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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向人间告别 ...

  •   「我们披星戴月,从未放弃。」
      是谁怀揣少年的心事,小心翼翼彻夜难眠。
      小孩醒了,他醒来之后,病房里只能看到周盈和云凡。
      那个老人转了病房,田江川也不知道去哪了。
      “哥哥。”梓晨从病床上下来,他看到云凡埋着头。
      “晨晨。”云凡眼眶还红着,一把抱住梓晨。
      “哥哥你哭过么?”小孩问。
      云凡没有回答。
      周盈身上的点滴、旁边心跳的显示器都去掉了,偌大的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周盈躺在床上,窗户的朝阳将她覆盖,没有多少血色的皮肤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金。那是他回忆的点点滴滴,是少年生活的安心。
      梓晨感觉好安静,医院里阴森森的气氛并没有被窗外的明亮击退,反而在悄然无声的环境下更为肆意。
      “晨晨。”云凡抚摸着他脸颊。
      从他们见面开始,这场离别就早已开始。
      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看到你欢声笑语,看到你笑容可掬。
      只是,这次办不到。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小孩说,说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以后的生活,以后该怎么办。
      “哥哥,妈妈还在睡觉吗?”
      小孩问。
      “嗯,不要吵她。”
      云凡说。
      他声音颤抖,握着小孩手掌有些发虚。
      梓晨转头看着周盈,看到她躺在床上。他一只手抚上周盈裸露在外的手指,说:“妈妈手好冰啊。”
      小孩转头看着云凡。
      “梓晨。”
      “哥,怎么了?”
      小孩搓着手,用温热的手心捂住周盈已经冰冷的左手。
      “妈妈,已经——”
      憋到嘴边的话,他说不下去。
      “已经怎么了?”小孩问。
      云凡没有回答。
      “病已经好了吗?”他胡乱猜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啦?”
      “不是。”
      “那是什么呀?”
      云凡抬起头,呼出的气体好像都沾着泪。
      “哥你怎么又哭了。”
      梓晨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擦掉云凡脸上的泪珠。还没擦完,小孩被抱住。
      云凡嘴角轻轻靠拢他的耳边,还带着很明显的啜泣声说道:“妈妈已经走了。”
      梓晨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跟云凡说妈妈还在这里,然后。
      然后他的脸颊上突然蹭到云凡脸上,刚刚的泪痕还有温度,眼泪滴到他的颈窝里,有些痒,有些凉。
      “哥哥。”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云凡,瞪大着眼睛,机械般转头望向周盈。
      他小心翼翼推了一下,唾液好像黏住一样张不开嘴,用尽力气只能张开一小缝,用一整夜都没喝过水的嗓子艰难喊出了一声妈妈。
      当然没有人会回应。
      梓晨叫得大了一声。
      空旷寂静的病房里回荡着小孩的声音,云凡伸手拉着他,被一下推开。
      “妈妈,妈妈……”梓晨喊着。
      云凡没有去阻止他,只有默默看着,看着他脸上沾满眼泪。
      好像叫累了,小孩趴在床铺上哭着。
      云凡身上抚上他的头,轻声说道:“梓晨,别哭了好吗。”
      小孩抬头,用已经红了的眼眶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眼眶正瞪着自己。
