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色竖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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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座临海的小城里来了一位自称来自流浪屿的诗人。
尽管他自称诗人，但他从不作诗，只是唱歌。
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称呼他为“来自流浪屿的诗人”。
他面庞忧郁，清晨和傍晚总能看见他独坐在礁石上拨动怀中金色的竖琴，低低地唱着远方的歌谣。
他唱在废墟里哭泣的公主，唱亡国旧城里掩埋的宝石，唱可怖又渴爱的怪物，唱失落的星星。
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啊。不工作、不和任何人交流，只是成日抱着他的竖琴在城里到处闲逛，似是在寻找些什么，又似是漫无目的。
最奇怪的是没有人见过他吃东西，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更没有几个人和他说过话。
太阳还未升起，他便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礁石上。唱完一首歌谣，他赤脚一步一步走过泥泞的崖径，走过生满青苔的南墙，走过喧闹脏乱的街市，怀里摸出不知从哪来的面包，面带微笑递给饥肠辘辘、满面脏污的孩童，傍晚又回到礁石上，唱完一首歌谣后消失在汹涌的海浪中。
真奇怪啊，难道他不会累的吗？难道他不需要吃饭的吗？哪有人不会累呢，哪有人不需要吃饭呢。
难道他，不是人吗？
难道他，会魔法吗？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与魔法两个字沾边就代表着他们驱逐他甚至杀死他的理由。
理所当然的，他们拿起了武器，气势汹汹地在清晨集结在南墙，声势浩大地聚在势要将这位会魔法的异乡人赶回不知在何方的流浪屿。
他们聚到海边，眼见着他孤坐在礁石上，紧紧闭着眼睛高歌，唱为爱而死的人鱼，婉转流淌的竖琴声像是有人拨动了星海，浪花打湿他的衣摆。
“怪物！”“离开这里！”“我们不欢迎你！”
诗人没有停止歌唱，他睁开眼睛，蔚蓝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人群，大海像是被琴声引动，浪涌铺天盖地，人群被冲地东倒西歪却毫发无伤，手中的武器被海水收缴，长剑短刀在不知名的力量下重铸，变成一座美人鱼雕像矗立海上。
他没有去看人群惊恐的表情，单单别过头去，看朝阳撕破黑夜，群星隐于太阳的光辉之下。浪潮几度拍打，流浪的诗人依旧独坐在礁石之上，用寂寥的眼神看着垂然欲泣的人鱼雕像。
而这一眼就是一年。
一年以后，这位诗人又回归了过去的作息，唱歌、闲逛、唱歌，日复一日地往返于海岸与小城之间。
自那以后，人们也不再将那位来自流浪屿的诗人当作什么新鲜事了，只是偶尔谈起脸上总是露出敬畏的神情。
有人说，那位来自流浪屿的歌者是过去的幽灵，小城是他的执念所在。他游离于城市之外，却又寄生于城市之中。
有人说，他大概是深爱着那位人鱼，终其一生只是追寻着她。
还有人说，他亲眼看见一个盲眼的孩子接过他的面包，孩子说，他看见了数不清的线条，还有火焰、漫天的雨。
但是没有人知道发生在诗人背后的故事，所有流传的故事不过是人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固执的期望。
比起他背后是否存在某个故事，人们更愿意相信是那个故事驱使着他来了这里。
渐渐地，人们也不再讨论诗人背后的故事了。
枫叶绿了又红，潮涨又落，当年的树苗也已经可以遮蔽一片蔚蓝的晴空，唯有那位来自流浪屿的诗人，还有海上的人鱼雕像，他们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
*
自从有记忆的年纪起，温妮就一直对那位来自流浪屿的诗人充满了好奇。
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们顶多感兴趣两天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有温妮，一直对他充满了好奇心。
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她曾经从大人们那里得到过答案，但他们从来没有给过她一样的答案，所以温妮理所当然地觉得，大人们也不知道。
