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borium》糖然

4、第四回

　　监牢的铁栏“咔啦”一声打开的时候，伊丽莎白·海德薇莉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手脚都被皮带牢牢固定在刑讯椅上的她，眼睛也被紧紧蒙住。尽管如此，她还是凭着狱卒敛声屏气的态度，得知此刻来到面前的，就是路德维希皇帝陛下本人。

　　一把椅子被悄无声息地放在犯人面前。路德维希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曾经的臣属，以及现在的敌人。她并没经受什么折磨，但对于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来说，这样的处境已形同侮辱。

　　但是，她，伊丽莎白·海德薇莉，却平静得令人吃惊。

　　“您连夜赶回了吗，陛下？果然那个人在您心目中相当重要……或者，重要的其实是他身上的某个东西？”

　　“伊丽莎白！”

　　侍立在皇帝陛下身后的罗德里赫刚想喝止，就被路德维希抬起的手无声地阻拦。

　　路德维希欠身前倾，拉下覆在伊丽莎白眼上的黑布。许久不见光亮的碧色眼眸在那瞬间被刺痛，但依然含着生理性泪水，勇敢地和皇帝陛下对视。

　　“为什么要背叛我，伊丽莎白？”皇帝陛下的口气很平静，却蕴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

　　“我只是没办法下去了，帝国堕落。陛下，你不会忘记这个民族曾经承受的灾难吧？愚昧，分裂，屠杀，贵族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向任何国家摇尾乞怜，人民像垃圾一样倒在血迹斑斑的泥土中。”

　　“你刚才也说过，那一切都是‘曾经’。如今Deutsches全境统一，现在它所需要的就是强大的军队，以及高度集中的权利，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少女疲惫地苦笑了一下：

　　“是的，那正是先皇——以及您一直致力于的事。可是陛下，顺从教廷也许是不得已而为之，以放纵为名对贵族势力的削弱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请听听外面的声音吧，‘大多数国家拥有军队，而Deutsches是军队统治的国家’，这个极端军事化帝国已经千疮百孔，不要说给后代留下什么，就算现在，您依然认为自己将国家引向了希望？”

　　“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皇帝陛下冷冰冰地回答。

　　“路德维希！”情急之下，少女不顾僭越呼唤皇帝的本名，“教廷想要才不是神圣的荣光！这一点，那位将圣地亲手奉上却死于阴谋的英雄的子孙——你，路德维希，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教宗想要的是绝对的权利，以及绝对的力量！为此，他不惜让Deutsches分崩离析上百年！任何人，只要愿意吻他的脚底板，他就会不吝赐予亲切的吻！所以说……追求那种危险的力量，是绝对——”

　　焦灼的话语突然冻结在舌尖，因为少女的下颌被一股强硬的力量捏住。

　　“看来，你知道得比想象中多了，伊丽莎白。”

　　陛下……？！

　　路德维希将手伸向剑柄的那一刻，罗德里赫的手指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就算是他，皇帝陛下最好的朋友以及仆人，也不能阻止陛下本人的决断。

　　冰冷的剑刃，寒光映照着少女苍白的面容。最后的平静，全靠着身为贵族的尊严和矜持。

　　“伊丽莎白——！！”

　　眼看着陛下毫不迟疑地手起剑落，罗德里赫终于忍不住喊出声。然后，一切都已来不及阻止，几绺长发和白色的衣服碎片，随之飘落在他的脚边。

　　少女的瞳孔因为痛苦之外的理由而放大。

　　毫发无伤的她，左肩衣袖被割裂开来。白皙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一个宛若刀伤的三角形，此刻依然渗透着鲜红的色泽。

　　路德维希不动声色地割开束缚少女的皮带，俯身将剑放在那依然在颤抖的手中。

　　“用这个刺入我的心脏，这是你唯一能阻止我的办法。伊丽莎白，如果你选择背弃我和基尔的Deutsches，就把帝国赐给予的烙印割下来，然后如你所愿地成为圣徒吧。”

　　丢下那些话，路德维希拉过披风转身向外走去。

　　“这样大方地把脊背交给敌人吗，陛下？”

