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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吴珐居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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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你说你相信眼睛,它藏不住心思。
我闭上了眼,问:我的心思在哪里?
你娇嗔地哼了一声。
我赶忙睁开眼,笑说:“你看凤凰花都开了。”
行健石桥散发着白天阳光的余热,你我的脸颊沁出了汗珠。我们继续往校外走,晚风里你的发香,熏染了我所有的思绪。夜色渐渐浓郁,借着模糊的路灯,我偷眼看着你低垂的眼帘,你那许多眼神我早已熟悉,但是我想读懂你眼中藏着的那许多心思。
走在去中山公园的途中,你突然央求我说去教堂。
我惊异道:“你什么时候信仰基督了?”
你说:“瞧瞧你的眼神,有什么好奇怪,我要去那里听别人唱歌。”
我笑道:“当初收缴了我佛珠的共产党员,今天居然要公然去宗教场所听圣歌。”
你急说:“我的毕业论文跟外国文学有关。”
我们一起进了教堂,一排排的长椅坐满了人。我们找了空位坐下,桌上放着圣经,你拿起圣经细心地看起来。圣歌唱起来了,你合上圣经,安静地摩挲着圣经烫金的封面。我合上眼静静听着音乐。
突然身后有人问道:“上帝是什么?”
我睁开眼,看到你的睫毛颤动,眼神游移。
接着有人慢条斯理地答道:“上帝是生活。”
我看到你眼中闪烁着欢喜,我也欢喜,我想你一向对宗教膈膜很深,这样富有诗意的回答你会喜欢的。
走出教堂,我们在中山公园吹着晚风。
在花团锦簇的公园中央,矗立着孙中山的塑像,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捏着帽子,神色庄重地看着前方。
你依偎着我说道:“你要是穿上中山装会是什么样呢?”
我笑说:“像特务,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怕不怕。”
你装出严肃的神色,对着孙中山的塑像说:“国父在上,我今天代表党和人民消灭你。”说着要锤我。
我赶忙示弱说:“巾帼英雄,我放下屠刀,皈依佛门,与世无争,你饶了我吧。”
你笑道:“不行,我要你弃暗投明,跟我一起为现代化建设做贡献。”
我无奈地说:“好吧,国共第N次合作正式开始。”
来乘凉的人渐渐多起来,人声喧哗。一向喜欢热闹的你今天却昏昏欲睡的样子,我赶忙推了推你,说:“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我们去走走。”
你揉揉眼,起身整整衣裙,问:“再去哪里啊?”
我说:“随意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走出中山公园,穿街走巷里,我们无意间走到了芗城古街,刚刚已经走过了几大牌坊,眼前的牌坊上写着“德配天地”,我恍然记起孔庙就在这附近,不过夜晚了肯定大门紧闭。
你说:“还有个‘道冠古今’,孔老夫子在这附近之乎者也呢。”
我笑说:“没准颜渊的魂这会儿还跟着他。”
你拉着我的衣襟说:“黑黑的巷子,你别吓我。”
我笑说:“你看这一路走过来,每个巷子家家店铺都供着神仙菩萨,安全着呢,别怕。”
你说:“我不信神仙菩萨。”
我反问说:“不信神仙菩萨,信鬼魂?”
你急说:“我就是怕。”
我看到你眼中些许惊慌,想想你爱热闹,夜深人静的巷子确实不大舒服。
我拉着你的手,说:“走去江滨路,比这热闹凉快。”
江滨路沿着九龙江岸延展,树木成荫,绿草茵茵,满路都是人,我们在人群里穿梭着。
你说:“听说这附近常有人打太极在哪里啊,你知道吗,我大二体育课报的太极拳是优呢。”
我说:“在瀛洲亭附近吧,都大四了你都没来过。”
你说:“我到过的地方多着呢就差这里没来,瀛洲亭名字还不错啊,走。”
曲曲折折的小路,我们走到一株大榕树下,我指着一座寺庙说道:“这就是瀛洲亭。”
你说:“原来是寺庙,骗我说是亭。”
我说:“你看看那牌匾。”
你抬头看看寺庙正门上挂着牌匾大书“瀛洲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指着寺不远处说:“看那里,弘一法师的塑像下面,打太极的。”
你顺着我的手势望去,看到好几个穿着白衣的男女在打太极便走近坐在附近的亭里看。
我则端详着弘一法师的塑像,故意说:“你说我要穿上僧袍是什么样子。”
你没回答我,而是怔怔的呆了一会儿,说:“出家人哪里慈悲了呢?”
我说:“你看弘一法师他济贫扶弱,劝人从善就是慈悲啊。”
你思忖了一会说:“我知道弘一法师在虎跑寺出家,你知道当时被他抛下的妻子跪在寺门前说了什么吗?她说,为什么你对天下人慈悲,独独对我这般狠心。”
我本想为弘一法师辩解,但看到你眼中泪光闪闪,便没了头绪。
你背过身去抹着眼泪,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对我低声说:“你还没见过我爸爸,你想见见他吗?”
