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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葬情之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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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帝二十七年,秋,太尉之弟弑兄,太尉逝。因其幼侄梁向光之名远播于紫州,遂立之为紫州州牧。”
——《锦书•列传•紫州》
在这个故事里交织着的激烈的爱恨权欲,最后落在史册里的,只是这样寥寥几句话,所有一切阴暗的、混乱的都被一笔轻轻松松地抹去。
半个月后,君澜和楚天敛回到了锦都,皇帝龙颜大悦,封楚天敛为东锦第一将军,然而对于君澜,却是既不封也不赏,只是让她休假三天。众人惊疑不定,只当是皇帝有意抑制君相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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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树下,乱红凋落如雨,不知已是第几次看着夕阳落下山去,倚靠在树边,卷了叶子在唇边漫然吹着,白衣男子的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却随着身侧一个女子的禀告有了隐秘的杀气和冷酷的光芒。
今晚就是最后一天了,他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今晚就让一切回归原点。或许,过了今晚,所有一切隐秘的、不可告人的、阴暗的都将被一场大火烧得丝毫不见。
“大公子,以上是沾衣在一个多月里所得到的情报。”枫树后,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粉衣女子,让人看不清面容,沾衣恭敬地禀报着。
白衣男子还在轻轻吹着,吹出来的声音古怪而单调,却有浓浓的哀伤弥漫开来。
“大公子……”沾衣望着他,眼里也有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情绪,欲言又止着,最终咬了咬牙,开口,“大公子,收手吧。”
枫树下如落红雨,君青云放慢了曲调,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自顾吹着。
沾衣手一绞衣袖,忽地跪倒在他的脚下,抓住了他的衣角,苍白着脸恳求着:“大公子,求求你收手吧,不要再仇恨下去了。义父是好人,君公子也是好人,他们并没有错啊!”
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手紧紧抓着他垂落的衣角,丝毫不肯放松,哽咽着,“一想到我自己也在害义父,我,我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啊!错的人已经死了,大公子,再下去,你会疯的,沾衣知道公子已经对她有感情了,你不要再逼自己了!”
君青云的手忽然一震,眼神迅速冷了下去,将手中的叶子远远掷出,却丝毫没有情绪道:“沾衣,起来吧,我不要你报恩,你就在这相府好好生活吧。”话一顿,眼里有了琢磨不透的笑意,“我不在,你好好照顾她。”
沾衣诧异,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要回龙啸堡了吗?”
君青云无声无息地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淡淡轻语:“回房吧,她就要来了,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
沾衣惊异地看着他,这个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闪若星辰,她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所吸引、迷恋。然而她从未看清过他眼里的任何影子,那里就像一口万年枯井,无论风吹雨打,都是波澜不兴的。
为了报大公子的恩情,她接近君澜身边所在乎的人,和他一样,十年里,他为仇恨所累,她为良心不安所累。事到如今,他和她是不是都成了罪恶不赦的人了?
千算万算却不能算到人心,大公子已经快把自己疯了吧——和仇人的女儿朝夕相处了十年,已萌生出了他所痛恨的感情来,所以直到今晚他才结束一切么?他,他要回龙啸堡了么?
