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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深澜沉恨 ...

  •   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天,龙锦歌带着沾衣回了锦都,君澜和楚天敛留在紫州收拾残局。
      那日,楚天敛徘徊在君澜的房前许久,直至中午也不见她从房里出来,他心下疑惑,抬手叩门,仍不见里头的人出来。
      “君相。”楚天敛又叩了两下,侧耳倾听,无一丝一毫的气息,“君相!”眉宇间有了担忧,心中猛地一紧,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推门就入。
      房里的烛火燃了一半已被熄灭,床被叠得整整齐齐,显然人已经不在多时。
      风从窗子外穿进来,吹起了桌上的一角纸,他连忙上前拿起被茶盏压着的纸,白纸上点点墨迹,只留了几个字,然而只那短短的一行字就让楚天敛变了脸色,当下奔出房间,向这紫轩坊急急掠去,惊起一群寒鸟簌簌地飞。
      。
      偌大的朱门外,君澜寂寂地站着,抬头仰望着上方鲜亮的匾额,她再一次地来到了这个华美的高楼。
      楼里笛声婉转幽咽着,时断时续,听得她浑身一惊,竟是《上邪》!
      她循着笛声,穿过几重亭台楼阁,在一处院落的红枫下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白衣。红枫一簇一簇,恍如满树跳动的红色火焰,簇拥着那袭白衣男子。
      笛声还在缠绵哀婉着,飘散在空气中,落落转转地回旋着。飘扬在半空中的红枫竟化成色彩斑斓的碎片,如雨而落。落在了那人微微飘摇的衣袂上,宛如晶莹的白雪上绽放了朵朵红梅,触目惊心。
      风景如画,君澜恍如置身梦寐,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惊扰了这宁静得如诗如画的梦境。
      笛声噶然而止,梁向鸳飘飘摇摇地穿过那片凋落如雨的乱红,来到了君澜的身侧,温和地微笑着,脸色却有些苍白。
      “小蝴蝶,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怎么今日才来?”看着他今日异常清冽柔和的表情,君澜讶然。
      他忽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的不知何处,嘴里喃喃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你再不来,恐怕再也找不到我了呢。”
      “千音。”君澜看了看他,想叫他的名字,却忽然发现自己早已习惯多日来来所喊的名字,那一瞬间,她只觉心中有什么在涌动,仿佛正在悄悄地破体而出。
      “我只是来拿灵珠花的。”她抬头看他,只道。
      “哦。”握着玉骨笛的手指顿了一下,梁向鸳语气平静,“为了龙锦腾?”
      “……”君澜微怔,摇了摇头,“不是——”
      “小蝴蝶,想要回灵珠花,答应我一个条件。”梁向鸳蓦然伸出手指轻点住她的唇瓣,止住了她的话。
      “什么条件?”在他放下手的时候,君澜狐疑,心下不禁警惕。
      “咳……咳。”男子陡然低低咳嗽了几声,脸上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掠过,“今晚陪我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然被抱起,君澜下意识地闭眼,只听得耳边风的呼啸声和衣袂的猎猎声,还有从男子胸臆间传来的心跳声,一击一击传入她的心间。
      当楚天敛急急奔到紫轩坊的时候,高楼已无人,只有大片大片落下的碎叶,毫无人息。
      眼中的懊恼和自责如火般腾起,各种不详的念头如潮水涌起,他恼怒地将手中的尚方宝剑掷地,长剑重重下坠,刺破青石板插入他脚边,石板登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
      优美逶迤的山岭,横亘在天际下,蜿蜒盘旋着,宛如一条正在酣睡的巨龙。俯瞰足下,水云弥漫,环视群岭,云雾缭绕,一个个山顶破云而出,似是朵朵芙蓉浮出水面。
