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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智者不入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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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傍晚,周五。
梓晨滑着滑板从那条苍松的小径上回家,从这里能看见河边的场景,河上白鸟略过,它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在河中心突出的水坻上。
梓晨带着耳机,随身听还揣在身上,虽然现在有手机,但他还是习惯用这个。
日落时分,不免拿出手机记录下太阳一天结束。明天它会照常升起,让人不禁期待往后的未来。
滑板的滑轮轱辘着滚过崎岖凹凸的小路,苍老的大树垂下暗绿的树叶,而树叶在余晖里闪着金黄。
梓晨站在滑板上,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太阳,而画面里却没有显示出太阳半分的威严,那是一片柔和。
前方有一道小坎,对于小孩来说不算什么,将重心后移,轻轻一跃便跳过了这微小的阻碍。握紧手中的手机以防掉落。
可梓晨还是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没有回头,就在那一刹那他能感受到那是什么。
音乐声戛然而止,耳机线扯着他的身体往下坠,而耳内的耳塞已经落下。
梓晨惊恐着回头,那老旧的小黑盒子的尸体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小孩神情落寞,走下滑板蹲在杂七杂八的散落开来的零件旁边,小心翼翼把零件收拾齐,揣在兜里。
他再也没有踏上滑板,只是把它拿在手里。
河边的茶摊还未收,路过时还能听见打牌声,但这世间的琐碎和嘈杂好像已经全然无关。
路上只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在已经落日的黑暗中行走。
回家后,他躺在床上,手机响了,不是电话,只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梓晨没看,也不想去看。
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
拿起手机,果然是她发的。
梓晨又倒了个身,半个身子悬空。
如果是平常,现在他应该在写作业,但他现在实在写不下去。
少年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不知道云凡有没有这种经历,如果有,他想现在问一下;如果没有,他想如果是云凡遇到这种事情他会怎么办。
想着想着就拿着手机,点到了和云凡的聊天界面,打完字,想了一下又不敢发,只好删掉,删掉之后又重新打出来,略微修改了一下,觉得不合适又删掉。
来来回回几次,途中秦心妍发了条消息过来,梓晨没敢看。
他在想,自己到底是喜欢谁,什么性别。
如果是同性,那他对除了云凡以外的任何同性都没有任何除朋友之外的感情,如果是异性,他对异性也没什么感觉。
少年的世界很小,所以即使是一件小事,也能掀起轩然大波。
刚想放歌,又突然想起随身听已经摔坏了。内心五味杂陈的同时,却又不得不继续生活。而苦难过后不一定是阳光,但它一定会给你成长。
云凡这几天到是清闲,社团有个征文活动,最近他正外出取材(摸鱼)。
社团里组织着爬山,这会儿他们还在山上,准备过夜。
云凡这是第一次露营,有些激动。在半山腰的位置,五月份的天气中最是蚊虫滋生的季节,草笼里一大片的都是虫子。
今天周五,很少见的梓晨没有给自己打电话。
云凡一边喷着花露水,一边在山上生火准备做饭。
出发之前都在问“谁会做饭”,结果举手的就云凡一个人,这个大勺也就只有他掌了。
其他人有在支帐篷的,有捡柴火的。
“前边有个小池塘。”付封指着那边说。
“别,池塘边蚊子多。”
有人在云凡旁边坐下,渐渐的,众人围了过来。锅下火光渐亮,太阳已经落山。
世界回归宁静,唯有虫鸣不停,日月轮转。
“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云凡拿着锅铲。
“在野外做饭都炒糖色?”
“吼,不愧是你。”
“唉,进大学都三年了。”
“下个月商赛你们去吗。”
众人聊起天,在那个已经太熟悉的寝室里,云凡也有很多回忆。然而这几个室友常常都是不见踪影。
这种感觉不同高中以往一样,更多的是迷茫。未来一片雾蒙蒙的那种感觉总会将他拉到那个炙热的午后:耳旁的嬉笑声、吊扇的吱呀声和班主任漂浮不定的脚步声。
这是你梦寐以求的长大吗?那为什么还愁眉不展。
窗外就是夏天,孩子们吵吵嚷嚷追逐,节奏愈来愈快,在不知不觉间人很容易失去自我。
吃完饭,云凡站在已经搭好帐篷外,给梓晨打了个电话。
“哥?”
声音很小,很害怕。
“睡了吗?”
云凡下意识的以为。
“没。”
梓晨只是把头埋在枕头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要不是云凡打的这个电话,可能还会睡下去。
“晚饭吃了没?”
“还没吃。”梓晨从床上起来,理了一下衣服。
“不舒服吗?”
