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品格[西幻]》佑伽

8、-第七章- 身份

　　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和前些日子那个在森林中瑟瑟发抖的人大相径庭。穆蒂安垂下眼眸，看到了展开于自己和他之间、维持着法术的手。眼前轻微用力而微微弯曲的手指这般有力而修长，绝不是女性的体格。

　　回想起来，她每次见到他，那一身衣袍总是从头到脚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比起过度的庄严，更像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似的。

　　穆蒂安的目光继续向下，看到了他别在腰间的那根榆木法杖和雕刻着猛虎纹样的短剑。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丢掉了它，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清洗得这么干净，一定费了很大功夫吧。上一次被魔王见到的模样，可是剑格都被组织液、脑浆和血液给黏黏糊糊地粘住了。

　　少女不解地眯起眼睛。是该称他为小偷，还是乞丐呢？

　　“那当然是…没摸够。”穆蒂安像是确认一般，手下又在他身上认真地按了一把。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而对方已经掀开碍事的头纱利落地站了起来，仅留下呆滞住的契罗茨一人瘫坐在地上。

　　视野逐渐抬高，少女眼前满是被法术控制着、漂浮在空中的书本，而此刻它们因施法者的动容而下沉了一寸。在更靠近她的那一侧，坍塌书架的断裂处正散发着与书籍周围相同的金橙色光芒。仅是一眼的功夫，魔王便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两次救下的柔弱圣女，不仅并不柔弱，也根本不是少女。

　　但那又怎样？她问心无愧就好。当然，这难免让她有一点小小的不爽，于是她学着契罗茨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没想到圣女也喜欢捡、破、烂。”穆蒂安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挂在身旁的、锐利发亮的短剑，而它新任主人的表情再次被那层神秘的纱阻隔在内，无法看清。

　　魔王大大方方地拨开那些碍事的书本向外走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另外，谁破坏，谁修好。”

　　这从来就是她的原则。

　　～

　　有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着沉闷的关门声最终消失。

　　漂浮在空中的书在同一时间重重地掉落在地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响声。其中的一本砸到了他的肩膀，但契罗茨依旧一声不吭，即便那是一本五百页厚的精装典籍。

　　身份被识破了。但他意外的没有气氛或是焦虑，只剩自己饱含活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咚咚作响。虽然二十年来也不是第一次，但在她前面的那些倒霉家伙已经被处理掉了，以“绝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方式。

　　没有了穆蒂安的遮挡，高处落下的光束照在他面庞的一侧，又被面纱模糊得只剩轮廓。

　　契罗茨坐在杂乱无序的一大摞书中间有些失了头绪。明明想找她当作乐子，为什么现在反倒有了一种自己任人摆布的的错觉？

　　该杀了她吗？按照自己往日的思路，这应当是个当机立断的决策，而不是像这样的扪心自问。

　　但那样也太可惜了。在魔王出现之前，至少需要有个人当作他的消遣——即便契罗茨连这个有趣的女人的名字都并不知晓。受制于人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谁叫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呢。

　　毕竟人家两次「救」了自己，这点回报也算不上什么吧？况且，掌控不了的，随时消灭也还来得及。

　　对于能活很久的上位者，「好玩」才是第一重要的。

　　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依然留有很强的冲击性。契罗茨回忆着她留给自己的话，拿起了挂在身侧的短剑——她口中的“破烂”。黑色细柄上雕琢的花纹栩栩如生，深浅不一的沟壑间还有细钻镶嵌，怎么看都不像是廉价品。没有了剑鞘的保护，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明晃晃的犀利刃锋，虽小巧却证明着它绝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品，而是「能够伤人的武器」。

　　手中的短剑沉甸甸的，他从没有见过这种黑得澈亮的金属。

　　倒是和她挺像的。那个喜欢多管闲事、说话气人的家伙。

　　随着橙黄色的光芒乍现，书柜笨重地晃动着重新组合如初，散落一地的书本也顺从地合上封面归于原位。在闪光消散处，只剩下落在地上的片片光斑，仿佛从没有人踏足于此。

　　～

　　同一时间，皇宫。

　　艾斯德已经几乎两天没有合眼。自己明明还没有被授予真正的权杖和皇冠，却几乎全权代理着他没什么感情的父亲的公务。

　　乌迪尔拿过一份文件，放在原本已经摞得很高的那些未处理完的事务薄上。少年地看着那印着六翼徽章的火漆，并没有想要打开的意思。

　　“这是秋狩期间您的贴身护卫名单，还请过目。”骑士一副沉重的神情，并没有离开办公桌前，“骑士团需要提前两天获得您的签字，再与教会共同协商…”

　　如他所料，听到“教会”二字，艾斯德赤色的眼眸不悦地闪烁了一瞬。皇子移开目光道：“反正我们当下剔除掉被安插进来的人，他们还会再塞进新的眼线。什么都不做的话，对大家来说都方便，不是吗？”