      梁向鸳拥着君澜掠过无数高楼,穿过重重叠叠的密林,凌风掠上了紫州外城最高峰玉山,两个人联袂站在了高峰绝顶之上,俯瞰脚下。
      “呀!”君澜吃惊地低眼望着离绝顶只有几尺的激流,嘴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低呼。
      她转过身,遥望前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身后是苍茫的一片白,竟是白茫茫的一片水花!他们所站的绝顶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插激流的中央,劈开了那蜂拥而来的层层巨浪,那一刻,君澜仿佛置身九天上空茫茫的水中央。
      “这里美吗?”哗哗的流水声中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君澜猛然清醒,眯眼狐疑,却依然点头,转过身来和身侧的人沉默着远眺,有些不明白为何他将她带到了此处,然而也只是短暂的疑惑,便被脚下的神奇所慑服。
      苍茫云海下群峰迭起,身后的水流犹如千匹脱缰狂奔的烈马,哗哗地扑向脚下,直坠悬崖。横亘的山姿,割裂了南北晨光暮色,判若朝夕,蒸腾的云气重重叠叠,令人心胸激荡开阔。
      遥望着匍匐在脚边的群山秀水,君澜不由感慨天地间的神奇和俊秀。
      “直说吧,带我来此,到底有何目的?”只是感慨了短短的片刻,她敛了神色,转脸看他。
      “看到那座山了么?”身侧的男子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遥指天的尽头。
      君澜顺着看过去,天的尽头仿佛有一柄利剑冲破了云层,直插云霄深处。
      “那里是我唯一的归属。”耳边传来虚无的声音,男子忽然叹了一口气,在她好奇心泛起时,他却转开了话题,“今晚我们就在这儿吧。”
      “这里?”君澜不由好笑,看着那张风神俊秀的脸,讥讽,“我可不想吹一个晚上的冷风,到时候公子您生病了,我可没有时间伺候您这个大名鼎鼎的紫州三公子。”
      听得那样嘲讽的话,白衣男子却忍不住扬声大笑,大笑中脸上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掠过:“走!”
      他拥起她,闪电般扑出崖外,如白鸟般掠下,引起君澜一阵惊呼。
      迎面的水珠和天风扑在他们的脸上,耳边全是飞瀑下坠的“哗哗”声。飞速下坠中,恍如时空都已经不存在,云雾下宛如珍珠大小的湖面慢慢变大、变大。
      在快落入湖中的一刹,梁向鸳凌空借力一点,带着君澜身子微微一侧,飞向湖边,两人稳稳而落。
      君澜脱离了他的怀抱,看着眼前飞流直下的瀑布,忍不住抬脚上前了一步。
      在那绿树成荫的两山之间夹着雄伟的大瀑布,君澜仰头,望向方才他们飞落的方向,云雾弥漫了整个山岭,已看不到绝顶,只见到疾驰飞奔的激流直泻而下,有如万马奔腾咆哮的野马破云而来,又如九天神女披着的银纱,神秘而瑰丽。飞瀑中喷溅出来的水珠,大如珍珠,晶莹透亮;小如烟尘,弥漫在空气之中,成了蒙蒙的水雾,如同一层薄薄的轻纱披在了山涧林木。
      人在其中宛如置身瑶池仙境。
      “这里真是仙境。”君澜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语声却是淡淡的,“这个地方没有深秋的萧瑟,一如春至那般绿意盎然,可是终究不是长久之地,这里瘴气太重了。”
      “这里是我少年时练功的另一个地方。”梁向鸳上前和她并肩而望。
      “那还有一个地方呢?”转过脸,君澜问,这个一个神秘的人,她虽忍不住好奇,然而更多的却是防备和猜疑。
      “那里。”梁向鸳伸手遥指飞瀑,脸上有淡淡虚无的微笑,“穿过这座山,踏过莽莽雪荒,在那个万仞绝顶之上……”
      “雪荒?”君澜低低笑了起来,“眼下是深秋,哪里有这样的地方。”
      梁向鸳笑而不答,深碧色的眼里有寂寥一闪而过。
      “咳……咳。”他忽然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仿佛有刀子绞着肺叶,短暂的剧痛。
      “怎么了?”君澜伸手去扶住他,冷笑了一声,“不会是刚才风吹得太多,身子病着了?”
