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仓促的最后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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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被求婚，竟然是在墓地。四周有刚长成的新树，蓝白绿灰，天底下的空旷，回绕在这些林立的石碑前，随着石阶，一层一层蔓延。
其实回想起来，如同被静默关注下的不自在，许多年后我当然记得清楚。待若干年后我终于脑子不糊涂了，才想着抓着他恶狠狠地说，老娘生平第一次啊，你就不能挑个浪漫的地方。
他倒是若无其事地说，我喜欢庄严肃穆的地方，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可不能马虎，这不你父母都在呢么，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你不答应也不行是不是，答应了也不能反悔是不是，这么多人见证着呐。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你知道的，人生总有那么一次，被自己爱的人求婚，那么满心的欣喜和措手不及。
我记得那时我还是有些害羞，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扯他起来，他赖着不起来，笑嘻嘻地非要我答应了不行，我也只有死命地点头。
最后还是两人抱成一团，我忍住泪水没有让它流出来。在这悲伤的地方，即使是喜悦的泪水，我也不想再流了。以后以后，我都不想再有那么多的泪。
爸爸妈妈，外公，你们看到了么？我也要有家了，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戒指呢？”郁安掐着我的手指头上下左右地看。
呃？我一脸茫然。对哦，人家电视里求婚不都是上钻戒么？
郁安看我这一脸蠢像，瘪了嘴巴苦着脸不忍心地把头转过一边。
“你哟，人家哄哄你就上钩，啧啧，对付你真是不用脑子都行。”
嘿嘿，我傻笑：“我不是想不到么。”
“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想嫁给他？”她问我。
我想都没想就说，“不嫁他嫁谁？”
她叹了口气：“也是，都年纪一大把了……都该去结婚生孩子咯。”她一边晃着一边用脚上的高跟鞋跟撩拨着沙坑。
我们又回到了学校。也只是心血来潮，我们又回到这里。穿着高跟鞋已经走不了几步路，于是我们就来到附属幼儿园边上的沙塘里休息。
看着郁安身上的高档套装，压在涂着显眼颜色的秋千椅上，怎么能不让人想到，一切都变得太快。
“我想生宝宝，亲爱的。”
郁安是挑着眉头转过头来的，放在以前她一定会说，你疯了么！那么可怕的生物！可是现在她也只是稍微皱下眉毛，无奈地说，“嗯，是时候要了。和他说了么？想奉子成婚？”
我摇头，“我不想和他说。他……那方面都做得很好的，而且他工作也忙的。”
“那你想自己生？那可是违反科学的！”
“我就是想想嘛，生孩子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所以要等他也准备好的。再说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只是很感慨，你看，我都老到想要宝宝了。”
我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应该想想和秦文颂的事情啦。”
她一巴掌拍上去，“少自己幸福就在那炫耀！”
我笑，幸福么？是呀，至少这是前所未有的幸福。
三天后终于见到邱存的父母，那是一个挺大的家庭聚会，在邱家的主宅里，邱存的姑姑姑父表妹表弟齐聚一堂。
这次我是真的很紧张，一进厅门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的时候我在邱存身后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寒战，立马死死地攥着他背后的衣服，当对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我是低着脑袋挨个弯腰躬背的。
然后又更悲伤，本来就拿不出手的，这下更让人觉得小家子气了，唉。
所以坐下来面对邱存妈妈姑姑们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头皮很硬，只觉得一个个眼神都无比犀利。其实我觉得事实也是如此，她们看我，感觉都是要把我里三层外三层的皮都扒了。
早就听郁安说过，邱家的几个姑姑都是从政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个人都长了扑克脸，不过也都挤了习惯性的笑脸，看起来也是和蔼可亲的，但看人眼光都不带掩饰的。这我倒是习惯了，小的时候跟着爹见过些当官的，遇到谱大点的，难免要受着些眼光，这些我都记得。
倒是邱存妈妈，我记得和他爸爸一样都是搞科研的，头发倒是和我想的一样是短发，可衣着打扮却非常像个女企业家，干练又金光闪闪的。
我就坐在她身边，她却没怎么和我说话，只是和两个姑姑聊得起劲，偶尔顺着姑姑们的话转过头来看看我，或者是给我拿点儿吃的。
吃饭的时候才正式见到邱存爷爷，85岁的身子是不怎么硬朗了，邱存爸爸扶着他上了桌，安排座位的时候邱存爸爸点到我的名字，说给老爷子听，我也是毕恭毕敬地点头弯腰。老爷子也是在邱存爸爸对他耳语几句后，一脸严肃地说：“好，坐吧，一起坐下吃饭。”
晕，和邱存他大伯真像。接下来的饭吃的，也跟大伯家一个样。