      “哥,明明你自己也在哭。”梓晨说。
      云凡指头摸掉自己眼睑上的泪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阳光正照耀医院,四月中旬的天气暖洋洋的,在病房里,两人抱着,好像取暖一样。
      靠在彼此身旁,才能度过一个寒冬。
      今天是周一,就这样失去了,在这天前怎么也想不到,察觉不到。
      田江川给他们请过假了,也不用着急去学校。
      云凡手机没隔多久就响一声,他没心情去看,但他大概猜的到是什么,无非是何钦敬问自己为什么没来上课,然后把今天的作业发过来。
      在他们回家的时候,田江川就各给了他俩一张纸。
      说上面是妈妈写给你们的话。
      字迹很清秀,跟梓晨的字迹很像。
      本来感觉干涩的眼球看到纸张的一刹那,又好像能哭出来了。
      云凡一字一句的看着。
      “小云,不知道我算不算一个合格的母亲,我走了之后,希望你们不要太悲伤……”
      眼泪滴在纸张上,浸湿了单薄的纸页。
      田江川说,这是前天晚上写的,也就是周盈去世前两天。
      “妈妈跟你说什么了吗。”云凡擦掉眼泪。
      小孩脸上也是眼泪,支支吾吾的说:“让我听话,好好吃饭,还是要健健康康的长大。”
      “嗯。”云凡整理小孩的刘海,“妈妈跟我说要照顾好你,照顾好自己。”
      周盈的葬礼一切从简,这是她遗书里写的。
      梓晨不可能会忘记他们推着周盈的遗体进火葬场的时候,他还在喊着妈妈,还在希望她别走;不可能会忘记手里捧着小小的骨灰盒,把白布盖在上面:更不可能忘记在区里的公墓,在一块小坡上,他们把盒子埋进土里。
      如果从周盈死后到入葬,梓晨仅仅只记得眼泪,那这绝不是周盈想要的。
      他们留了点骨灰,装在一个小瓶子里,把她放在客厅一脚,在那立了个小桌子,选了一张周盈短发时拍的照片,一起放好。
      那几天梓晨从头哭到晚,眼睛都哭肿了,早晨起床的时候经常因为这个睁不开眼,有时候睡完觉,醒来跟云凡说“我刚刚梦到妈妈了”。
      那几天梓晨突然很怕黑,晚上得开着灯,到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抱着云凡,喜欢听他讲故事,跟他一起听音乐。
      之后,梓晨舅舅来了一趟,让云凡带他去周盈的墓。
      那天云凡没带梓晨去,怕小孩又会哭一晚上。
      他记得周言在母亲墓前说了好多话,说“爸一直想让你回去一趟”“他也觉得对不起你”“姐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墓前,云凡前几天放的花杂杂碎碎还留着些许,落叶混杂在一起。
      他上前把枯叶挑拣出去,天高云淡,唯有人间真情不散。
      周言递给云凡一个口袋,说这是姐给爸的,老头子一分也没用,全存着。
      云凡没空数有多少,拿过来的时候感觉厚厚的一碟,沉甸甸的。
      周言走后,云凡一个人站在墓前,抬头好像有几块云飘了过来,其中有一朵很像一个人影。
      云凡抬着头对这云微笑,他挥挥手,说:“妈,再见。”
      此后周盈的小店田江川独自经营着,一个人当然也忙不少,云凡和梓晨好像又回到了出了门家里就没人,回家除了自己也没人的状态。
      一星期后云凡去学校,一进教室都在问他怎么了,何钦敬挥手支开那些人,然后陪着云凡安安静静坐下来复习。
      对,复习。还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就是高考。
      下午吃饭的时候,云凡去店里。
      田江川做饭不怎么好,但那几年照顾云凡也学了很多。
      “哥哥你尝尝这个,我做的。”
      梓晨夹过来一个饭团。
      “你捏的啊?”云凡笑着,饭团的形状有些奇怪。
      “嗯。”梓晨说。
      少年一口咬下,入口是撒了点盐在表面的米饭粒,里面有一块昨天吃剩的排骨。
      “怎么样?”梓晨问。
      “好咸。”云凡嚼着米饭,从旁边端来一碗水喝下。
      “那下次不放盐?”