      待呼吸渐渐缓和,梁向鸳摇摇头,脸上表情从容淡定,然而,苦涩、失落、期盼……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眼中剧烈地变幻着。
      看着他陡然惨白的脸色,君澜心中闪过某种不祥的预感,眉目间不由浮上了忧心之色:“可是你的脸色好苍白,还是回去吧,荒山野岭的没有大夫。”
      “今晚不行。”眼里有了难得的执拗,梁向鸳忽地俯脸,方才淡定的脸上漾起了一抹邪肆不羁的笑容,苍白中带着惊心的美,“呵,只要小蝴蝶吹首《上邪》,我的病就会好了。”
      “梁公子,”睁眼看着咫尺上方突然放大的脸,君澜脸上禁不住泛起冷峭之色,低声冷怒,“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恐怕明日太阳还未出来,公子就魂归玉山了,我可是不会为你收尸的。”
      “哦?”梁向鸳挑起长眉,眼中的碧色深了一深,“小蝴蝶你是个路痴,哎,我死了,你怎么回去?要不你就守着我的白骨陪我罢。”
      “……”君澜一怔,随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便往密林里走去,忽地脚步又一顿,回头问,“我们去哪?”
      梁向鸳轻轻笑出了声,几步走到她的身侧,拉起她便往密林立走去:“去我的小屋,顺便摘些野菜回来。”
      密林里远远传来了男子低微而无奈的叹息:“唉……今晚只能粗茶淡饭了。”
      。
      当两人摘完了野菜,夕阳已经掠过了山岭,群山笼罩在了黄昏中。
      君澜走在他的身后,长久地凝视他,惊讶得不能语——那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摘起野菜来竟是如此熟练,反倒是她笨手笨脚的,最后被这个在她眼里是贵公子的人撵到了一边,吃惊地看着那袭如雪白衣不断在杂草中穿梭。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安逸、如此……甜蜜、如此令人……迷醉,面对他的心情是如此矛盾。
      “梁公子!”望着前方捧着一大堆野菜的翩翩美公子,君澜有些忍俊不禁,小跑上去,和他并肩而走,“我来拿吧。”
      “快些走,天快黑了。”看也不看她一眼,白衣男子径自朝前走着,却又忽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意味神思。
      “我说过,只许你叫我的名字。”
      。
      明月从巍巍山岭升起,如在苍茫云海间。
      明月皎皎如白绢,奢艳旖旎的歌声乐声在浓重的夜色中时断时续,紫州的夜市上又开始了它彻夜不息的喧哗与热闹。
      房间里,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掠过了楚天敛青白不定的脸色,窗外辉煌的灯火霎时窥探般穿进屋子,骤然一亮。
      他已经在君澜的房间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竟然还没有回来!虽然他没有见过梁向鸳,然而那个十五岁被寄养在梁华家里一直未出现的神秘公子让他忍不住在心里发寒。
      那样隐忍的人怎会是区区等闲之辈?
      他不敢出去寻她,生怕自己出去后君澜忽然回来,然而在这个空寂的房里等待的时间越长,他的心里越是焦急不安。
      当檀香灭了最后一点星光的时候,楚天敛执起长剑,急急奔出了房。
      月明星稀下,他穿过了喧闹熙攘的人群,来到了梁府,轰然推开了朱门,直闯梁向光的房间。
      他铮然拔剑,直抵梁向光的咽喉,眼色冷硬如刀:“梁向鸳在哪里?”
      梁向光逆着剑光望去,神色夷然不惧,抬手不紧不慢地拂下了剑尖,淡淡道:“楚将军,你问错人了,梁向鸳去了哪里,在下也不知。”
      “你会不知?”楚天敛一声冷笑,“你有心护他,隐瞒了我们很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是,我是有心护他。”望着眼前执剑冷睨的人,梁向光从容不迫地说道,毫不忌讳。
      面对他如此从容的坦白,楚天敛一愣,语气缓和下来:“今日君相去找他,到现在还未回客栈,还请如实相告。”
      闻言,梁向光似是一怔,眼中有复杂的光闪过,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的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也不会让我知道。”
      “不知道?怎会不知道?”楚天敛既疑惑又惊讶,眼里仍有不相信的神色,“他不是你的兄长么?”