　　稍微缓过气的伊丽莎白，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勇气说话。而皇帝陛下，如她所愿地停下了脚步。

　　“这明明不是你的风格……陛下，一直以来，能站在那里的，只有基尔伯特殿下一个人。不过，您有没有想过，已经获得神圣锦标的他为什么不立刻来见您，而是在罗德里赫眼皮底下跑得无影无踪？难道您从未想过，即使是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背叛您高贵的信任——”

　　没有等待伊丽莎白说完那诅咒般的言语，路德维希跨出了牢门。罗德里赫紧跟在身后追了上来。

　　“总有一天，你也会背叛我吗，罗德里赫？”皇帝陛下突然放慢了脚步，转身望着他的朋友。

　　“陛下，我……”

　　“没关系，”路德维希淡然一笑，“就算真变成那样，也只是我们两个人之中必须要有一个死掉而已。”

　　“……陛下，”犹豫了一下，棕发青年终于鼓起勇气，“伊丽莎白到底被怎样？”

　　“带回去吧，由你负责看着她。毕竟，她是你的同胞姐姐。不过——”

　　路德维希的目光令罗德里赫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如果下一次，她又做出威胁到基尔的事，我会真的杀掉她。”

　　望着不一会儿就堆成小山的各色物品，基尔惊讶的目光在床铺与男人的笑脸之间来回徘徊。

　　“……这是什么？”

　　“你的衣服。既然被人盯上，还是穿戴得普通点比较好。呐，这个先试试。”伊万拿出一个黑色的假发，递到少年手中。

　　“哗，只有这个做工还算精致，根本看不出来是人造的嘛。”

　　“就是天然的呀。”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估计是从战俘身上拔下来的，黑市里很容易买到。”

　　一股恶心感霎时涌上胸口，基尔一把戴到一半假发揪下来，狠狠丢在地上。

　　“怎么啦？这不是挺适合的嘛，虽然我更喜欢基尔原来的发色多一点。”

　　“鬼才管你喜好！干嘛弄这种令人作呕的……”

　　“很平常啊，在这个国家。”伊万直起靠在墙上的身体，朝闹别扭的少年走过来，“如果基尔还打算在这里活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对了，还有这个，有色隐形眼镜。千万别太粗暴，这东西相当不容易弄到。”

　　“……事先说明，我可没钱还你。”

　　“这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男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条精致的项链，吊坠是黑曜石的十字架。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他将十字架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我已经确实地收下了补偿。”

　　那不是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吗？什么时候……？！

　　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无名怒火，让基尔突然丧失了理智，咬着牙扑了上去。而这野兽般无谋的动作早被对方看在眼里。举高项链的同时，伊万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放开本大爷！你这混蛋……快点还回来！！”

　　“哦？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对这个倒是很执着嘛，连眼睛的颜色都变了。看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喽，莫非是婚约者的定情信物？”

　　“本大爷才没空跟人定下那种关系！再不放手的话，追到天涯海角本大爷也要杀了你！！”

　　“很好。”男人微微一笑，用力将愤怒的少年拉得更近，“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还给你了。基尔，无论我去了什么地方，你都要追过来哦。”

　　这家伙疯了吗……？看他花钱的气魄，不像是会在意这种小玩意的类型啊！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我要对那个项链如此在意？

　　「基尔。」

　　突然响起在脑海的呼唤，宛若噩梦一般，趋之不去。

　　因此而一阵眩晕的少年，不得不放低执着于抢回东西的手，扶着额头后退一步。

　　“基尔，你没事吧？”

　　少年缓慢摇了摇头。随之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失望和疲惫，让他突然放弃了追究。

　　“……反正我欠你的，暂时送你好了。只是有一样——如果哪一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发现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你可不能再赖着不还！”

　　率真而笔直的视线，让男人再次暗暗惊讶。

　　竟然还有如此轻易相信别人会履行承诺的家伙，这是失忆造成的智力下降，还是他本来就是这种不知所谓的类型？

　　等伊万的思绪回到眼前，基尔已经不情不愿地捡回了假发。

　　“好吧，知道你是好心，本大爷……就暂时接受你的好意。”