那么，自己能不能找到答案呢？抱着这个想法，温妮决定尾随那位诗人。
隔天早晨，温妮踩着小靴子来到集市上，根本不需要她费心去找，他已经在集市中游荡了。
那位诗人赤着脚，丝毫不顾忌地踩着满地的脏污，深蓝的衣摆一晃一晃，怀里金色的竖琴格外引人注目。
她翘了教堂的课，跟踪了诗人大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到了傍晚，温妮尾随着诗人来到人迹罕至的礁石海岸，看着来时路上泥泞的崖径，她不由得直呼好险。
诗人侧坐在礁石上，在夕阳里唱起了歌，红蟹爬出洞穴，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听着。
温妮趴在沙滩上，近夜的沙没有白日里那般烫人，她安静听着歌谣，大半都是她听不懂的词，只隐约听懂了几句。
“我哀求你带走我的竖琴”
“纺车一刻也不停”
“画里藏着你还是春天？”
……
海浪拍击礁石，雪一样的泡沫飒飒落下，银月升起，歌声戛然而止，诗人自顾自微微一笑，俯身在月光里用海水清洗双脚。
“是不是像他们说的一样。”温妮忍不住发问，眼睛紧紧盯着礁石旁洗涤的诗人：“你爱着她？”
出人意料的，从不与人说话的诗人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没有任何考虑，温妮点头说好，于是诗人两步走到她的身旁，坐在沙地上，金色的竖琴被随手放在一旁。
“那么，故事的开始要从一个临海的小国说起……”
月光顺着海浪摇摇晃晃，海燕的鸣叫空荡绵长，温妮越听越入神。
那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
从前，大海的边上有一个小国，小国并不富庶，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各个善良而快乐，国王和皇后没有子嗣，但他们十八年前在海岸边捡到了一个女婴，人民都很喜爱她，不只是因为她无与伦比的美貌，还是因为她善良开朗，永远为民众着想。
多么善良的公主啊，多么美丽的公主啊，她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君主。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他们都坚信，一切都会更好的。
但是有一天，灾祸降临在这座无忧无虑的小国。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在某个黑夜如同一阵飓风袭击了小国，数之不清的房屋坍塌，将一个又一个梦想压在了下面。
没有人看清怪物的样子，它藏在乌云里，摧毁了王城之后就藏进了大海，吃光了
第二天，面对满目疮痍的王城，面对害怕痛苦的国民，这位善良的公主流下了眼泪，她跪在倒下的神像前向神灵请求赎罪，不顾国王与皇后担忧的眼神，从尘封的宝库里拿出了一面小小、灰色的竖琴。
公主抱着竖琴，绕着小小的王国一边走一边唱，她赤着脚，直到双脚血肉模糊，美妙的歌声与琴声驱逐了王国的阴霾，死去的平民在秋日的阳光里活了过来。
她唱啊、唱啊，直到琴身灰色的表层剥落，露出金光四溢的漆面，积灰抖落，露出剔透如珠玉的弦身。
她唱遍小国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旅途的终点——通往大海的崖径。
这道崖径是大陆最后的脊梁，是人类往远方大海延伸望去的一角，而公主站在崖径之巅凝视着大海，抱着她从不离身的金色竖琴，背影决绝而孤单。
她向身后的国王与王后以及跟随着的国民告别，接着头也不回地跳进了大海。
自那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这位美丽的公主。但人们都相信她是活着的，因为某些夜晚，总能听到海上传来空灵优美的歌声。
听到的人都说，一定是她还在守护着这座王国，因为海里被怪物吃光的鱼又再次出现了。
但是呢，那位公主如今到底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她变成了一只人鱼，或者说她本来就应该是只人鱼。
她游遍深海，找到躲在洞穴里的可怖的怪物，她本想直截了当地杀死眼前这个灾祸的源头，可不知为何没能下手。
怪物警惕地看着她，它的身上满是伤痕。她游到它的身边，用魔法治愈它的伤口。
她已经知道，无论如何也回不去自己生活了18年的故国了，如今的她对于那个小国的人来说是和眼前的怪物是一样的。
你这一路受了不少苦，也一定伤了不少人吧。她倚靠在怪物的身边，神色温柔，却是一副垂然欲泣的模样。