“没有。”
“那你吃去吧,先挂了啊。”
“嗯。”
放下手机,这时候抬头看着天,月亮格外的圆,虽没有中秋时节那么大,但黄澄澄的月光散落一片,山野里清新的空气洗涤人心。
因为帐篷不够,大多的帐篷都是两人一起。
云凡还是老样子,和付封睡一个。
半夜,深沉着。
但云凡认床,他睡不着。
翻来覆去,想脑海里的那个人。
“还没睡啊?”付封问。
“睡不着。”云凡说。
天上好像夜空明朗,繁星熠熠。
“封哥,你对象谈了多久?”
“我想想。”付封声音很低,好像睡意沉沉,“快六年了。”
云凡笑了笑,“我七年。”
“七年之痒啊。”付封说。
“哪有这么玄学。”云凡翻了个身,两人背对背,仿佛是用这个动作反对刚才的言论。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吗?”付封又说。
“你呢?”云凡反问。
“等我们都工作之后吧,不然太难了。”
“那我可能得很久。”
“多久?”付封说。
“很久。”
云凡说完,长舒一口气,“很久。”
付封也没回话,好像是睡着了。
半夜,脑海里似乎有小提琴的悲怆,琴声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亘古不停。
云凡起来上厕所,从山腰能望见另一片山峰里的城市,灯光盎然。在这人间,多少人每日平了担和了锄做着人事,惶惶而终,却总归是不太像人。
早上莫约五六点,早晨的太阳还未升起,太阳直射北半球时的日出总是更为明亮。
众人渐渐起床,吃了早饭,向山顶去。
这山并没有多高,不似高原那般辽阔,天空也没有那么高远。但江市地处盆地,低山丘陵众多,能有这么一处最接近天边的地方,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周一。
梓晨刚到学校。
秦心妍碰了下他,问:“你考虑好了吗?”
梓晨看着她说:“我有喜欢的人。”
对于这个答案,秦心妍好像在意料之中,他贴近梓晨问:“能说说是谁吗?”
“我哥。”
云凡还在寝室里,桌上放着一张纸,笔墨侵染了纸页,仿佛玷污了那纯白的一片空间。
征文还没写完,他不知道该怎样给这个故事一个结尾。是悲伤,还是该圆满,或者该不该有这个结局,故事里的那片世界要怎样。
他走出寝室,去了图书馆,希望能从那里找到一丝灵感。
一路上有些炎热,早上的太阳和蝉同样可畏。每每走过那些云凡叫不出名字的花来时,若有若无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那是樱花?
应该不是。
樱花不是这个季节。
那是什么红色的?
花瓣的根部是白色,顶端是紫色,由下到上慢慢渐变。小小的花朵一片接着一片,开满了整个草地。
景气。
一直是云凡对学校的印象。
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无论哪个学校,总会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未来是属于孩童的,无论是哪个未来,而学校是孩童们的聚居地。孩童终将抱着天真的幻想成长为少年,少年慢慢老去,体味时光。
所以孩童喜欢童话、少年偏爱诗集、青年倾心散文、老年独喜历史。
“啊?”秦心妍显然没想到,“啊?……这……”
“我真没想过。”她说。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他们没有再多说话。
云凡想到了结尾,这个结尾应该是圆满。主角团聚,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不仅感慨于戏里的命运,即便是自己的安排,但到了末尾时刻,结局是什么只能通过前期的路子慢慢走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尾。
花了半小时把文章从纸上誊到电脑文档上,期间修改一些字词句段,打包发给了社里。
忙完这会儿,已经是黑夜,瞧瞧台灯上趴着休息的小蚊虫,云凡挥挥手,小虫惊慌飞走。
可能,这虫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世界,为什么要趴在这白晃晃的太阳旁。外边朝着路灯飞去的飞蛾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消失殆尽也要赴汤蹈火去走这一遭。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早在出生之时命运早就注定。
飞蛾有扑火的命运,人各有各的天命,而这天命并不明了清晰,需要耐心长久的去发现。
梓晨好像明白了自己。
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认清自己。
时刻记住自己的命运,不是慷慨大道,不是通天长阶。
他坐在床头,双手环抱着自己,此间的一切似乎已离他远去,包括童年,包括感情。
“真的吗?”
梓晨突然感觉后悔。
他当然不明白。
小小少年的星辰间明灭着几颗,无论怎样会有那么多的苦难充斥着你的生命,使其更加强大。
“我只是觉得有点……”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感受,人世间的一切远去的同时,没有什么疾苦,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生机。要学会慢慢放下,内心复杂的同时要把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全都放下。把一点点偷过来的再全部还回去。
这是诅咒?还是恩赐?