　　“你果然很有趣，基尔。”

　　“这是变相骂我笨蛋，对吧？”少年赌气般将假发套在头上，然后笨拙地戴上特地为他准备的蓝色隐式镜片。“事先说明，这都是你买的。如果看起来很蠢，只能说明你眼光太差。”

　　挑衅的目光刚刚抬高，男人的面容就在睁大的眼睛中放大。

　　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少年的手臂再次被男人握紧，然后，身体无法控制跌进他的怀中。

　　轻易被撷取的嘴唇，这一次，被侵略得更加深入，彻底。

　　如果说上次是不得已而为之，尚可理解的话，此时此刻，这种行为对于基尔来说，就是完完全全的理解不能。

　　等少年清醒过来，对方正在品尝留双唇的余韵。

　　“你…………！”

　　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正中男人的左颊。

　　令呼吸紊乱的基尔意外的是，反应素来敏捷的伊万，这一次竟然没躲掉。看着他默默擦去嘴角的血痕，少年突然心虚起来。

　　“谁……谁叫你突然做那种事！这只是……本能反应……”

　　“跟我去旅行怎么样，基尔？”

　　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意义不明的台词，男人再次握住少年的手。不过这一次，也只是轻柔地握住而已。

　　以为自己会被揍一顿的少年，突然感觉很窝心。

　　“无论基尔是谁都没关系，跟我一起走吧，绝不会让你觉得无聊的。而且，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

　　“本大爷还没弱到需要别人保护的地步！”

　　怎么回事，这突然骚动在胸口、无法言明的黑色悸动……

　　“……无所谓，反正还不到决定的时候。”男人不以为意地抚摸少年的头，“先准备行装吧，基尔。继续呆下去，这里会不再安全。”

　　换装过后，一身朴实的基尔看起来颇像街上的平民少年。伊万将少年换下的衣物，包括靴子都一并带走，衣服剪碎后在垃圾场附近烧掉，靴子则顺手丢进了莱茵河。

　　这样一来，所有能证明基尔身份的东西，除去那条黑曜石的项链，全部消灭得一干二净。

　　决绝的悲怆感让少年难以承受。但，他明白那是必须的选择。

　　接下来要去哪里？

　　伊万没有说明。不过，少年已经习惯于走在他身后。值得欣慰的是，果然再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视线来烦扰了。

　　就这样，避开所有人，包括军队的耳目，少年跟着伊万来到一个缺乏修缮的古屋的地下。

　　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从内部才能打开的铁门里面，并非是古代文明的残骸，而是一直堆放到屋顶的、数不清的电脑。

　　主人那脏兮兮的络腮胡子和房间的恶臭让人无法忍受，厚厚的眼睛遮住了整张脸，根本看不出年龄。

　　“请帮我重做一张身份卡，照片以他现在的形象为准，姓名：基尔·巴鲁斯；年龄17岁，身份是学生。”

　　眼镜男接过伊万递上的卡片，熟练地插入读卡器。

　　“……国籍呢，”大概是长期生活在地下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发色和瞳色像是南欧人，皮肤倒是出奇的白。Spain你觉得怎么样？”

　　“还是France吧，这样无论不列颠还是露西亚的签证都容易弄到。”

　　“就如您的意……”

　　黑乎乎的手指开始快速在键盘上跳跃。不出几分钟，卡片的内容就修改完成，原本是伊万的照片也被换成了黑发的基尔。

　　“……欢迎惠顾。”

　　清账之后，眼镜男几乎是用赶的将两个人推了出去，随后紧紧地关上了铁门。

　　“刚才那个……是违法吧？”

　　“正是如此。伪造身份卡，按照帝国律令是死罪，你我都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为我冒这种险？

　　“你这个人到底……”

　　快步追上在自己发呆时已经走远的伊万，少年刚想问出埋藏许久的疑惑，一股危险的气息让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竟然到现在才注意到……几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人，鬼魂一般突然现身，围在两个人……不对，是伊万的身旁。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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