      灯火晃动了一下,明灭几下,映照出了梁向光瞬间恍惚的表情,他缓步走到了窗边,茫然地仰望夜空,皎洁的明月游移在如烟的云层里,大地仿佛都似处在月光的一明一灭中。
      “我十一岁那年,他才来到梁府,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他的任何过往。他从不与梁府任何一人亲近,也不信任任何人,白天里他从不出房,所以父亲当他是体弱多病,也不管他。我因为发现他只是装病在床,有幸跟他到玉山上习武。”梁向光忽然笑了起来,眼里有了欣喜的光,仿佛在回忆那一段时光,“我也是被父亲恨着的人,母亲被父亲逼死,多年来的孤独,一切亲情无从寄托,我将唯一的希望放到了那个如天神一样的兄长身上。”
      他忽地低下了头,喃喃了一句:“因为他也是孤独的。”
      楚天敛听着他的倾诉,怔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地听着。
      “也许如他所说的,人只有在什么都不懂的童年时才可爱。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不再教我习武,越发得讨厌起我来,因为长大后的我,神色与气质和大伯几乎一模一样,也因为……”话一顿,他眼里有不知名的光一闪而过,却转开了话题,苦笑,“真是可笑,我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年,说话竟不到十句。”
      月辉从窗口洒进来,照得窗边人的白衣更加雪亮,泛出了淡淡的光来,楚天敛提着剑沉默不语。许久,才低声问:“太尉梁临是在哪里找到他的?他的母亲是谁?”
      叙述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屈指弹击着用沉香木做成的窗棂:“我怎会知道,就连父亲都不知道。我只从大伯口中依稀知道他的母亲应该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大家小姐。”
      听到这里,楚天敛脸上有了悲哀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无非又是一段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凄凉情事吧。
      梁向光忽然转过了身,沉默许久,终于道:“也许他们在玉山上。”
      “是去了玉山?”楚天敛脱口,一把抓紧了他,“告诉我玉山往哪走?”
      “在紫州外城,我劝你最好别去,玉山不外乎是锦都的另一座沧山,毒草丛生,瘴气弥漫,除了他没有人可以从那里出来。”梁向光放下他的手,出口制止。
      “另一座沧山?……”楚天敛眉头蹙起,忽然神色一震,扬眉,“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便是,你不是随他去过那里习武么?”
      “……”沉默许久,梁向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瓶拇指般大小的玉瓷,递给他,“这是解毒丸,但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失去药效。至于往哪里走,我也不知晓,他从未信任过我啊。”说道最后那句话时,他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隐隐有了几分苦痛。
      “多谢。”楚天敛不再多说,便连夜奔出了梁府。
      空寂的房间里只有他孑然一人,梁向光立在窗口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有些恍惚不定。
      他为什么要带君相去玉山?玉山是他的另一个居所,那里有着他最重要的人……他喜欢君相么?怎么可能……君相是男子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自嘲——他自己不也是男的么?还不是将自己的灵魂都迷恋上去了?
      。
      同样的夜色下,白衣男子不住地抱怨着。
      “小蝴蝶,你做的菜实在……难以下咽。”
      竹舍里,灯火飘摇不定,映照着那个白衣男子的脸,君澜勾唇淡笑,心里想——那你刚才怎么吃得那么有味?
      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对面的白衣男子微笑起来,深碧色的眼里闪过金光,站起了身,步出竹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他踏出竹舍的一瞬间,月光倾泻而下,投在那个人的白袍上,月光仿佛流动起来,宁静而辉煌,一刹那让她目眩神迷。
      梁向鸳回过头,在月下向她伸出了手:“来吧。”
      君澜踌躇了一下,便起身走了过去,梁向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两人并肩穿过那些簇拥着竹舍的红色花朵,在一处岩石边梁向鸳松开了她的手,自顾依靠在了岩石边的一棵树上。
      月华如水,将冷冷的辉光洒落山岭,玉山仿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
      君澜在岩石上坐了下来,双腿曲起,两手怀抱着,抬头仰望夜空,星辰在明月周围稀稀疏疏地闪着光,如同一双双眼睛正隐秘地俯瞰脚下。
      夜空星辰闪烁,隐秘地敲叩了她心底的记忆,瞬忽之间,她记起了那个人的话,如同钢丝一样蜿蜒着刺入她的心底。
      “可是爹爹说,小尘只能嫁给会摘星星给我的人。”
      “嗯,那玉面哥哥就摘星星给你。”
      “真的?不许赖!那我就穿着织满星星的嫁衣嫁给玉面哥哥!”