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吃完了饭又是照旧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的聊天时间。我正打算老老实实地过去继续当听众，邱存却从后面攥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到妈妈面前。
“妈，我有点事儿想跟你和爸商量下。”
邱存妈妈听了这话没说什么，转了脑袋看向身后一堆男人里面的邱爸爸，邱爸爸也像有心电感应一样也看向她，然后默然起身走上楼去。
跟着邱爸爸来到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我最后一个进去，关上门，就听见邱存妈妈说：“说吧，准备好说什么了？”
我转头看邱存，原来此时他的脸已经变得相当正经了，眉眼都快变成小说里的剑眉星目了。他也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倒是微笑了下，然后转过去非常严肃地说：
“我们想结婚了。”
我赶忙也转过头去看两个长辈的表情。邱爸爸倒是一脸惊讶的样子，没说什么就转头看邱存妈妈，因为此时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你们认识多久了？”
邱存不说话，我只能接上去说：“一年了。”我这是说多了，哪有那么久呢。
她盯着我看了下，眼光直接下移，“这么短时间就想结婚？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让邱存打断了，“没有的事，妈，我们不会做那种不靠谱的事的。”
我这时特感激邱存之前的防护措施，不然我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作何面对。
邱妈妈直接白了他一眼，“那就先订婚！那么急干嘛！”
这时候邱爸爸出来打圆场，“怎么说也先听听爷爷意见嘛，走，邱存跟我去找爷爷去。”
“过来，坐。”我傻愣愣地看着邱存出去，被邱妈妈这么一叫才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坐过去。
她看了我两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第一次上门不该这样，不过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就不能和别人家一样亲热点。”
“还有，我不是反对你们。我这个人向来只说心里话，不好听的地方你就当是长辈说话重了，不喜欢听也别放在心上。”
呃，我慢慢地点了下头。
她看我这样子，还是继续往下说：“人家家里都是觉得孩子年纪大了该结婚，不过我在国外久了也不觉得年纪是什么问题。关键是两人的相处。你和邱存这才一年，能处出什么来？要是之前那个姜敏也就罢了……”她又看我一眼，“你不是本地人吧，更是不能知根知底了。”
咳，我不得不咳一声了。
这时她却开始问，“你是做什么的？”
“老师，在XX学校教日语的。”
“书是在这儿念的么？”
“嗯，本科研究生都是的。”
“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大致知道一点儿，说简单也不简单，唉。”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低下头来。
这时她突然问，“你知道小存喜欢吃什么么？”
我抬起头来，稍微想了下就回答：“嗯，他不怎么挑食，蔬菜里面就不怎么吃芹菜，喜欢吃鱼，喜欢吃红肉多过白肉。”
这时她终于微微笑着，“嗯，他从小被奶奶带着，不怎么挑食的。”说完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你们还是先订婚的好，我们后天就回去，订婚什么的，等我们圣诞节回来的好不好？”
我结结巴巴地说，“这个、邱存做主就行。”
话说到这儿，门突然被打开，邱存一脸紧张地进来关上门，“妈，我有点急事要出去。”
邱妈妈不耐烦地问了句，“什么事？公司的事情？”
邱存嗯了一声，转身抓着我就往外走。
邱妈妈也提高了声音，“这么急干嘛，我和小季还有点话想说呢。”
邱存突然停下来，“妈我们是真的有急事，哪天我让她给你打电话。”然后下一秒就拽着我往外走，害的我匆匆忙忙地和长辈们告别。
待到车子驶到路上我才问他，怎么了？
“邱泉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
我一时间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从楼梯上掉下来，……流产。”他用力握住方向盘，两眼紧紧看向前方。
我听到后心里也有点乱，随着他的视线向前，半天才想起来问他。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和伯母说？”她是邱泉母亲，应该知道的啊。
“我也不知道。”我似乎从这声音中听到的是疲惫。
到了医院，邱存径直带我去了病房。病房门口我很意外地看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姜成和秦文颂。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秦文颂很激动地冲到姜成面前，抓住姜成的领子。
邱存脚下步子立刻加快，几步就冲到他们身边，压低了声音却也是吼了出来，“要动手跟我过来！”说完抓着他们俩就往外走。
转头，冲我说道，“你先进去。”
我看着他们三个大男人的背影由衷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门。
病房里很安静，单人床上横着裹着被子的身体。我轻轻走过去，找到脑袋，雪白的被子下，皱成包子带着眼泪的一张脸，凌乱的长发几缕沾在脸上，紧闭着双眼。
“邱泉？”我唤她。
她微微张开了眼睛，看到是我，硬是挤出个笑脸来，“嫂子啊，你不是应该在我爷家么，怎么也过来了。”
