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云墨歌吟

58、踏过晨风，将晓歌行

　　军训那天，云凡提着手提箱，梓晨偏说要陪他来，两人撑着小小的太阳伞，快挤不下了。云凡半边身形都暴露在阳光里，梓晨或许是身体小的原因吧，没有被晒着。出门之前虽然涂了防晒霜，云凡手提箱里也备着，但是防晒霜不防热呀，两人一路走到新校区门口已经满身是汗了。
　　学校里铃声响起，新高三的学生还在补课。
　　云凡的寝室在102，一楼，二号，而教官们的寝室在101，正好隔着一面墙。
　　他跟梓晨来得早，寝室里还没人，云凡的床在一号，铺完床他跟梓晨坐着。
　　“回家吧，一个星期我就回来了。”云凡抱着梓晨，两人好像不嫌弃夏天的燥热。
　　“噢。”梓晨明显不高兴，嘴撅着。快走到门口时，云凡敲了他一下。
　　小孩回头，眼里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云凡微微笑着，挨到他耳边悄悄说：“我带了手机的，晚上想我了可以打电话。”
　　“好~”
　　梓晨离开后，云凡回到自己的床位坐下。
　　床铺很窄，凉席很烫，有独立厕所，有淋浴，能单独洗澡。
　　配置不错，就是环境……一言难尽，宿舍楼后方是一片草丛和小池塘，蚊子很多，云凡庆幸带了蚊帐，还是出门前专门去买的。
　　之后的时光，总是让云凡想起自己初中时候的军训。
　　寝室是八人床，但是人数原因，每个寝室大概有六个人左右住，但云凡他们寝室，只有四个人。
　　有一个生病，一个在外地，都不能来军训。
　　四个床铺，云凡一号床在下层，另外三个，一个与云凡正对，剩下两个在上层。
　　云凡在一连，这个连队好像是根据寝室分的，而寝室又是根据成绩分的。
　　发了套衣服，短裤，还有个帽子。
　　全都是迷彩的样式。
　　在寝室里，刚下午站完军姿，因为太阳太大，所有人回寝室休息顺便整理内务。
　　太阳接近日落，集合的哨声又吹响。
　　夜晚清凉，当然是训练的好时光，云凡平常在家有锻炼，也并不会觉得轻松多少。
　　晚上九点半回寝休息。
　　天色早已暗沉，四个男生洗澡还算快，等最后一个人洗完衣服，却已经是十点多钟，熄灯后，躺在床上休憩。
　　“你们带手机没？”上铺有人问。
　　“带了啊，不会真有人不带吧？”
　　一道亮光从云凡对面冒出来。
　　“别开手电筒！”上铺有人吼了一声，“旁边就是教官。”
　　看他们仨亮度都关到了最低，有人还捂着被子。
　　寝室是有空调，但是得去充电费，第一天来还没准备这么多，所以也只能仰仗在门上摇头的电风扇。说来晚上也挺凉快的，有风吹入，云凡没盖被子还有点凉飕飕的。
　　十点半左右，教官在楼道里巡查，云凡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喂？”
　　他用被子盖住脑袋，脑袋瞬间热了起来。
　　“宝贝。”云凡用很小声的话说着，一边戴上耳机，生怕其他人听见。
　　宿舍楼旁的小池塘有蛙鸣，有夏天的蝉鸣，种种声音交织，却唯独没有他。
　　“怎么不说话了？”云凡问。
　　“不知道要说什么。”梓晨语气很低，很明显不开心。
　　“那就明天再说吧，晚安呀。”云凡说完，没有去挂电话，他在等梓晨挂断。
　　好像犹豫了很久，云凡能想象出小孩犹豫不决又恋恋不舍的样子，最后还是下狠心，挂断了。
　　云凡脑袋还在被子里，抹去额头上快滴下来的汗珠，他掀开被子。
　　“wt……f？”
　　另外三个人围在云凡床边，都快到蚊帐里面了，三人皆俯身倾听。
　　“你有对象？”睡在上铺的那个人说。
　　“没有。”云凡关掉手机屏幕，整个寝室都昏暗下来，只有楼道里教官的手电筒扫过时，才会带来一点光亮。
　　“那你刚才？”
　　“我弟！”云凡摆摆手把他们赶走。
　　三个人站在云凡床铺边，好像黑白无常加上个阎王爷一样。
