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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绝境 ...

  •   富丽堂皇的前厅气氛凝重。

      高老爷垂眸道:“小儿尚幼,他能知道什么?侯爷与朋夫人还是问在下吧!”

      “不必了,”薛昭抿了口茶,施然放下茶盅,“你的口供我都看过,就无须再背第四遍了,还是早些请小少爷出来吧,咱们也省得再费这许多口舌。”

      高老爷起身一揖:“在下已说过许多遍了,小儿染了风寒,恕难见客。”

      薛昭冷笑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我完全可以不像现在这样,上门来礼貌相请,” 他不屑的环视四周,“贵府的防卫,你猜,从这儿到令郎的卧榻,需要几息功夫?”

      他从没这样沉不住气……

      我侧头看向薛昭,白衣胜雪,却冷不过他满面寒霜,明明将狠话说得漫不经心,半拢在袖中的拳却早已青筋凸起,焦躁且愤怒。

      高老爷一揖到底:“侯爷血海里搏杀过的,在下自然相信您的厉害,可小儿高热不退,满口胡话,实不能见人啊……”

      “高热不退?”我摸了摸额头,淡笑道,“巧了,我也正高热不退……”

      我缓缓起身欲拜,薛昭一把拽住我:“兰亭!”

      “你放开,” 我举手加额,缓缓伏地拜倒,“高老爷,便听一听妾身的胡话吧……”

      “其实来之前,妾身就已猜到,您为护妻小,必不愿他们卷入命案,可是,妾身别无他法了……您视而不见的是另一个家族的血泪,放任自流的是一个隐于世间的恶魔啊!”

      我哽咽道:“亡夫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他才十五岁,比令郎大不了多少……从小照顾寡母幼妹,过得很苦,别的孩子有的他都没有,十三四岁才知道吃饱穿暖是什么滋味……您是做父亲的,将心比心,必定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啊!”

      高老爷满面惭愧不忍,拉不起来我,自己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我对面,“夫人快起……”

      “妾身奔波了两日三夜,着实撑不住了……” 我痛哭道,“可一想到小弟还身陷囹圄,而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只等小弟替他上了断头台就再无后顾之忧,我又怎敢撑不住啊……”

      “夫人!”高老爷红着眼,“可我……这……”

      “父亲——”

      突然一声轻唤。

      我急忙抹掉眼泪,转头望去。

      门外探进来一颗圆圆的小脑袋,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熠熠生辉。

      见我望向他,小男孩抿抿嘴跨过门槛,大着胆子迈步走进了前厅。

      “你!”高老爷急忙爬起来,“你怎么!你!你……”

      “父亲,”小男孩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个礼,“孩儿想救那个哥哥,他不能替坏人去死!”

      薛昭忙扶起我,“好孩子!好样的!这才是男子汉的作为!”

      高老爷叫苦不迭,痛击额头道:“钰儿啊!你可知你是把全家都送到刀下了!”

      他一把拉起儿子拢进怀里,“为父何尝不知是非黑白啊!何尝不知啊!可这京城权利错综复杂,咱们掺和不起啊……”

      “爹,” 小男孩在父亲怀里眨了眨眼,“我只是觉得,哥哥的娘……肯定很难过的……”

      我的眼泪像洪水决了堤,薛昭拍拍我的头,默默递来一方素净的帕子。

      厅外阳光落满庭院,早朝想是都快散了。

      高老爷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罢罢罢!为父不怕损阴德折寿命,却不愿你背负愧疚过一辈子!”他轻推推小男孩,“你自己说与侯爷、夫人听吧……”

      ……

      年仅十岁的小孩子,就是再早慧,想要描述清楚记忆中那个染了血的身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外披深蓝色大氅,内着黑衣,差不多和薛昭一般高,身形魁梧,留须,浓眉,约莫四十多岁。

      所能得到的信息,只有这些。

      无异于大海捞针。

      薛昭将烧得迷迷糊糊的我送回府,立刻就领着扮作小僮的高家小少爷高钰转身离去。

      一连三日,时时遣人来报,却从没有好消息传来。

      我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就进宫递牌子,可李彦那个小气鬼,恼我冤枉了他,一次也没答应见我。

      我一口灌了药,用帕子沾沾唇角,“辛苦你了,坐下喝口茶吧……”

      何迟拱手谢道:“夫人言重了,爷让小的带话,他去牢里瞧了朋将军,动刑的衙役提前都打点过,所以伤得还好,您莫要太担心。”

      小月站在一旁,举袖死死捂着嘴,小声哭着。

      我默默握着她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哥吃得饱吗?”她忍泪道,“牢……牢里冷吗?衣裳……可有换的?”