沾衣唇角噏动,想说什么,然而透过枫树的细缝她看到了游廊里走来的人影,只是看了看他,便转身迅速离开。
“大哥!”看到枫树下的人,君澜几乎是哭着跑过来,纵身扑入了他的怀中,靠在他的胸前,失声哭泣,“大哥,我把他害死了。”
从未见过她这般哭过,君青云的手缓缓握紧,又缓缓放松,伸手拍了拍的她的背心:“别哭。”如同安慰孩童时的她,他轻轻抚慰着,却是远望天空,眼睛澄澈得看不见底,“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哭泣中的人忽地抬起头,脱离他的怀抱,泪水交织,“如果我答应了他,他就不会死了。”
“小澜……”怀中陡然落空,心中一阵空虚和失落,君青云微微伸出了手,想将她抓住,然而在看到她泪水的一刹,又将手放下,只是沉默地听着她的哭诉。
“他这样死了,那,那我怎么办?他怎么那么自私,叫我如何安心?”君澜渐渐止住了泪水,仰头望着天空,低低喃喃着,“这辈子……我是再也无法忘记他了。”说话时,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他在弥留之际那种失望、悲哀、释然交错的复杂神色,令她永生难忘。
那个叫梁向鸳的人和他一样竟是这般决绝地让她永远记住自己么?君青云看着她痛苦的神色,眼里不知是快意还是苦痛。
“内心只有仇恨的你,将何以为继啊……”不知为何,在内心激烈取舍的一刹那,心里忽然回响起师傅那句深远的叹息。
君青云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肩膀却微微颤抖,硬生生压住了内心某种濒临崩溃的情绪,现在除了仇恨,他有了其它的感情——师傅,我又该何以为继啊……
“大哥,等过些日子,我们去大漠吧。”一直一直仰望着天空,君澜忽然说道。
身子猛然一震,君青云几乎扶住了树枝,忽地低头,眼里复杂的神色激烈地变幻着,沉默着不说话,良久,却淡淡地说道:“小澜这次回来,似乎变了。”
沉痛中的人猛地一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一直一直望着碧空,眼神恍然却辽远。
是么……连大哥都看得出来?经过那样灭顶的遭遇,她已经无法和从前那般冷静淡漠地对待。
君青云转脸看她,视线却穿过女子的肩头看向游廊的另一端,“他来了。”也不待君澜答应,竟是急急转身离去,拂起了半空中飘飘摇摇的叶子。
游廊深处,龙锦腾一身锦衣不疾不徐地走来,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红枫下,女子转过身,泪水犹痕,他一惊,伸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低语:“怎么哭了?为了他么?”
君澜静默不语,抬手拂开了脸上的手。龙锦腾手微微一颤,忽然深切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眼色深沉:“为了那个死去的人?”
君澜不说话,抬起目光,秋日锦都的天空异常澄澈,一碧如洗,眼色却恍惚起来,声音低低的:“为什么那么做?为了一己私欲?”
龙锦腾脸色蓦然一变,她,她知道了?知道了!
只听得她蓦然冷笑出声,眼神却澄澈,“明知道恩师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杀了他便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去紫州了吧?紫州内乱也是你主使的么?到了那里,利用梁华来对付我,然后再来个谋权篡位之罪治我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害对我有养育之恩的恩师?”
“可惜啊……可惜啊,龙锦腾,你还是晚了一步啊。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去紫州平定内乱么?去紫州之前,我早已想好了鱼死网破!”君澜忽然发出了莫名的轻笑,却一直望着天空,仿佛在掩饰着什么,“也可惜,那个梁华不成器,弑兄之后良心发现,半途而废。”
那奇怪的笑,让龙锦腾的心里一寒,握着她的手忽地紧了些,最终颓然松开,脸上漠然。如今的自己再也无法要求她什么了,只要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那便是最大的欣慰,想着,虚无的心里忽然有了剧烈的刺痛,一分一分地蔓延开来。
“丫头,你会留在这里吧?”似是想确认般,龙锦腾紧紧注视她,问了一句。
“呵,皇上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锦都怎么会是我彩璧尘的容身之所?恩师之后,就是我了吧?”仍然远望着天空,君澜神色虚无,任他紧握着,仿佛移动半分便会崩溃般,“皇上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呢?”