      ……
      “织满星星的嫁衣……”那个倚靠在树边的白衣男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侧头看她,“龙锦腾就是这样哄骗你的?”
      “……”君澜回神,微微一震,“你怎么知道?”
      这个人难道真的有洞彻天地的能力?
      梁向鸳却是淡淡的,然而眉宇间有了傲然自信:“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乍听了他的话,她略微失神——这个人给了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非人”的身姿,“非人”的容貌,“非人”的洞彻力,他怎么会被遗落在这个尘世里?
      “这只是一种秘术而已。”在她失神的短暂时刻,梁向鸳已经掠到了树枝上,神色仍是淡淡的,远望天空,“小蝴蝶,我最后一次求你,吹《上邪》吧。”说话间,他低低咳嗽了几下,从腰侧掉落了玉骨笛,在月光下,闪出一瞬的冷光。
      “你好固执。”仰头望着残月下的白衣,君澜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去捡掉落的玉骨笛,抬手递给了他。
      梁向鸳看眼不看一眼,依旧将头仰靠在树上,望着夜空,仿佛掩饰着眼里的什么神色:“小蝴蝶才固执吧。”沉默一会儿,他微微阖了一下眼睛,吐出一口气,“将那根笛扔了。”
      “什么!”君澜惊讶,“为何要扔掉它?不喜欢它么?”
      月夜下,白衣无风自动,梁向鸳的眼色慢慢凝聚,落在了她手中的玉骨笛上,嘴角的笑容刀刻一样冷硬:“负性薄情,为何要喜欢?”
      君澜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忽地觉得不忿,反驳了一句:“也许她的情郎有苦衷。”
      “苦衷?哈……哈!”一直淡定的人忽然爆发出大笑来,霍然看向树下的她,深碧色的眸子里有了隐秘的恨意,“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么?”
      “……”君澜吃惊,握着玉骨笛的手微微一颤,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玫红色的卷发映着月光,似乎给苍白的脸笼上了一层血色。梁向鸳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月色,开口,“那个孩子在已死去的母亲怀里待了好几天,后来被一对农家夫妇收养,待他如亲生孩儿。”
      这一刻,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那一瞬的神色变得分外温和,“那是他一生中最单纯最快乐的日子。”
      君澜听到这里,陡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抬头看着那个拂着月光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后来不好了吗?”
      “直到十四岁那年,”梁向鸳一直望着夜空,眼里有波光闪过,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泛出玉石般的冷光来,“那年,也是这样的夜色,山下突然来了几个杀手,将这对夫妇乱剑砍死,满地的血映红了屋子周围的花啊。”
      “啊?”君澜忍不住掩嘴惊呼,在这样的夜色下,听到如此阴惨的事情,让她感觉到从心底漫出的冷意,“孩子呢?”
