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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镇 ...

  •   隆冬的北方多降雪,一进腊月,再大的雪都盖不住到处红彤彤的喜气。镇上有文化的几位先生日日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准备笔墨,要为镇上的邻居们写春联;也有落魄的书在街市上为离家的游子代写书写,他们的木桌通常都支在饭馆门口边上,一来住店的游人多,二来能借些暖和气;对面布店里也忙的很,家家户户都要扯些布料缝制新衣,更别说有钱人家早就定制了各色花样的大氅、夹袄……布店门口通常是卖胭脂水粉的摊贩,摊主折了支红梅摆在一边,凡是经过就能闻到一阵清香,来往的姑娘妇人无不驻足;连卖馒头的店家都磨了艳红的花汁,一屉馒头起锅,旁边店主的小女儿就踩着矮凳,用筷子沾了花汁给每个馒头点上个红点,小女娃眉间也有一个红点,热气把面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娃蒸的脸颊红扑扑的,来买馒头的人都忍不住夸一句伶俐可爱;就连挑着扁担的卖货郎都在扁担上系了根红绳,趋吉避凶;道路的尽头是个土地庙,据说多少年前显过灵。紧挨着土地庙的就是镇上最大的蓬莱酒楼,每年到了腊月初八,这家酒楼都会支起粥棚赠粥。
      棚下有个翠竹般的小姑娘,正在一口大锅边盛粥。腊八粥里有□□种材料,熬煮后又香又稠,小姑娘大概是从酒楼后厨拿了把长柄大勺,与纤细的她有些不搭,但每盛一勺她的手又极稳,忙活了一上午也不见撒出去多少。来喝粥的男女老少都有,腊八粥本来源于佛教,可镇上最有学问的先生说了,这也是合聚万物,调和千灵之意。腊月里图吉利,有人喝完粥放下一兜红薯,有人喝完放下几个鸡蛋,也有贫寒的,接过满满一碗粥,说两句吉祥话,赠粥的人高兴,吃粥的人也高兴。

      酒楼里忙过了饭点,掌柜的刚喘口气,突然一拍大腿,急急忙忙的跑到门外粥棚下,对那翠竹一般的小姑娘说:“小姐,您进屋吃口饭吧,这外面我找人盯着就行。”
      “鲁大叔,我不饿呢,要不你让他们几个先吃?”卖馒头家的小女娃早上喝了她送过去的粥,也给他眉间点了个红点,被夸了一上午的女菩萨,小姑娘又高兴又暖和极了。
      “去去去,里面吃饭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哪行。”手里的大勺被一把抢走,鲁掌柜的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粥棚,这下临时搭的小粥棚就有些逼仄了,鲁掌柜的媳妇撸起袖子又把小姑娘往外推了两步,笑着说:“下午也该我被大家叫活菩萨了。”
      鲁掌柜搂着小姑娘的肩推进酒楼,找了个靠火盆的地方让她坐好,朝跑堂的小厮招招手,两句话的功夫桌上就摆满了饭菜,有菜有肉,都是小姑娘平日里喜欢吃的。

      小姑娘是镇上屠家二小姐屠然,这家朋来酒楼和隔壁一家客栈以及不远处的绸缎庄都是屠家的产业。
      屠家能有这么大的产业,完全是因为屠爷爷一时兴起。
      屠然经常听爷爷说起,说自己年轻时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代高手,曾几何时也是风光无两,结果遇到了屠奶奶。屠奶奶也曾是武林世家女子,善用一柄九节鞭,少年时闯荡江湖,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屠爷爷说,“我第一次见着你奶奶的时候,她在教训一帮坏人,那叫一个英姿飒爽!一鞭子挥出去,比这世上最美的舞姬还好看,一下就抽到我心里了,让我怦然心动。”
      每到这时候,屠奶奶就会随手拎起个“武器”满院子追屠爷爷,嘴里喊着:“为老不尊!我让你怦然!我让你心动!还舞姬?!我孙女牙都没长全呢你跟他说舞姬?!我抽死你!”
      屠爷爷一边左右闪躲着,一边冲流着口水咯咯直乐的小屠然说:“等然然长大了,爷爷就把这轻功教给你,在你奶奶日益磨练下,我敢说这是天底下最顶用的轻功。”