      何迟忙道:“姑娘放心,能吃饱,也能穿暖,朋将军身……”

      小月的话无心提醒了我,我忙打断他,“衣裳!高钰说那人内里穿的是一件黑衣!骠骑营上下人等的便衣就是黑色的!侯爷可在营里查了?”

      “已查过了,夫人,”何迟沉声道,“骠骑营整体队伍很年轻,四十来岁的人并不多,这几日,侯爷领着高家小少爷把营里四十多岁的人都认了一遍……”

      “没有……”他沮丧的摇摇头。

      我攥着袖边,脑子转得飞快,生怕遗漏了什么:“……我记得……听朋欢提过一句,校尉中有一人姓孔,年岁稍长,我曾远远见过一面,约莫……约莫就是四十来岁!他,他可……”

      “查了,”何迟满面不忍,“已查过了……夫人……”

      朋月的哭声突然止住了,跪在我脚边,轻拍我的背:“嫂嫂!嫂嫂!你别吓我……嫂嫂……”

      “娘病倒了,你要是也倒下,咱们家可怎么办啊!”她伏在我膝上哀声痛哭,“嫂嫂……”

      我心口又是闷又是疼,沉沉压了块大石似的上不来气,勉力摸了摸她的头,忍痛道:“辛苦你了,回去替我谢谢侯爷,让他……让他别查了……”

      “夫人……”

      “王康的亲友、部下、甘氏的亲友、骠骑营……能查的,咱们都已经查了,” 我无力的按了按心口,“侯爷这几日不眠不休,奔波未停,我们全家都感念侯爷大恩……”

      何迟跪下磕了个头,沉默伫立良久,缓缓离去了。

      “小月,” 我茫然看向空空如也的前院,“娘会恨我吗?还有……还有你……你大哥……你们会恨我吗……”

      小月泣不成声,脱力软倒在地上,“嫂嫂……”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嘴里发苦:“也许,我真的命硬,是个丧门星……想到这儿,我都有些恨我自己呢……”

      时间慢的让那如同钝刀割肉的痛,疼得更加清晰,每一息都是狠狠一刀。

      前来请示早膳的下人见了我与小月的模样,惶惶不安的退了出去。

      前来请示午膳的下人便早来了一个时辰,带着哭腔问午膳还摆不摆。

      “摆,”我平静道,“就摆在这吧,下一碗素面就行,再煮一个荷包蛋。”

      没等多久,面就端上来了。

      冒着濛濛热气,热气后是一张年轻的、闷闷不乐的脸。

      我挑了一筷子面,一滴泪隐在氤氲热气中落进了碗里,转瞬就融入清汤之中,没了踪影。

      是很家常的味道,并没有上次吃到的那样让人难忘。

      很可惜。

      食物的味道,往往是因为人,才独一无二。

      我埋头吃面,吃得很努力,碗里的面却很明显的越来越多。

      “夫人,”盛子走进前厅。

      我抬起头,“什么事?”

      “王将军府上来人了,”他看了眼我,迟疑道,“说……说王将军停灵五日,今天就要下葬了,王夫人……请您前去……前去观礼……”

      他声音越来越小,还没等话音落下,小月已一一把扫落了桌上碗筷,吼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你这就去给我撵了他们!去啊!”

      她扑去猛推盛子:“我让你去撵了他们!你听见了没!”

      “小月,”我起身拉住她,“盛子,去回话,我换身衣裳就过去,你去套车吧……”

      “嫂嫂!”小月满脸不可置信,歇斯底里道,“为什么要去!为什么啊……我不要你去见那个坏女人!她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我努力向她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小月乖,别哭啦,在家等我,嫂嫂回来给你带你喜欢的糖葫芦……”

      说罢,我放开她,提起重重若千钧的右腿,跨过门槛。

      日子从来不会变的更容易,只是人所能接受的底线,在不停让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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