　　“你们自己没对象没家人的吗？来我这干嘛？”云凡拿着被子擦完脸，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顺便关机。
　　虽然带了充电器，但是在寝室给手机充电这种顶风作案的行为，还是有点危险，所以手机电得省着用。
　　学校的床板很硬，再加上有蚊子，即使云凡挂着蚊帐，外面点着发给每个寝室的蚊香，仍然逃不开蚊虫的侵扰。
　　让云凡想起了耳鸣。
　　想着这个，想着那天晚上和梓晨在一起的时候，他睡着了。
　　中途醒了一次，因为太热了，去上个厕所，回身继续睡。
　　可能是因为训练太累了，云凡觉得这个觉好短，感觉才刚睡着，起床号就已经吹响了。六点半出操晨跑，七点钟吃早餐，随后回寝室休息半小时就开始早上的训练。
　　下午太阳太大的话，可能是在寝室休息，也可能到操场的树荫下站站军姿，或者拉歌。几个连队比谁合唱的声音大。
　　挂满苔藓的墙壁，直垂地面的矮山丘，风光之下，操场中央的草坪奔走相告，阳光刺眼，汗水湿润每一寸衣裳。
　　军训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束手束脚的，当经过了一天之后，少年的年纪最容易互相熟悉。
　　“你们带牌了没？”云凡正对的那人问。
　　“肯定带了。”上铺有人说。
　　“来来来。”
　　云凡以前一直以为，在寝室里打牌喝酒什么的都是玩笑话，现在感觉他们也不是做不出来。
　　至于喝酒……
　　有人带了鸡尾酒不知道算不算。
　　军训的教官还是很严格的，就这两天已经抓到过好多打牌的，云凡也不知道自己室友是这么藏得住的。
　　寝室的内务整理得很好，主要是离教官们寝室最近，检查的力度也是最大的，当然还因为这个寝室只有四个人住。
　　时光，像是天上飞过的一群白鸟，但它是一个无形的东西。
　　梓晨觉得暑假好无聊，从上午出门，能遇见付雨辰的话，也许两人会一直玩到大中午，每次带着一身汗水回家，他会在心底默默数着日子，还有多久云凡才会回来。
　　军训的第三天，云凡身上冒出了些红点。
　　晚上回寝洗澡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好像是痱子，却不怎么痒。
　　这几天每天晚上云凡都会躲到厕所去跟梓晨说会儿话，每二十四小时一次，说不了多长。这种像是隔了好远的感觉，让云凡真真切切体会到，没有梓晨在身边的状况，不能算得上度日如年，但他确实每天都在期盼夜晚短短几分钟的交谈。
　　练完了军姿，齐步踏步跑步，最后三天的时候，教了套军体拳，因为军训最后一天有个成果汇报，大概就是表演的样子，学生家长也可以来看，之前也说好了这天周盈带着梓晨过来，而且周盈的小店距离新区也不远。
　　这天晚上云凡把军体拳的事告诉梓晨之后，他好像很兴奋，隔着电话云凡都能感受到那股开心的劲儿头。
　　阳光，斜斜的。
　　在操场上，一个个方队整齐，由帽檐与阳光造成的阴影遮住脸上的英气，让人看不清谁是谁，分不清谁在哪。
　　田江川和梓晨站在操场外围，还有许多的家长，人群拥挤，梓晨也分不清哪个是云凡，他在哪。
　　随着主席台上教官的发令，学生们动作同步……
　　到最后，梓晨也没见着。
　　那也不能怪他，云凡身高在队伍里不算高也不算矮，恰巧被安排在正中间，四周左右都是挡住的。
　　小孩踮着脚，在学生们回寝收拾东西的时候，想要望见他。
　　既然云凡的四周都被挡住，别人看不见他，当然，他也看不见梓晨。
　　就算他那么显眼，穿着自己曾经买给他的一身白衣，尽管他在正午的阳光下洒脱，牵着田江川的手生怕走丢。
　　云凡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住了七天的寝室大家还是有点不舍得，最后一次把地板拖干净，把垃圾清扫，将铺在床上的凉席收好。
　　拖着行李箱，在校门外的树荫底下，云凡终于看到了梓晨。
　　身上涂着防晒，他还是戴着帽子遮阳，朝着梓晨那边挥挥手，小孩跑过来，拉住他。
