。我没跟那些女人睡过。我可以发誓。我若骗你，一定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那你卧室里那些女人的物件是怎么来的？”
　　“我也是弄不懂。她们竟然以能在我家过夜为荣。有时候我也是有苦说不出。”
　　“真的？”她脸上红扑扑的可爱至极。
　　“真的！”他眼里有光，像盛进了天上北斗星里最亮的那颗。
　　六月末的晚风吹过他俩的发梢。蹭过他们的脸颊。吹乱了俩个本来不该交集在一起的命运。若是怪，就怪那六月的风并不轻薄，它承着重重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