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语狂沙》溪云初起

9、落日故人（一）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从攸林第一次离开无极门的那天起，这种景色伴随年岁渐长在他眼中已由诗情画意的美变成了单调荒芜。戈壁风沙常年游弋，千里荒原几无寸草，初见之时的兴奋感叹早已在过往的记忆中遗落。
　　当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沉入西方遥远的天际，世间金黄褪去，染上一层夜色将临的薄纱。少年拄剑常立于猎猎风中，远眺亘古无垠的略北大地，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回神张开那只满布练剑茧子的手，上面却空空如也，只有擦身而过的边塞之风掠动他的手心，留下深冬晚间渗人的寒意。
　　“徐扬！来了为什么不出声？”少年没有回头，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像从远方而来，清冷如水。
　　稀薄的夜色中，一中等个子身披甲胄的男子从帐篷边的阴影里走出，抱拳弓身道：“方才看少爷正在思考，故属下不敢打搅。”
　　“你非我，安知我在思考？”攸林转过身凝视眼前的男子。
　　徐扬不语，依旧保持着抱拳弓身俯首的姿态。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攸林一抖风氅，走进身后的帐篷，徐扬紧随而入。只听徐扬缓缓道：“少爷，这里有三个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攸林指了指边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你觉得哪个重要就先说哪个。”
　　徐扬清了清嗓子：“前几天劫走的三百匹战马和八千斤铁器全数找回，始作俑者也已就擒。果然不出少爷所料，他们择了东北边的荒道运送马匹和铁器。”
　　攸林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始作俑者可是三门阁的领班胡福？”
　　“正是，不过常宁三皇子手下的人也有参与。”
　　“哼，一帮不成气候的宵小，为了几个小钱都忘记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人了。”攸林说着依然是面无表情，如静置的一潭湖水，看不到涟漪。
　　徐扬自知攸林是隐忍不发，其心中早已怒火冲天，小心地问道：“少爷你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三皇子的人让他们的主子自己去处置，至于我这边这个胡福……”攸林左手抵着面额思索了下，突然杀气抖现，“开颅，罐铅，剥皮。”
　　六个字森冷地砸在边塞月下的帐中四壁，徐扬倒抽一口冷气。
　　只听攸林继续补充道：“拿胡福开刀的时候叫上三皇子那边的几个人观摩，记得把尸体挂起来。”
　　徐扬被攸林的话语和气势压得惊恐地低下头，轻轻回了一个“是”。
　　“其他两个消息呢？一并说了。”
　　徐扬如获大赦，抬头答道：“老张飞鸽来书，说是已在元阳找到洛家四小姐的行踪，她途中好像受了点伤，不过现已安然无恙，。”
　　受伤？攸林蹙眉，又听到安然二字，眼中不禁飞过一丝喜色，很快那淡淡的喜悦又如石沉湖底，来去无踪。
　　徐扬继续说道：“老张信中还说目前元阳那边没发现洛家的产业，四小姐似乎是在一个叫‘余殊夜’的商人的铺子里打帮手。所以老张现在仍在暗查中，还没有去见四小姐。”
　　“余殊夜？怎么样一个人？”攸林插话问道。
　　“这个……老张没在信中具体说，他只提到过几天会把他的情况书信过来向少爷详细禀报。”
　　“恩。”攸林点点头。
　　“还有一个是青衣堂来的消息。少爷让查的事情已有些眉目，而且还有点意外发现……”徐扬眼角上斜，偷偷看了下攸林此刻面上的表情。
　　“说下去。”
　　“十三年前，已经下嫁听雨轩的公主璎珞和洛家的老爷子都到过洪州。洛家老爷子好像当时以生意之名在洪州逗留了很久，回墨城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听那里的人说洛老爷曾在洪州风流，离去之前娶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洪州女子，之后传言那女子死于难产，产下的孩子洛老爷带走了。”
　　“公主去洪州的时候身段如何？”
　　“腹平如履，站似青松翠柏，行若和风拂柳。”徐扬答道。
　　“那和我想知道的有何关系？”
　　徐扬不紧不慢回道：“十三年前有一项隐蔽十年的大案被翻，因为事关皇家脸面，所以被掩了下去。事情要追溯到二十三年前，户部尚书宋啸然被指克扣贡品，搜刮民脂民膏，还私谋外邦敛财囤积。当时负责查案的殊庆之在宋啸然的府上搜出了大笔财宝，所以宋家全部获罪落狱。众人皆叹宋啸然一朝失足，本来快可以做得长公主月瑶的驸马，是多少常宁贵胄的梦想，结果落得满门问斩的境地。宋啸然曾在狱中大骂殊庆之栽赃嫁祸，自是无人相信，唯独长公主例外，还夜劫天牢，把宋啸然救了出去，躲躲藏藏就是九年多。但是朝廷暗中并没有放过宋啸然，他和长公主最终在东平被一个守城将士截下，根据朝廷的密令当场诛杀，饶是长公主说她有殊庆之栽赃的罪证也没有留下宋啸然的性命。不过自那之后不久，长公主又失踪了，殊庆之不知何故被朝廷罗列了一串罪名给诛了九族。有传言说真正和商匪勾结的是殊庆之，而且当初从宋啸然府上搜出的大笔财宝只是殊庆之所藏的九牛一毛，但是殊庆之死后官府并没有从殊家搜出多少钱财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钱数额庞大，而且被转移了？”攸林眉角上扬，正视徐扬问道。
　　“根据青衣堂的回报，确实如此。后来公主璎珞得知此事，命人查找长公主下落。她们本是一母所生，感情甚笃，公主璎珞最终在十三年前得知长公主出现于洪州，所以她赶去了洪州。青衣堂尚在继续调查那些事，其他已知的具体情况都在这里。”徐扬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灰黄信封，递给攸林。
　　攸林接过，抖出里面厚厚的一挞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青衣堂近日所获的全部讯息。待翻到第七张信笺时，攸林突然面色铁青，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