　　“哥哥！”梓晨身上都是些汗，云凡也是，但他不想松手。
　　“想我吗？”云凡蹲下来，手背擦掉梓晨额头的汗。
　　“肯定想呀。”
　　云凡拉着梓晨手，两人走到田江川旁边。
　　“爸爸，我觉得哥哥长高了好多啊。”梓晨说。
　　田江川笑着比了比，“就一个星期，没长高啊。”
　　“但是以前拉手我都不用举这么高的。”梓晨扬了扬手。
　　云凡突然反应过来，他把中心放低点，手臂自然垂下，稍微驼点背。
　　他现在才知道，才发现，以前拉着梓晨手的时候，自己都会自然而然的稍微低点身子，而军训的一星期，他早就习惯了挺直站立。
　　“不是说妈妈来吗？”云凡低头问梓晨。
　　“妈妈有事来不了。”
　　“哦。”
　　云凡没继续问下去。
　　回家的路上，梓晨一直觉得，他们分开了好久，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云凡有涂防晒，没有黑多少，但是他感觉，云凡已经不是原来的他的。
　　变了什么吗？却又说不出来。
　　晚上睡觉，他还是习惯拍着自己身上，还是一起洗澡，一起做任何事。
　　莫名有种陌生感。
　　那是少年成长的隔阂，是少年的欢喜与忧愁。
　　如果说以前的云凡是生理上的成长，那么这次军训带给他的是心理。
　　总说他心理坚强，说他像个小大人。
　　可谁又知道这些是不是装出来的。
　　在他自己的那一片小天地里，连梓晨也没深入过的小空间里，他还是爱哭，需要人安慰，想有人陪着。
　　当天色与时光与感情合一，当生活拉拽着不安与担心，云凡开始有些，迷茫了。
　　他从小迷茫到现在，从来没感觉有这么遥远过。
　　当室友问他有没有谈过恋爱的时候，他摇摇头。他得知他们或多或少都尝试过，青春期少年的爱情，十五六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最纯真的好感。
　　这才是爱情。
　　而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不叫爱情，这是亲情。
　　云凡望着梓晨，手上的动作逐渐缓慢，翻身凝望天花板。
　　灰色，暗淡，消沉。
　　他手掌在床头边摸索，打开手机，给刘瑞发了段话。
　　~：你还没睡啊？
　　云墨歌吟：快了。
　　~：后悔啦？
　　云墨歌吟：也不是，就是感觉太对不起他了。
　　~：既然你选了，坚持下去就行了。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想清楚就可以了。
　　云凡正在打字，梓晨翻了个身扑到他身上。
　　“怎么醒了，穿衣服不习惯吗？”云凡问。
　　“嗯……”小孩点点头。
　　“脱了呗。”云凡把他抱下去。
　　梓晨抿着嘴唇，犹豫了下还是脱完。
　　窗外好像又在下雨，云凡军训的期间也下过几场，但都很短暂，下完雨又开始训练。
　　“哥哥。”梓晨横在床上，脑袋顶着云凡腰间。
　　“怎么了？”
　　“我想妈妈了。”梓晨趴在云凡肚子上，能感觉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云凡有点懵。
　　“妈妈今天没回家吗？”他问道。
　　“昨天……前天就没回家了。”
　　“好啦，先睡觉吧，明天就回来啦。”
　　“真的吗？”梓晨望着云凡，含情脉脉。
　　“真的。”
　　“那我睡觉。”梓晨躺回自己位置上。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周盈几天都不回家的情况，可能外出进货，可能在生意上有些起伏。周盈不在的几天都是云凡陪着梓晨。
　　这次云凡军训去了，在空空荡荡的家里，梓晨跟田江川的感情，是建立在周盈身上，建立在云凡身上。
　　他们一走，梓晨便没了依靠。
　　晚上云凡起夜，他们睡得早，现在的时间也才零点左右。
　　他喜欢趴在厕所的窗楞，这里能看到江城的河，被河分开的两段，河那边的高楼，人户。