心中的苦痛无休无止地蔓延开来,龙锦腾视线凝滞在她的身上:“以前你是那么依赖我,信任我,整日粘着我不放。你还记得我曾经讲过吗,我一生中只有两件险恶之事没有遇到过,一是气死东锦那个老皇帝,二是爱上女人——”
“不要讲了,不要讲了!”再也掩饰不住,君澜奋力挣脱了他的箝制,一直望着天空的眼里蓦然划下了决堤般的泪水,那一刹那排山倒海的强烈情绪完全支配了女子的头脑,她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你不再是玉面哥哥,我也不再是你的丫头了,你变了,你变了……变得让我害怕,以前的玉面哥哥是那么温暖……”
“为什么凶手是你?为什么……”女子低低痛哭,掩面,“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丫头……丫头!”听着那样的话,锥心刺骨的痛让他忍不住叫了起来,上前抱紧了她,“我不知道你就是丫头,我不知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不会放手,绝不会放手。”
君澜身子一震,心里渐渐起了惧意,挣扎了几下,却听到了耳边低低的呜咽:“母妃离开我了,父皇要杀我,我也一直找不到你,我好孤单,真的好孤单。那段阴暗绝望的日子,我多么希望你在我身边,叫着‘玉面哥哥’,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终于摆脱了父皇的控制,却发现自己竟是北夜国的皇子,原来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她的心里狠狠地震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震惊间差点想脱口唤出昔日那个亲切的叫唤。
怪不得先皇处处警惕他,甚至要杀他,原来在夜妃与先皇的爱恨情仇里竟有着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人绝望地孤军奋战,她无法想象十年来他是怎样过的。
然而下一瞬,她忽然想到恩师所说的关于皇上的秘密,难道就是这个!这就是不为人知的隐情!
“梁临从先皇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他直言宣示立原太子为锦帝。”龙锦腾缓下了心神,松开了怀中的人,看着眼前一直处于震惊中的人,“如果我什么都不是了,那么我便是俘虏,东锦的俘虏,只有俘虏存在的价值!”
可是,即使那样,他怎么可以杀死恩师!
君澜看着他,渐渐地,眼里有了悲哀,无法抑制的悲哀——这个人的眼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多了八年前所没有的权力、欲望、杀戮、背叛。
看到那样的眼神,龙锦腾目光一凝,却淡然问:“即使这样,丫头也要走么?”
君澜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黄袍男子,然而沉默中有着某种坚忍得近乎固执的表情。
只是这样一个表情便让他的血一分一分冷下去,神色冷若冰霜,却是不再说话,长久地凝视她,女子忽地仰脸,望着虚空处,不知在看什么。
“真的要走么?”
君澜点头,异常坚决,眼睛一直望着天空。
龙锦腾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手指却扣紧,神色隐隐透出一种决绝和狠厉,仿佛下了某种决定,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霍然拂袖离去。
夕阳的光线渐渐从大地上消失,片刻,在最后的余晖消失前,君澜转过了身,望着游廊深处飘摇离去的身影。
他与她,八年里都有大段大段不为对方所知的空白,正是这种空白成了今日这番难以挽回的局面,八年后的猝然重逢带来的不确定与不安,让她感到惘然和无力。
他和她,终究还停留在那一年的回忆啊,如今……却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忽然之间想到那个决绝死去的人——那个在她的生命里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梁向鸳,出现的时间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让她有了一种沉痛无力,痛彻心肺和强烈怜惜的感觉。
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对她的惩罚么?
君澜的心里如有钝物绞动般剧痛着,她咬着唇,一直到单薄的唇都失去了血色,只是从树上摘下了一片叶子,卷起,凑到唇边轻轻吹起了古老的情歌《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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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泼墨,垂纱一般拂落。
如铁般黑暗的房间里,重重幕帘背后,有人不断惊梦着——
她奔跑得不知方向,只觉山峦越来越高,草木越来越密,漫天漫地的密。
跑到后来,在万重浓密中,蓦然跃出了什么东西,映入她的眼帘中。她全身一震,停住了奔跑的步子,满目的红艳,像火焰一样跳动着,一簇一簇。
“小蝴蝶,小蝴蝶……”那弥漫一片的火红中,恍如看到一袭长襟长袖的白衣男子,站在那里微笑着向她招手,唤着她。
梁向鸳!他没死!