      月光下的脸色瞬地一变,却没有说一句话,梁向鸳手指缓缓握紧,又缓缓松开。
      沉默许久,他才简短地回了一句:“被卖到了云楼。”
      “云楼!”君澜震惊地惊呼,“那不是——”
      “那是伎馆。”梁向鸳没有了表情,代她说了下去。
      君澜忽地低头,沉默不语。那个孩子恐怕是毁了吧,她知道待在那种阴暗的地方有多么坑脏,就像是噩梦一眼横亘在她的心头。
      “那个小少年因为惊人的美貌,在那里过着禽兽不如的生活。”随着自己的叙述,深碧色的眸子越来越黑暗,仿佛那种阴暗、抑郁和愤怒在眼中越积越强,“只要有钱,所有人都可以践踏他,凌辱他,那些人纵情声色、夜夜笙歌,直到那个少年昏死过去。”
      “别,别说了。”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话,她仿佛听到了那个小少年和小鱼姐姐一样,在夜色里幽幽咽咽地凄厉着。君澜身子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微微发抖,乞求似的看向树枝上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然而一直望着天空的人似是没有觉察到她的情绪,依旧说下去,身影冷硬如铁:“那样的日子终于在一年后结束了,那个少年和往常一样,疯了般逃出了云楼,在逃亡途中遇到了他的生父,他的生父将他带回了府,交给他的弟弟抚养。”
      听到这里,君澜登时一震,握着玉骨笛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几乎颤抖,心头仿佛有什么闪过,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还在叙述的人,残月下,白衣长发的男子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剪影,飘飘摇摇。
      “小蝴蝶,你知道那些杀手是谁指使的吗?”一直倚靠在树枝上的人忽然落地,俯脸看着她,碧色眸子深得看不见底,如同一口万年寒渊,嘴角的笑容僵硬如刀刻,“就是你那个温柔体贴的师母。”
      犹如雷电霍然掠下,重重地将她击倒在地,仿佛有些预料,又仿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仰望着那个笑容阴枭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个书生真的是恩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样一个温和而高华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负性薄情的书生?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震了许久,君澜终于回过神来,极力反驳,内心强自筑起的镇定终于崩溃,“恩师怎么可能是那个人!他对我那么好,从来不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他,他出尘高洁,待人温和……还有师母,她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柔弱……”说到后来,渐渐地底气有些不足,仿佛想极力筑起心中那个一瞬间破碎的高贵形象。
      “呵……出尘高洁?体贴?柔弱?”梁向鸳眼里有了嘲讽的笑意,“那只是他们给你的一个幻影罢了。”
      他忽地伸手指向漠漠密林里,在夜色中透出淡淡光芒的一座竹舍:“那里就是我养父母隐居的地方,看到那些花了吗?”
      君澜顺着他遥指的方向看过去,竹舍周围簇拥着无数妖红的不知名花朵,重重叠叠地围绕了那座小精舍,远远望去,宛如从地狱里冒出来的火焰。
      “那些花本来是白色的,那一夜的血染红了这些花啊。”遥点着那些浓密盛放的红色花朵,梁向鸳只觉心里无数的杀气和憎恨在压抑多年后,汹涌地直冒上来。
      望着那些红得诡异的花朵,让君澜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方才一时的激愤忽然间褪去,心中残存的影像终于一分一分地碎裂。
      “本来还想着怎么折磨那个老头子,只可惜梁华居然那么快就动了手,呵……呵,还有你那个最爱的大哥啊,也迟了一步。”说到最后一句时,梁向鸳的声音陡地低下去,几乎听不到。
      在君澜还没有发觉之际,白衣男子忽然低下头来直直看着她,一双碧眼幽幽发亮,似乎想抓住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梁向鸳伸手轻柔地抚上了女子的脸,低喃,声音里带着几分怜惜,“小蝴蝶,真不想伤害你啊。想知道梁华口中的神秘人吗?”
      “你知道?”紧紧咬着唇,君澜几乎是切齿地从嘴里吐出了话语,那个神秘人才是杀害恩师的幕后主使!
      “那个高高在上的锦帝,龙锦腾。”
      话落的一瞬间仿佛被一刀刺中心中,君澜的脸色蓦地惨白,缓缓摇起头来,忽地嘶声大喊:“你,你胡说!”
      “呵,我怎么会胡说呢?他不再是你的玉面哥哥了,而是一个皇帝,手握江山的皇帝,包括你落崖、来紫州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啊,他也是个可怜人。”男子轻笑起来,风神俊秀的脸上有莫名的表情一闪而过,他抬头望了望残月西沉的夜空,自顾走向了竹舍,不再管她,低喃了一句,“是时候了……”
      那样冷锐的话让君澜愣了一下,忽然间泪水决堤而出,不可控制,眼里依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怎么会呢?那个如太阳般四射的剑客怎么会是杀死恩师的凶手呢?
      那一刻,彻骨的冷意在她的心底无止无尽地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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