　　他这样说着，在信封上面流畅地签下自己名字，原封不动地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艾斯德大概比这国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厌恶教会，又不得不以皇室的身份与他们往来。明明只关心那个可笑的预言故事，却又同时掌握着半个国家的行使权；明明冷血至极，却又在表面上悲悯众生。那位圣女背后的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接过文件的乌迪尔依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将肩挺得笔直的样子像个石像。

　　“还有什么事？”艾斯德抬起头，有细长的发丝垂到鬓角。他这幅模样，一定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骑士终于支支吾吾地道：“殿下，今天的会议上有许多贵族又催促着您选出皇太子妃的候选人。皇帝殿下传令您秋狩回归后务必定下合适的人选，尽快举行订婚仪式。”

　　乌迪尔知道皇子殿下最讨厌听到结婚的话题，因此从不会主动在他面前啰嗦。但今天的情况实属特殊。

　　艾斯德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原本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妻也在他成年以后也被立刻取消了婚约——当然对方依然在不懈地邀请他成为舞伴。

　　在他的要求下，贵族女性送来的与政事无关的书信都被拦截下来，但就算这样今天乌迪尔还是整理出了十几封…

　　骑士愁眉苦脸地看着俊容紧锁的艾斯德。他自幼与皇子殿下相伴，自然知道作为未来君主的艾斯德同时拥有着优越的天赋和外形，注定会收到许多异性的追捧——即便有着难以亲近的性格。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辅佐的主人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但同时，他也很难想象陷入爱河的艾斯德是什么样子。如果只是一份形式上的婚姻，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淡漠吧。

　　如果皇后殿下没有发生那种事就好了…

　　乌迪尔不禁地无数次这样惋惜着，却发觉少年并没有往日那样冰冷的反应，甚至看上去…充满兴致？

　　“那就这么做吧。”艾斯德这么说着，语气间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跟他最为亲近的乌迪尔却仿佛晴天霹雳。这是艾斯德成年以来第一次没有绕开、反对或是无视这个话题。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

　　距离秋狩还有两日，穆蒂安终于等来了猎人的消息。

　　没有伴随着任何花里胡哨的魔法，有鸟类信使振翅而过，自己的窗台上多出了一个被裹得方方正正的包裹，就连四周的折痕都是完全对称的。开口的部分被一片雪花锁住，少女用手触碰就碎成了颗粒，飘散在空气里。

　　最上面是一页像是证明的纸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贴了一幅画像。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女，虽然容貌平平无奇，但嘴边的笑容十分灿烂。

　　『桑尼莫拉·戴希，女，20岁，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于甘古帕拉剑术学院。』

　　甘古帕拉剑术学院？穆蒂安眯了眯眼睛，没从记忆中提取出任何可以参考的信息。她知道学院是什么，但印象中那些皇家骑士的档案中都清一色地备注着『塞姆利达皇家学院』。

　　她从两本书中间拿出被夹着的大陆地图，最终把视线停留在最偏僻的一个小山沟里。

　　白银大致和她科普过整个大陆的构成，这里正是这个国家最险峻也最贫瘠的地区。

　　对了，用人类的词语来描述，好像管这个地方叫『乡下』。

　　『父母以放牧为生，哥哥在城镇教书。』放牧又是什么？穆蒂安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有这么多职业。在魔界，活着就是活着，只有交易和厮杀，存在与死亡，为什么在人界就要搞得这么复杂？

　　抛开这些看不懂的词语，魔王拿出了垫在下面的东西——一身印着龙鹰旗的红白制服，和配套着装备在身上的铠甲。

　　这就是行会长为他找到的身份。

　　随着她完全拿出了包裹中的物品，穆蒂安口袋中的冰晶化作蓝色的蝶振翅消失在窗外。眼下，她的信物只剩下那枚金绿宝石。

　　穆蒂安拿出银白色的头盔戴在头上，弧形的上沿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歪过头就马上要掉到地上。

　　这个铁壳原本就是这样的吗？她扶起边沿晃了晃，感觉自己像铃铛中间的铛簧。

　　如果想要成为『她』，光穿上这身衣服还不够。最重要的还是…她先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又看向披在身后的长发。

　　穆蒂安拿下不合尺寸的头盔放在床上，出门右拐敲响了隔壁白银的门。

　　“什么事。”最初是一道门缝，只能看到笔直的肩线和用绳子随意扎起的头发。随着木门逐渐敞开，穆蒂安的视野中顺次出现一双灰色清澈的狭长眼睛，头顶竖着的、三角形的耳朵，和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

　　穆蒂安看着这充满魔界气息的模样，感到一阵亲切。

　　如她所料，白银似乎总是神出鬼没，但白天总是待在家里。魔王在这里的生活经历告诉她，人类想要赚钱就需要工作。而他为什么总是在最适合摆摊、狩猎、锻造的时间里在家里呆着呢？还住在这样不平凡的房子里——按照《帝国法》的规定，每年要交许多税吧。这是她上午刚学习到的人类知识。

　　到底是做什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我来找你…借一下剑。”穆蒂安的余光看到他整洁而简单的房间和自己的那一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