她欢喜地穿过遍地的花朵奔向他,伸出了手。然而,瞬霎间,灰飞烟灭,没了,什么都没了,破裂的碎块凑成满满红绸血腥的场面,如噩梦般持续不断地向她袭来。
她惊恐地瞪着那个满身鲜红的男子,倒在火红的花丛里,颤颤巍巍地向她伸出了染满鲜血的骷髅手,露出了累累白骨,嘴里不断幽咽着,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我喝了你的血,给自己下了血咒,呵……只要你用那碧玉笛吹完《上邪》……可惜现在太晚了。”
“我……我只是想握住小蝴蝶罢了,那样唯一的温暖始终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真……真羡慕龙锦腾啊……还有,那个侍卫……我没有杀他,他应该回北夜了。”
“为什么不吹《上邪》,为什么不吹《上邪》……”
一声声控诉如同尖锐的针芒蜿蜒着刺入她的耳朵,她急急地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张着嘴用尽力气地摇着头。
不是的!不是的!
然而越接近他,那袭血衣却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退远去,越来越远……
“梁向鸳!”
在那袭身影终于消失在黑幕里的时候,惊骇的大叫从她的嘴里溢出。
君澜提起手臂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的喘息声在黑暗寂静的空间中分外清晰可辨。
她微微阖上了眼,却在闭上眼的一瞬间,又看到一袭血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退远去,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远退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黑夜里,蓦然爆发出了失声的哭泣,君澜掩面痛哭着,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模糊而断续。
她,她不是故意的……
那些幻想仿佛洪流一样呼啸着进入她的视野——满地的妖红,满身血衣的男子,正恨恨地向她控诉着。
哭泣中的人发起抖来,泪水接二连三地汹涌落下,脸上露出了苦痛之极的神色,颤抖得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
君澜霍然抬眼,伸手对着黑暗的虚空处直直伸出了手,痛彻心扉地大叫着,眼神却渐渐涣散开来,口唇微弱地噏动着,仿佛在对虚空里的幻象大叫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煎熬忍受,真的好痛苦,如果下地狱可以减轻她对他的罪孽,那么,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仿佛就要握住那只白骨累累的手的一刹,伸出的手霍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耳边传来不是她预期的声音:“公子!青云阁失火了!失火了!”
青云阁失火了?
君澜还未从恍惚的神色中回过神来,在脑中机械地重复说了一遍。
见她这般神色,福伯狠了狠心,抬手便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刺破了寂静如死的房间,也震醒了恍惚中的人。
“公子……大,大公子的青云阁失,失火了!”福伯苍白着脸色,一双老眼布满了血丝,哆哆嗦嗦地又说了一句。
“怎么会这样!大哥!”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恐惧让她几近嘶声,脸色渐渐惨白,衣服也来不及披上,心胆欲裂地奔向那个已经烧红半边天的青云阁。
那样短的距离却仿佛漫漫无尽的长路,跑不到尽头,一阵阵巨大的惊悸刺痛着心脏,几乎濒临疯狂的边缘。
暗夜如铁,火红的夜幕下,火焰反常得妖艳,那些火焰的冠冕,在那座华美的阁楼上张扬着血色。
那样短距离的狂奔仿佛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承受能力,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惊吓到痴呆,眼睛苍白而空洞,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眸中映出了漫天下落的燃烧的火。
“小尘,别哭别哭,哥哥给你做个蚱蜢。”
“小尘,不怕不怕,有哥哥在。”
“小尘,哥哥以后带你去大漠吧,那里有大鹰,过了大漠,就是绿洲,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大哥,等过些日子,我们去大漠吧。”
“会去的。”
……
那一瞬间,一直木然沉默地看着大火的女子,终于崩溃般地叫了起来,脸色死一样的苍白,挣扎着扑向大火:“大哥!大哥!”