我沿着床沿坐下，低下头来拨开那几缕头发，“嗯，听说你进医院你哥就拉着我过来了。”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我看到她这样子更是心疼，一时间母爱大发，低下身子抱着她。
“身上疼么？”
她在我怀里点头。眼泪又掉出来几颗，我只能用手抹了去。
“乖，别哭，没缘分，都是没缘分而已。”
这样她的眼泪倒是更多了。我急了，“不许哭！听到了么！不许哭！这可是小月子！”
“你哭什么？我问你？你想要这孩子么？”
她颤着声音说，“我不知道……”
“你看它多聪明，知道你没准备好，它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呢……”
她摇头，我只能闭嘴。就这样，她睡着，我坐在边上看着。过了一会儿，邱存推门进来，带着外面的冷风气，也来到床边。我示意她已经睡着了，他也就低头看了一下，拉着我起来。
我们离开病房，我这才发现姜成就站在外面，一片凌乱的样子。看到我们出来，他就作势要进去。
邱存一把扯住他，“别让她再伤心！”
姜成头也不回地挣开，推门进去。
“不用你说！”
我和邱存并排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拉着他的手看到他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我问他，“是姜成的孩子？”
他闭着眼睛，点点头。
就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把我抱住，往自己肩头上靠去。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我真的不知道。她和爸爸离开我们太久了，久到我和邱泉已经找不到她存在的感觉了。我们习惯了他们的放任，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
我想到他和父母迎面而来的冲突感，想到他那时一身炸毛的样子。我可以想象，年幼的邱存带着更小的邱泉，这里待一阵子那里住几天的样子。那种漂泊感，是连大人都是不愿意承受的。
我们都是童年残缺的孩子。其实这一点，我和邱存某天聊天时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天我突然想到娘，很悲催的说，邱存，我想妈妈，可是想来想去除了她骂我，就想不到几次她对我好的样子。
他当时笑着说，我小时候连妈妈的样子都记不得。小时候写作文，写爸爸妈妈，我脑子里面除了他们的试管想不到任何东西。
“季琳，我们结婚，生个孩子，给它一个安稳的家好不好？我们都爱它，好好照顾它，不要像它的爸爸妈妈那样。”说完，亲亲我的额头。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结婚，季琳，真的。”我抬头看他的眼睛，似乎是清明的一片。
我笑 ，“我也想和你结婚呢。不过，”我伸开脑袋，环视下四周，“你下次再说这种话的时候，能不能挑个好地方？”
不是墓地就是医院啊！
一年后，我和邱存正式举行了婚礼。
其实一年之间我们之间也有掐架争吵，但是总的来说，我们还是平稳地走到了这一天。
领证的那天晚上去爷爷家，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拿出个大扳指出来，说是邱存奶奶留下来的，让我收着。还偷偷跟我说，不要告诉邱存妈妈，这是奶奶偷偷留下来的。
婚礼是西式的，也很热闹。通知了家里的舅舅，只是他没有来，倒是表哥表嫂带着宝宝来了，范叔夫妇俩也到场，也算是我的娘家人了。室友几个悉数到场，郁安更是当仁不让地做了我的伴娘。
只是叶军据说当时在国外疗养，前来的是叶夫人。
付益扬挽着叶心婕，对我们说恭喜。
方苏进挽着我的手递给邱存的时候我开始眼眶湿润，我们说出誓言的那一刻我泪湿双眼。我们微笑亲吻，交换一生。
我一直以为婚姻是神圣的，虽然婚礼之前的准备让我疲惫并且深切感受到人情纷杂，但是此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们从此被命运的红线相牵，分享人生喜悦苦闷，以爱之名，我们可以分享每个清晨。婚姻的确是一把剪刀，注定会割去我们生来的一部分，但同时也使我们共契合。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也已为人母为人父。突然有一天我从报上看到叶军去世的消息，问了邱存，才知道他真的也因为突发的病症不在人世。
那一天我也是很悲伤的。人生的零落，在我已成为中流砥柱的年纪。
我无法为他戴孝，只能这般悲伤。
同时几天后，那个女人带着那个男孩子来找我。她单薄的身子绷得笔直，眼圈泛红却义正言辞地告诉我，叶心婕母女吞掉了全部的财产，并且肯定地说，叶军的遗产中也有我的一份的。她要我和她联合起来，不能让这母女得逞。
我没有答应她，只是最后拉住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问他，爸爸对你好么？
他没有迟疑地点头。
那天晚上我是抱着邱存哭得很厉害很厉害的。
我说，邱存，你看，他说他对他很好。
我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
他在黑暗中抱着我，像很多年前那样。
那又怎么样呢，人生不能尽如人意，我们不是万能，注定总有一些失败。
嗯，我知道。
乖，你不是还有我在么？
嗯、邱存。
嗯？
邱存。
嗯，我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仓促的最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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