      屠爷爷一生中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小孙女屠然,在屠然出生之前,屠爷爷心里只有屠奶奶。屠奶奶说,两人认识后因志趣相投,从此远离武林终日游山玩水,偶尔仗义拔刀。有一年冬天走到了邙山下的这个小镇,感于这里的人亲善淳朴,便打算暂时落脚,没想到有了女儿屠婉婉,便索性盘下了蓬莱酒楼定居于此。
      屠爷爷和屠奶奶两人豁达,也不在乎每顿饭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蓬莱酒楼在屠爷爷手里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酒楼,日常也不过是足以让屠家几口人不愁吃喝。真正让屠家不愁吃喝的是屠婉婉十几岁时,和屠爷爷从郊外恶霸手上救下的一位少年。
      少年出身书香世家,可惜家道中落被贼人所害,他匆忙出逃却在投亲的路上,因手里一块家传玉佩价值不菲被歹人掳走。屠婉婉把少年带回家,原本是要帮少年寻亲,可护着少年出逃的老奴下落不明,少年又是个只知道读书习字的少爷,不知家中仇怨也不知具体要往何处投亲。
      少年在屠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屠爷爷同少年商量,不如暂且留在屠家帮着搭理酒楼,日后慢慢寻亲。几年后,少年终是放弃了寻亲和家仇,入赘了屠家,同屠婉婉生下了屠苏屠然兄妹,还把酒楼打理的风生水起,扩大了家业。

      长子屠苏先受父亲启蒙,稍大点就被送去镇上私塾。屠爷爷和屠奶奶外出游历后回家,见了自己粉雕玉琢软乎乎的小孙女,这才想起自己身为长辈,于是端起架子不让女婿管,整日哄着屠然玩闹。
      在外倍受尊敬的屠老板回到家,远远的就听见后院鸡飞狗跳嘻嘻哈哈,待他绕到院门口,悄悄一伸头,院子里屠爷爷微微皱眉,指点着屠苏的刀法,屠然在一边捏着根树枝,嘴里喊着“喝呀!哈呀!”站都站不稳;屠奶奶跟女儿赏着院子里稀稀拉拉的花,一派恬静淡然,仿佛刚刚的鸡飞狗跳都是他屠老板的幻觉。

      “父亲、母亲。”屠季风向二老拱手行礼。
      院子里的几个都像是刚看见他一样,屠爷爷负手而立,屠奶奶点头,屠苏屠然向父亲行礼。屠婉婉笑着走向自己夫君,跨住一只手把她往院子里带,嘴里关切的问着夫君可用过晚饭?你看咱儿子这个刀法啊,猎猎生风。说着朝屠苏挤眼,小屠苏得令,握刀起势,屠家十三刀第一刀猛虎破囚笼倒是有模有样。那一年,屠苏六岁,屠然三岁。
      一招结束,屠爷爷屠奶奶带头鼓掌,屠婉婉笑颜如花。屠季风已经不是第一天被他们这么糊弄了,略显敷衍的夸奖了儿子后板着脸不说话。
      屠爷爷干咳一声,“今日刀法就练到这吧,小苏回房间温书,然然跟我识字。季风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快去歇歇吧。”
      “是,父亲母亲也不要陪小然玩太晚,早些休息。”即便屠爷爷一直都是不拘小节,屠季风也从来都是礼数周全。