生活不是小说,生活只是一场会与你开一些小玩笑的领导人。它时刻都是严肃且认真的,如果深中它的圈套,那便很难逃开。
“不是恶心,就是,很难接受。”
可以安慰自己,但安慰始终是安慰,它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只要你还活着,这记忆便永远不会消亡,等老时依旧会刻骨铭心。
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山草枯貌,百叶凋荣。你静静地在内心哭泣。你有长久且深沉的人生去走,有不可回望的长路和看不到边际的尽头。
“对不起。”
人生是河流,是聚不成的江海。有的人生是星辰,高不可攀;有的是浊浪,趋之若鹜;有的是钿头银篦,金镶玉屡。但也有不成事的,永远在人海里起沉,永远葆有青春,不悔也不改,撞碎南墙也不回头。
思念是一阵又一阵,只要不去想便以为可以暗自离场,但这太异想天开了。在记忆的深处,埋藏着一处青春的冢,冢中枯骨逢春,或许会鲜艳,后来居上。
所以放下吧,把他埋在心底的最深处,一生都不要去路过那片土,等长风挂起海浪,寿终正寝时,还可以在心底里找到他。
每片山峦与河流都是归葬地,每座乱葬岗也都是忘川桥。
云凡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硬要给这种感情加上名字,反而显得过火。尽管如此,还是想挥去现在他心中的不安,拯救他。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有那种资格。
这种感情,如果把这种感情称作恋爱,未免太过轻薄。此时此刻,仅能怀念不可触碰的物。
每当看到月亮如此明朗,总会想起小时候透过那窄窄的不过四十厘米宽的窗户外的月亮。那时候或许是自己太小,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好大。感觉世界还有好多地方等着自己。
等真的长大之后,明白自己与世界的实力悬殊之后,才知道安静的呆在一隅是多么幸福。
人生总是会有意义的,我们从出生那一刻就在拼命寻找自己的意义,可是在这之中我们总会忽视一些真正重要的事,一个人活到耄老之年,他在意的已然不是存在的意义而是自己曾看到的风景。
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感受生命每一个过程,来感受酸甜苦辣,所以不要慌张,也不着急赶到终点,真正的风景在路上。
云凡总是这样告诉自己。慢慢来,一切都还早。
梓晨望向窗边,曾经在多少次没有睡着的日夜,曾经在多少次已经睡着而还清醒的日夜,他们一起望向床边,街道上没有了车辆,路灯独自摇曳,高楼里的星火点点,耳内琴声不绝。还可以依偎在一起。
特别喜欢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还是黑的,有着雨声,不用上学。继续呆在温暖的臂弯,再睡去这种满足感。
已经快忘了这种感觉。
七年。有人说人的细胞平均七年会完成一次整体的新陈代谢。七年前的你和七年后的你,就是两个人了。
世界本浑浊,罪与爱同歌。
已经夜深了,还没睡着。
天花板已经望眼欲穿,耿耿星河藏匿在云层里,谁也看不见。
不知道是谁滴滴答答,偷走了一片星星,从此再也找不见彼此。
没有贯耳的雷声,天上就这样悄悄地下起了雨。晚归的邻居才刚刚打开厨房的昏黄灯光,水声不停。
一团水汽,化作了人,一起蒸腾在没有留白的回忆里。把所有不确定的人归还于人海。就像不知去向的小王子,在一天四十四次的日出日落里一次都看不见光。
在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一天,一年。
不向后看去,不朝前望望,不知不觉就成了过去。
窗外的倾盆大雨淋不湿少年懊悔的回忆,你是大雨,还是你?
雨滴落在楼间,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钢琴弹出了音符。小巷子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有人拿着一把破旧的钥匙,敲打着厚厚的墙。
期待明天,却永远不会在明天出现。远隔山川,却时刻心心念念,没有回响。
还没来得及养的猫,没一起去过的樱海,也许,一直都不会了。
在那一刻,少年的心里一场海啸席卷而过,可他就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人知道。
人生是一道选择题,不管怎么选都有遗憾。就像有人喜欢月亮,月亮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喜欢下雨,或许明天就是艳阳;有人在起雾的窗子上写下了名字,雾散了,名字也不见了。
所有的遗憾都会腐烂在无比悠长深沉的记忆里,所有没必要的等待都会遗失在灿烂的时间长河里,所有的任性都会在七分喜欢三分自卑里慢慢消磨。
过了凌晨,云凡结束了一天疲倦的学习。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无比宽松,也无比冷清。
手机响了一阵,他把手机忘在了下方的书桌上,此刻慌忙下床,接起手机。
梓晨趴在窗前,任凭窗外的大雨模糊视线,打湿衣襟。
对着已经接通的电话,他慢慢开口,不急也不缓。
他说。
哥。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