      “也不是。”云凡解释道,“昨天炖的排骨本来就是咸的嘛,以后里面包其他的东西又不一样了。”
      “噢——”
      两人相聚的时光并不长久,小小二十分钟,云凡又得骑着自行车穿过闹事街头,步入芊芊学子的课堂。
      他这一天在强迫自己听课,但是没办法,记住了下节课就会忘掉,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梓晨。
      小孩今天怎么样了,他哭没哭,他隔了一个星期才去学校跟不跟得上,他有没有被同学欺负,他害怕么。
      想到这里,云凡突然从座位上起身。
      “你怎么了?”何钦敬问。
      “没事。”云凡冷静下来,“我去上个厕所。”
      二班的教室在另一侧,而厕所在那一头。
      几乎是横穿整个走廊。
      云凡慢慢地走着,吹着晚风,快走到厕所时又折回来。
      或许寂寥本身也是幸福的一种。
      他看到一间间教室里自习的学生,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看到外面一片漆黑的小山丘。
      好想他。
      走廊的灯有些暗,相比于教室的灯光来说几乎是两个天地,他就在这两个天地之间穿梭,从一侧走到另一侧,从教室走到办公室。
      自己为什么来办公室。
      云凡敲了下门,老班还在处理文件。
      “云凡啊,什么事?”他透过眼镜框,有些忙不过手脚。
      “老师,我想请个假。”云凡说。
      老班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叠请假条,从里面抽出一张给云凡。
      “请什么时候的假啊?”
      “晚自习。”云凡拿着请假条。
      “嗯,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记得跟老师说。”他带着希冀的眼神。
      “老师,我的意思是——每个晚自习。”
      “……?”
      “不行吗?”
      “也可以。”他犹豫了很久,“云凡,在家里的效率不如学校呀。”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云凡说,“在学校里我满脑子都是家里,静不下来。”
      “那好。”班主任在请假条上签了字,“哦对了,那个母亲节的征文你还写吗?”
      云凡楞了一下,“写。”
      又是同样的天气,又是同样的时间与夜晚。
      少年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家里不出所料只有梓晨,他开着台灯在练字。
      “哥你怎么回来了?”小孩有些惊讶。
      “我请假了。”云凡把书包重重地仍在床上,噗通一声响,吵醒了安静无声的家。
      “嗯——”梓晨看向他,“为什么请假啊?”
      “回来陪你。”云凡说。
      “陪我干什么,我又没什么事……”
      “我有事。”他坐在床沿上,整个光景明暗混杂,交错不清。
      他抱着小孩,突然安心下来。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人,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哥哥。”梓晨突然转向他。
      “我在呢。”云凡回答。
      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这四年来好像没有变过,你说,我便听,一无反顾。
      梓晨放下笔,再也忍不住。
      他亲上去,他把一切的情绪都体现出来了。
      云凡也迎合,两人慢慢从椅子上倒向床铺。隔着衣服的面料,触摸着明显的肋骨。
      他突然停手了。
      周盈把梓晨的手拉向自己,在死前最后写道的照顾好梓晨。
      这是照顾吗。
      云凡问自己。
      如果周盈还活着,如果她知道自己与梓晨是这种感情。
      他不敢想。
      所以他停手了。
      “哥,怎么停了?”小孩问。
      “今天有点累,以后再说吧。”云凡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哦。”梓晨又走回椅子旁边坐下。
      云凡也搬了根凳子过来。
      两人借着灯光看着同一本书,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睡着同一个床。
      就算天高海阔,就算以后各自年少有为,他总会想起这些天,在某某的屋檐下,诉尽情衷。
      “哥,睡觉了。”梓晨在被窝里,刚洗过澡身上还有些热。
      “嗯,我背完这段。”云凡拿着政治复习提纲。
      “哥~”梓晨说,“你都请假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嘛。”
      云凡一想,自己请假回来是干什么的,放下笔,关掉台灯。
      卧室里黑了。
      “小声点,爸在家。”云凡把衣服脱下,拿着一半的耳机塞到梓晨耳洞。
      小孩上半身趴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鼻尖蹭着锁骨,少年身上的香味吸引着他。
      互相勾勒着,绘画着。
      第二天。
      几天没下雨,学校墙上的爬山虎都有些枯了,云凡走进教室,没几个人来。
      他开始早读。
      何钦敬每次都是卡点到,在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同桌。
      “云凡,昨天数学卷子做了没。”前面有人问。
      “最后一题是吧。”云凡回答。
      “不是,倒数第二题。”
      “哎,自己拿去看,步骤太多了。”
      “谢了。”
      蝉鸣好像没有以往聒噪,窗外枝桠疯长,挡住少年心事。
      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
      “你去哪吃啊。”何钦敬问。
      “回家。”云凡收拾好书包准备走人。
      “时间够吗,你骑回家又过来?”