      屠然在酒楼里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甩甩袖子一抹嘴就要跑,柜台里低头打着算盘的鲁掌柜咳嗽一声。屠然猛地收住步子,冲鲁掌柜嘿嘿一乐,放慢步子换了个抬头挺胸的姿势,施施然迈起大家闺秀的步子。鲁掌柜在这酒楼干了也快二十年,他跟屠季风的际遇相仿,两人一见如故,如今不光是这朋来酒楼的掌柜,屠家所有的产业都要尊称他一声掌柜的,屠然和屠苏最怕的人除了亲爹就是鲁掌柜。
      屠然装的像模像样的,刚走出门便拐弯溜到后厨,捡了只刷干净的饭碗,又到粥棚去盛了碗粥端给了酒楼对面墙根下一个怀中抱着长剑,但蔫头耷拉脑的少年。
      屠然蹲下,轻轻拽了下少年的衣角:“喝粥吗?”
      少年抬起头,眼神有些散,稍稍反应了一下才说:“啊?给,给我的吗?”
      屠然笑起来,点点头。回手指着对面的粥棚,“我早上在那边干活就看见你了,你一直在这,我想你一定是饿了。”
      少年忙放下怀里长剑,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后退半步拱手朝屠然施了一礼,“多谢姑娘。”接着上前半步接过屠苏手里的碗,坐在房檐下一节台阶上努力斯文的喝起来。不过到底是少年心性,饿了可能不止一顿,三五口就喝光了满满一碗。少年从怀中掏出块帕子擦干净嘴,把碗放在身边,再次起身朝屠然施以大礼。
      屠然忙摆手,说着不过举手之劳,心想这一定是个做学问的人家里教出的孩子,我和我哥要是这样爹爹怕是夜里睡觉都能乐醒。她指着地上少年的宝剑,说:“你要是想谢我,不如让我看看你的剑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长剑。”
      少年闻言忙双手递上。
      屠家习刀法,但屠爷爷说各类武学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术,必要可保命,也可出手相助。可世间人心险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出手救下的人一定是该救之人。屠然和屠苏虽有天赋,也不过是学了家传刀法,屠爷爷不远他们在武功上花太多心思,倒是日日带他们嬉闹玩乐,兄妹俩用的也都是镇上铁匠家普通的刀。
      屠然轻轻摸着剑鞘上镂空金属花纹,花纹间镶嵌着好几种彩色的石头,末端有个复杂的花样,看着像字又不像字。
      “这是我家族的家徽。忘了告诉姑娘,我是端州城林家人,叫林舜,字沛然,师承邙山扶风剑派。”少年肚子里有了粮食,不再像之前那么窘迫,在逼仄的角落,站的也如青松一般,行礼也端正的很。
      屠然双手握着少年的宝剑开心的问:“你字沛然,是哪个然?”
      少年虽然不解,但依然答:“道法自然的然。”
      “真巧,我名字里也有个然字,我叫屠然。你多大啦?你是怎么到我们镇上的?你家人或者同门呢?走散了吗?”屠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问了好几个问题,少年一时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这样吧,那边的酒楼是我家开的,我请你吃饭歇息,你给我讲讲你的事,或许我还能帮上你一二。” 屠然一点不见外,左手拿着长剑,右手拿起林舜刚刚喝粥的碗,拿胳膊肘撞了下林舜的胳膊,“走!”

      屠然进了屋先把手里空碗给了正在收桌的杂役,又把手里林舜的剑扔到她之前吃饭的那张桌上,冲林舜招手让他先坐。自己去扒鲁掌柜的桌子:“鲁叔叔,给我朋友来点吃的吧。”
      鲁掌柜给账簿翻页:“你朋友?”
      “就那。”屠然冲林舜坐的那张桌歪头,扭过脸又朝鲁掌柜笑的谄媚。
      鲁掌柜顺着看过去,林舜大概是第一次吃白食,整个人都紧张,看见鲁掌柜抬头,以为是屠然父亲,匆忙站起来行了个见长辈的长礼。
      鲁掌柜长出一口气,他算是看着屠然长大的,深知屠婉娩当年把屠季风捡回家的事。当年屠季风能留在屠家,根本不是屠爷爷一时发善心,是屠婉婉早就看上了自己救下的清秀少年。屠然带来的那个小公子一早就在他酒楼不远处坐着,他心里多少有数,八成是同家人走散又被骗了钱财。可往家里捡人这难道也能遗传?

      “行。”鲁掌柜停下手,手掌轻覆在算盘上:“他要吃什么。”
      “咱家还有羊汤吗?冬天暖身最好了,再来两个馒头?”
      “他给钱还是你给钱?”
      “嘿嘿,记我爷爷账上!”
      “好,你去坐那等着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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