我笑说:“当然想,不过你说过你爸妈离异,你爸爸在外地,是不是要等到暑假呢?”
你迟疑了一会儿说:“我爸在南山寺出家。”
中
你告诉要我斋戒,我照办了。第二天清晨,你携我来到南山寺。
穿过回廊,步入了后院,我心中有些许忐忑,你的父亲究竟为什么出家呢?
想着想着,你叩响了一间僧房的门。
门开了,一个身材瘦削的和尚面带笑容说道:“进来吧。”
你低低地叫了声:“爸。”
我有点局促,不知道该合掌尊称法师,还是···只愣愣地看着你父亲。直到你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我的衣角,我才慌忙说:“您好。我是小林的朋友。我叫吴珐。”
你父亲点点头,笑道:“很好啊。我的法号是虚印。”
我们进了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几张桌椅和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经书。
虚印法师给我们斟茶,问我说:“请你好好待她。”
我听这样客气的说话,顿时恭敬起来。
虚印法师说:“听说你喜欢书法。”
说着,从书架中抽出一本簿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翻开看,簿子上是用隶书抄写的禅诗。
虚印法师说:“这是我用隶书抄写的禅诗,送给你吧。”
你紧张道:“爸,禅诗,你不是又要弘法吧,他可是我男朋友。”
虚印法师笑道:“出家看机缘,要是他愿意,我就收他,阿弥陀佛。”
你紧张的抢过簿子来说:“我要先看看,看完再给他。”
这簿子里掉出一页纸,我拾起来看,纸上写道:
年华冠带感浮生,欲向禅林觅法身。
谁意执着般若智,来时风雨去时尘。
我看了就问说:“这是谁写的,怎么年华冠带就感浮生了呢?”
虚印法师突然无法自持地开口大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前些日子,漳州师院有个男生跑来我这说仰慕佛法,要让我替他剃度。还送了这首诗给我,说他决心在南山寺修行。”
我听了问说:“他在哪里啊,能不能让我认识一下。”
虚印法师说:“好笑的就是,随后他女友来我这闹,说要是他剃度,他也要剃一起在南山寺出家。我们这是不收女众。接着,双方父母都来了。这男孩虽然有慧根,但是尘缘太重。临走时,这男孩说,师父,我先回去当维摩诘了。”
你听了,低垂了眼,脸颊微微泛红,略有些生气地说:“爸,你尘缘也重,为什么不当维摩诘。”
虚印法师沉默了许久说:“以后不应该再叫我爸了,我是虚印。我喜欢这里平静的生活。”
你听了,眼圈泛红。
我安慰你说:“这是法师的选择,你应该尊重他。”
你满眼无助,终于流出了泪。
虚印法师叹了口气,转身步出了房门,向禅堂去了。
我替你拭泪,你说:“你会这样对我吗?”
我突然一惊,看你认真的样子不禁失声笑说:“怎么会,要是会,我一定听你的,也学维摩诘就是了。走吧,我们出去找找你爸爸。”
你说,不。
我说:“那我出去和他谈谈。”
你说:“他肯定去钟楼了,我每次说这样的话,他都不愿意再与我说,我们还是走吧。”
走过回廊,我看到墙上写满了佛经故事。突然看到一句话,我拉了拉你的手,指着那行字念道:“你看,佛是一门教育,教育人们该如何好好生活。”
你也拉了拉我的手说:“走回去吧,大学里多的是教育。”
下
过了几周论文答辩,我去听了你论文答辩。
你站在台上,一身素洁的连衣裙,神色庄重。
我看着你的眼,想猜猜你的心思,你看了看我神秘地笑了笑。
你做了论文陈述,我一听吓了一跳,你的论文题目居然是《从<辋川集>看王维亦官亦隐的心态》。
你在台上大大地称赞了维摩诘居士,又说王维的亦官亦隐,是以出世的态度过入世的生活。
答辩后,我赶紧拿过你的论文来看,看完这篇行云流水似的论文,不禁笑说:“吾家有女初长成。”
你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我定睛一看是被你缴去的数珠。我接过来却发现原本十八颗的佛珠,少了三颗。
我问说:“怎了少了三颗啊。”
你从项上取出一条挂链,挂链上有三颗佛珠,你说:“我要了三颗。三颗就是三生石懂吗,我要你戴着这串少了三颗的数珠时,记住你还有三生在我这,前生,今生,来生。”
我把数珠捻在手中,念道:“前生,今生,来生,前生,今生,来生······”
你说:“每一生不管在天在地,都要好好生活。即使学我爸爸,不要我照顾你了,也要好好的生活。”
我把数珠捻在手中,又改念道:“前生好好生活,今生好好生活,来生好好生活,前生好好生活,今生好好生活,来生好好生活······”
你看着我不住地笑着,眯缝着眼里,我看到开心的泪滋润着的生活。
前生好好生活,今生好好生活,来生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