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上》椒盐蛋糕

1、一辈子的孤单

　　作为一家公关公司的高级客户经理，罗七七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想方设法和自己的客户培养感情。说白了，就是寻找一切机会在客户面前转悠，有事没事通个电话吃顿饭或者泡个吧唱个歌，务必让尊贵的客户在必要的时候想起有她罗七七这号人，大小项目都记得找上她。季然一直奇怪，象她这种“生人勿近”的性格，怎么可能在那些或挑剔或无聊的客户面前陪着笑脸，还一脸的甘之如饴。罗七七的回答是一边给她看自己银行卡上不断增长的数字一边背诵自己的座右铭。罗七七的座右铭之一就是“金钱万能”，很俗。
　　周五晚上，罗七七毫无悬念地陪着某公司的项目经理在某餐厅聊人生，谈理想。项目经理很健谈，并且显然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自豪和使命感。一个半小时里，七七对中国农业的地域分布，历年产量以及可持续发展所面临的困难有了一个相当系统的了解。同时，也明白了他们公司即将推出的针对禾本科及阔叶杂草的除草剂对于中国的农业发展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方远来电话的时候，七七正纠结于应该如何分辨刺吸式害虫和叶背吸吮害虫这一问题，无法自拔。
　　方远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背景嘈杂：“七七，干吗呢？”
　　“额……正在研究我们国家有多少种害虫？”七七说的一本正经。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钟，说：“你说什么呢？没事的话，来陪我吧，老地方。”
　　“不好意思，设计总监电话。咱们那个除草剂的发布会，主画面有些不同意见要等我回去看一下。”七七挂了电话，一脸歉意地看着项目经理，微笑。
　　项目经理很通情达理，连连摆手，说：“没关系，我们今天先聊到这吧。你去忙吧。”
　　七七拿到特赦令，兴高采烈地买单出门，送项目经理上了车后就打车去BLUEBIRDS找方远。
　　BLUEBIRDS的老板是方远的朋友。方远在这里有自己的一个房间，躲在这里借酒消愁，很安静，很隐蔽，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打扰。
　　七七刚入行那会儿就认识方远，她是七七的第一个客户。那年的罗七七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实习生，跟着LINDA去见恒天的市场部经理。路上，LINDA向她介绍了方远的背景。方远只比罗七七大一岁，家里做的是珠宝生意。她中学时候就被父母送到国外学习，大学主修珠宝鉴定和市场营销，毕业后，就回来自家公司帮忙。LINDA时年三十出头，在公司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但说起方远，语气里竟然还有些“同人不同命”的感慨。
　　LINDA移民澳洲后，工作都交接给了罗七七。之后合作多年，七七和方远也从工作伙伴慢慢变成了朋友。
　　私底下的方远很好相处，没有一般人以为的有钱人的高傲气质。偶尔，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婉的美丽女子，七七也会有些许的羡慕。七七身边有太多没根没底，还没看清楚世界长什么样就得抖擞精神为自己未来斗争的女孩子，在她们最美好的岁月，太多人因为现实的残酷和无奈渐渐变得面目狰狞，神憎鬼厌。相形之下，岁月的沉淀，只不过让方远日渐成熟和优雅，走到哪里，都是毫无瑕疵的完美。
　　三年前，方远嫁给了远达的老板范天成。七七帮忙办的婚礼。所谓的政策婚姻，但在外人眼里，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那天，月亮跟着七七忙前忙后。好不容易空下来，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花和纱幔之中，月亮还是忍不住说：“其实，她比大多数人嫁得都好。”婚姻里的貌合神离，计算经营并不是有钱人的专利，“贫贱夫妻百事哀”倒是随处可证的真理。直到今天，罗七七仍然如此相信着。
　　找到方远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瓶红酒，看到七七，还有力气举起酒杯向她问好。
　　“你来拉？怎么那么慢啊，害我只能自己和自己喝。”
　　罗七七没回答，转头让门外的服务员再送一个杯子和一瓶红酒，然后在方远旁边坐下，顺手拿起她的杯子，喝光了剩下的酒。
　　方远婚后不快乐，七七知道。但三年前，当她点头同意结婚，七七以为，她或许已经学会了如何向现实妥协。两个人，又或者两个家庭的世界里，与其事无巨细放在心上自寻烦恼，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顾好自己，就好。
　　然而，看着眼前的方远，罗七七想，即使给她再多的时间去实践和练习，方远的修为还是远远不够。
　　昨天的八卦杂志封面，范天成毫不避讳地附在一位当红女星耳边窃窃私语，女明星笑得花枝乱颤，大概是个很好笑的笑话。记者故弄玄虚遮掉了男女主角的半张脸，但“范氏富豪又觅新欢，新科影后情场再得意”的大标题如此刺目露骨，白痴都知道画中人是谁。
　　当年的婚姻源自恒天某次决策错误之后的积重难返。经过这几年的休整，恒天已经恢复了元气，远达也借联姻在珠宝界有了一席之地。算是两全其美，各取所需。七七曾经劝过方远要不要考虑离婚。但方远除了沉默不语还是沉默不语。工作时果敢冷静的恒天市场总监私底下却是个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普通女人。毕竟是她的家务事，多说无益。七七之后也就再没有提过。
　　方远找她，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到。七七不会安慰人，也从来不浪费时间问“为什么”。她们在一起，只是喝酒，然后，罗七七会赶在自己醉倒之前把已经醉了的方远送回家。次次如此。
　　罗七七给自己倒酒。方远看着她，没有化妆的脸隐在迷离的光晕里，看不清表情。忽然就问：“七七，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不要你了，该怎么办？”
　　“应该，忘记他吧。”
　　“要是……忘不了呢？”方远的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
　　七七笑：“怎么会呢？”手中的酒杯微微晃动，灯光下，杯中的颜色异常鲜艳，“一辈子那么长，总会忘记的。”
　　“哦。”方远点头，似乎明白了，又好象根本没听清七七说了什么。
　　还是喝酒。偶尔，跟着屏幕播出的旋律，低声地哼着歌。方远唱的不好，总是走调。七七想笑，不小心却呛了酒，咳个不停。
　　最后当然醉了，七七送方远回家。出租车里，深夜的节目。刘若英给陈升的书《9999滴眼泪》写的序，被主持人念得很煽情。背景音乐是《一辈子的孤单》，干净醇厚的声音，若隐若现。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罗七七只有20岁，歌里的强颜欢笑和无可奈何，她全部不懂。彼时的罗七七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孩子，未来于她，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美丽画卷，偶尔黑白也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无病呻吟，算不得什么。她单纯地相信，只要一直向前走，爱她的那个人就会在不远处等她；只要勇敢地向前走，就可以有一切，有幸福。
　　然后，时间流逝，沧海桑田，很多事情终于面目全非。惟独那个唱歌的女子，仍然固执地爱着一个比自己大10岁的有妇之夫。一年又一年，仿佛全世界都感动于她的爱情。除了那个人，自始至终都只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你，对不起给不了你要的未来，对不起我有家庭有小孩……好吧，我答应你，从今以后，都离你远远的，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就可以。
　　于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在一首歌的低吟浅唱里没有了踪影，一直一个人，一直勇敢，一直向前，然后，就老了，老得再没有力气笑得漂亮，再没有力气等一个心疼自己的人，就这样，老了，无声无息……
　　七七的肩上湿湿的，是方远的眼泪。放到晚上讲的故事，总归不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