      “谁跟你说我要回来了。”
      云凡背着书包,一般住读生觉得去食堂吃饭太麻烦,也会让走读生在外面买点吃的帮他们带进来,所以每次饭点或者晚自习,教室里总有一股股食物的味道。
      “谁跟你说我要回来了?”云凡背着书包,已经准备走了。
      “你不回来上晚自习?”
      “嗯。”云凡摊手。
      “行啊你,请了多久的晚自习?”
      “四十七天。”
      “那tm不就是一直到高考吗。”何钦敬有点说懵,“那以后我语文找谁问去。”
      “随便,反正我溜了。”云凡说完直接跑走。
      出教室就是户外,夕阳黄昏,众多学生跑向食堂和校门外。
      云凡在路上骑着自行车。
      请假的事他早上跟田江川说过,也就不用去店里了。梓晨也说不想去店里,以后回家再等一阵,就是云凡回家。
      小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今天作业不多,他就干脆拿到客厅写了。
      看着周盈的遗像,突然觉得并不是很孤单。
      除了他,还有蚊虫。
      春末的蚊蝇最为猖獗,在与蚊子的斗争中,云凡开了门。
      “哥!”小孩喊道。
      “怎么我一回来就叫我啊。”
      “蚊子太多了。”梓晨撩起裤腿,脚腕上小腿上一颗颗小红点。
      云凡坐在他旁边,把他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就这么抱着。
      “为什么蚊子这么多啊。”小孩抱怨道。
      “这个季节蚊子多很正常。”云凡拿了点花露水,在小孩脚上抹着。
      略长的指甲在梓晨皮肤上刮着,他的腿抖了两下,好像有些痒。
      “哥哥。”
      “嗯。”
      “别弄,我还要写作业。”梓晨转过头扔过来一个生气的眼神。
      云凡把小孩脚放下,拿出书包里的卷子。
      日光遮挡,光影昏暗,云凡起身把客厅的灯开着,终于不再是阴影里的人,可以在灯火下相遇。
      “哥哥你喜欢什么季节?”梓晨写完作业问。
      “我想想。”云凡撇头看着梓晨,“夏天吧,你呢。”
      “唔——我喜欢冬天。”
      他们笑起来。
      “为什么喜欢冬天啊?”云凡问。
      “冬天没有蚊子。”小孩回答。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喜欢夏天呢?”
      “不知道。”梓晨想了一阵,“夏天有暑假!”
      “不是。”云凡伸手捏着他的脸,“因为你生日在夏天。”
      “哥。”梓晨看着他,“你生日不是也在冬天吗。”
      云凡反应过来,脑袋凑上前,两人额头触碰,鼻尖近在咫尺。
      “嗯。”少年微微眯着眼,干净的眼白,深邃的眼神。
      “你吃了什么吗,好香的味道。”云凡说。
      “回家的时候买了个棒棒糖。”小孩呼了口气。
      云凡亲上去,浓浓的甜味在舌尖环绕。
      “桃子味的。”少年说。
      “嗯。”小孩有些害羞,抿着嘴唇。
      两人带着耳机,已经略显老旧的随身听好像快气数已尽。
      “我去上个厕所。”云凡起身,耳机线带着随身听掉到地面。
      耳机被扯下,啪嗒一下。
      “啊!”小孩惊叫一声。
      捡起随身听,耳机里已经没有了音乐。
      “坏了吗?”云凡把掉在地上的耳机带好。
      “嗯。”梓晨带着哭腔。
      从人的出生,到成年的一生,总会有陪在你身边的东西慢慢老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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