不要再去伤害别人了，好吗。她的鱼尾摇晃着。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也保护其他人。她笑着，眼泪流下，变成一颗又一颗斑驳灰色的石块，石块顺着洋流，冲刷到小国的海滩上。
这些石块被平民捡到，他们把耳朵贴上石块，就能听见遥远海域里的歌声。
他们捡来石块，然后在面朝大海的方向砌起了一面歌墙。
时光流转，小国在战争里覆灭、重建，连王宫都重建了几次，只有那面墙依旧在那，没有人记得那面墙是如何而来，也没有人再记得那个跳下悬崖的公主。
小国不再，小城依旧，歌墙依旧，只是远方的歌声不再偶尔响起了。
潮水冲刷海岸，沙滩空空如也。
*
“你是那个怪物吗？”温妮瞪大了眼睛，“或者你就是那位公主？”
诗人哑然失笑，他拨了拨琴弦：“当然都不是我，这只是一个故事。而我仅仅是故事的讲述者而已。”
温妮不服输，她说：“那你的竖琴呢？”
看着怀中的竖琴，诗人倒是点了点头：“这倒是故事里的东西”
“所以故事肯定是真的吧！”温妮看上去很憧憬，又很难过，“为什么公主不能获得幸福的结局呢？这和童话里讲的都不一样。”
远远地，人鱼公主垂然欲泣的模样映入眼帘，诗人却并不感伤，反而笑着。
“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温妮好像听见有人焦急地呼喊自己的姓名，她别过头，看见小城的方向有火把的光闪着。
“喔，不好意思诗人先生，我得……”温妮回过头，原本诗人坐着的位置空空如也，他连带着放在沙滩上的竖琴一起消失了。
温妮被焦急的父母抱在怀里，但她的视线一直朝向矗立海上的人鱼雕像，却有点怅然若失。
她总觉得看见晶莹的眼泪从人鱼的脸颊划过。
第二天就有人发现，那个流浪屿来的诗人消失了。
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人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就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自此以后，人们又开始谈论起那来自流浪屿的诗人，以及他带来的种种故事。
他所唱的歌谣在每一个孩童的口中传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几个月后，一场剧烈的风暴袭击了这座小城。但是最让人不解的是，城市的一切都毫发无损，除了南面那个面朝大海的南墙。
南墙从中间开始断裂了。人们发现墙体里镶着数不清的灰色表面斑驳的石块，每一颗石块背后都刻着一句话。
“你会在贝壳里，听到谁的声音？”
某个夜晚，温妮翻出窗户，一路走向南墙。
她站在破损的石墙前，弯下身子捡起一块半面生满青苔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贴在耳朵上。
悠长而遥远的歌声钻入耳朵，把整颗心一下子占据。
她远远望去，遥远的、蜿蜒的崖径，那里是海之角、大陆的极端、世界的尽头。
斑驳的石块贴着耳朵，在漫长的黑夜里给某位少女难以言喻的宁静，像是风拨动海浪，洋流爱抚海床，如此地熟悉却又莫名新鲜，让人惆怅。
啊，好像在哪里听过。温妮想。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她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又脏又破的音乐盒。
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在古城区的废墟捡到的。
盒子打开，人鱼公主闭着眼睛，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忧伤的歌声让人平白湿了眼眶。
她手里褪色的竖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故事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她很想去寻找那位消失的流浪诗人，问他这个问题。
可是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
温妮探过窗，看海浪冲刷礁石，海蟑螂爬进爬出，月光下的大海一片沉静。
大洋深处，丑陋的怪物睡在海床上，沙丁鱼群游过，怪物正在酣睡，怎么也吵不醒。
怪物做着怎样的梦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金色竖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