“公子!小心!”福伯惊惧地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疯狂中的人,“别去啊,大伙在尽全力扑火,大公子会没事的。”
君澜颤了一下,空茫和绝望如潮水灭顶而来,想要将她的思维击溃。见到她惨白的脸色,有些哽咽的老人忽然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许久,又说了一句:“梁姑娘刚才进去,就……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君澜猛然踉跄,只觉双腿无力,一下子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如死,颤抖着,终于低下头去,细若游丝地喃喃了一句:“报应么……梁向鸳,报应么……”
感觉到女子身上难以控制的恐惧震颤,福伯转过头,偷偷地流下了老泪。
又是大火啊……就算大公子被救出来,那样病弱的身子恐怕也撑不下去了吧。相依为命了十年,大公子是她唯一的寄托,两人孤苦无依地互相扶持着,如若,大公子就这样去了,那……那小姐……
流下泪的老人终于忍不住,不敢想象,低低发出了一声啜泣。
没有星月的天幕下,君澜静静地跪倒在那里,看着夜色中燃起的火,大大的眼睛却是木然的。
火红火红的一片,烈烈燃烧着,仿佛有恶灵在哀嚎着。整座楼阁都在坍塌,好像燃烧的天幕坠落。
君澜知道,那是她心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天幕坠落了。大哥,是不是和十年前的她一样,也在害怕?
大哥,不怕不怕,有小尘在,小尘明日就和你一起去大漠,去大漠看大鹰,翻过大漠,我们一起去大草原,以牧羊为生,直到终老。
火光还在弥漫,火舌仿佛已经舔上了夜空,将沉沦的天际蒙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已分不清火和云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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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慢慢亮了起来,黎明的天光却是红魅一片,照染着这片沉寂的大地。
青云阁的大火已经被扑灭,然而那座华美却鲜为人知的楼阁最终在一夜的大火中成为废墟。
福伯看着地上两具已然烧得分不清面容的尸体,突然就掩面痛哭起来。
然而,那个木然站了一夜的人,却一声不吭,一直一直望着那两具尸体,眉目间有了极其的阴郁,神色却是淡淡的。
那样失常的平静,让痛哭中的老人眼里有了惊慌,伸手抚了抚君澜的头,哽咽着:“孩子……哭吧。”
周围全是哭声,唯独没有君澜的哭声——那个本该哭得最痛苦、最凄惨的人,如今却半声不吭地站在旁边,脸色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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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失火的事迅速弥漫了整个朝野,不日一个时辰,满朝百官纷纷来吊唁。
“君相,节哀顺变。”同样的话,同样的神色,同样的语气,却是不同的心思。
如今太尉已死,曾经权倾滔天的少年丞相也失势,那些早被龙锦腾暗中收敛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人,此刻脸上正露出奇特的表情,观看着这一场盛大的祭奠。
这一场祭奠却也是这个少年丞相大势已去的谢幕。
龙锦腾一身布衣,易容进了相府,在进门时,抬手制止了小厮的高喊。他走进了灵堂,看见了那个一直静默的人,脸上没有了昔日的红润,低眉垂眼地跪在灵前,对着各位前来吊唁的朝官一一回礼。
在他上香的时候,她也没有看他,只是木然一躬身,低着头,始终苍白着一张脸,木无表情,宛如一个人失神的傀儡。
龙锦腾心中陡然被刺痛了一下,走到她的身侧,忍不住轻声唤:“丫头……”
一直低头静默的人听到声音的一瞬,身子震了一下,却是没有抬头,仍是低眉垂眼。
大概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反应,这个时刻,本想有很多话对她说的人,忽然之间口舌木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是,如今的自己只让她更痛恨吧?
连相依为命十年的至亲都离去,她是真的要走了吧。这个人,长大后,坚强固执得宁折不弯,即使这样,也不肯掉一滴眼泪了么?
龙锦腾再也忍不住,一只手忽地紧握了她的肩膀,沉默地注视着低眼的人,眼里的波光变幻了几下,便迅速平静,站在了灵前,直到出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