　　雨停了，雨下得很短。
　　天空上出现了繁星，好多人家还没熄灯。
　　遍家灯火，千家愁眠。
　　云凡突然想起兰岚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满目星河皆是你。”
　　现在，他有下句了。
　　“遍家灯火不及君。”
　　早晨，小区楼下的梧桐挂满了雨露，风一吹，哗啦啦地落下，打在瓷砖的广场地面。
　　“晨晨~”云凡拍拍梓晨脸颊，不知道怎么睡的，梓晨脑袋埋在枕头上。
　　小孩没醒，早晨的风吹进来，带来昨晚一碧如洗的夜空。
　　云凡轻轻叫了一下，见梓晨没醒也就算了，他翻个身拿上手机，看看聊天记录，刷刷视频，翻翻相册。
　　他发现上一次给梓晨照相还是放假那天。
　　转个身把相机对准小孩，咔嚓。
　　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云凡捏了捏梓晨的脸。
　　“哥哥……”小孩还带着困意。
　　“醒啦？刚刚叫你怎么不答应？”
　　“我想再睡会儿。”梓晨扭到云凡旁边，两只手抱住他，像是树袋熊一样。
　　“起来做作业啦，去乡下玩了这么久都没带作业去。”云凡撑起身，连带着把梓晨也拉起来。
　　“不想做。”小孩又倒下去，“这次期末考试考得好老师没布置多少作业的。”
　　“做不做？”云凡已经下床，站在地面上插着腰，加上语气严肃，有些吓人的样子。
　　“哥哥~”梓晨把毯子捂住脑袋，“明……下午再做嘛。”
　　云凡转身拿了个挠痒棍，隔着毯子，算不上重。
　　“啪。”
　　“呜……”梓晨没什么动静。
　　“那你睡吧。”
　　云凡转身打开电脑。
　　开机的画面还没转完，梓晨起来趴在椅子旁边。
　　“不睡了？”云凡问道。
　　小孩没说什么，看这摇头的力度，云凡觉得他醒了大半。
　　“困就再睡会儿，没事的。”
　　“真哒？”梓晨将信将疑，又慢慢躺回床上。
　　“真的。”云凡笑了笑，也跟着躺回床上。
　　窗外晨风已过，夏天短暂，默默而终。
　　梓晨身上盖着毯子，刚才是吓到了还是太热了，身上有些出汗，云凡拿着蒲扇，一下两下……
　　带着少年的温馨，带着小孩的恬然。
　　夏天是闷热的。可云凡现在觉得有点清新的味道，暗自芬芳的。
　　尘世纷扰繁杂，他们在这里，每个人都在这里，谱着属于他们的歌。
　　“哥哥。”
　　“怎么了？”
　　“我想听歌。”
　　云凡起身去拿耳机。
　　“不是……我想听你唱。”梓晨拉着云凡手腕。
　　“哦。”
　　他躺回床上，直起身子，这样比较好唱歌。
　　“唱什么呢？”云凡问。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梓晨也没回答。
　　“滴答滴，滴答……”
　　“哥哥。”
　　“睡吧，我去做早餐，等会儿叫你。”
　　“嗯。”
　　今天天气很好，云凡早上叫梓晨起来准备去散步，锻炼也可以。
　　打开炉灶，火焰升腾。
　　只是他没想到，梓晨平常也赖床，自己语气稍微重一点也就起来了。
　　面香浓郁，云凡还打了个鸡蛋进去。
　　然后云凡想了下，也就任由梓晨这么做了。
　　手机他拿到了厨房，放着刚刚给梓晨哼的歌。
　　面煮好了，撒点葱花。
　　回过头，小孩站在厨房门口，手扶着门框。
　　“面煮好啦。”云凡揉了下他的脑袋，把杂乱的头发顺齐。
　　“哥哥。”梓晨低着头。
　　“我没生气。”云凡蹲下，双手捏着他的脸颊。
　　捧着小孩的头，两人鼻尖相触。
　　“身上疼吗，被打了一下？”
　　“不疼……”
　　梓晨只穿了睡裤，上衣还没穿，从他的眼神里，云凡瞥见了害怕。
　　“亲一下？”
　　两人的距离停留在这里。
　　梓晨眨眨眼，始终不肯看着云凡。
　　“那算了。”
　　“我还没刷牙耶。”
　　“没差。”
　　云凡亲上去，那种熟悉的味道，在他思想里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