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尽天残》古兰幽月

2、千年一遇

　　突然林间似乎有了什么响动，她停止哭泣，望着传来声音的地方一动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来者并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一只雪狐的心思。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月下的那一刻，两个人却同时都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丽的女子，她有着冰肌玉肤之容，回风舞雪之貌。清辉遍地，白衣女子看着他，静到了极点，可那一身月白的丝绸长裙随着微风扬起却又动到了极处，像是她披在肩上的一幅流水，白雪纷飞，那股不染尘埃的清气，让她看起来分外柔弱，也让她几乎不像尘世中人，一对眸子大而明亮，中间却似乎有点点泪光。
　　而她却也惊得说不出来，谁人知道经历千年寂寞后，她此刻却等到了在梦中出现了千百万次的身影。她认出了他，认出了那张千百年来令她魂牵梦引的面孔，和一身青衣。
　　整整一千年的委屈期待和欢喜，此刻却化成两股热泪缓缓从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溢出，滴落到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在整整千年都无法捉摸的命运里，是什么，在不断点燃她那原来已被冰封的思念，是什么，在不断呼唤她那被寂寞包裹的追寻。
　　此刻，她的心中正洋溢着幸福，只为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对她微笑，一如当年。
　　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他们彼此默望着，雪花飞过他们的双眸，映出了彼此的身影，那里似乎还有些命运的痕迹……
　　“姑娘”长久的沉默后男子开口，“你，迷路了？这里的林子晚上是很危险的，不如，不如我送姑娘回家可好。”
　　她朱唇未启，只是抬头望着天空的明月，眉宇间显得有些清冷。
　　“我没有家，早就没有家了。”许久，丽人慢慢道出。
　　他显得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忍。
　　“那姑娘如果不嫌弃就暂时到我家去吧，我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接着说，“我家不远，就在山下。”
　　他看到她笑着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朝山下走去，只是不多时他便向后看看，等到看到那双美丽的双眸，便又不好意思的回过头来。她看在眼里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笑着。
　　一路上她也不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望着他那和千年前一样的青灰色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而他也没有再多问过一句，只是偶尔略显激动地眼里，透露出心中的涟漪。
　　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华如链的夜晚，他走进了又离去，而她只有默默地望着他身后的路伤心的离开。千年后再相遇时，他还是要离去，而她却义无反顾地抓住了这迟到的幸福。
　　虽然开始的时候她便知道总会有终结，溟说得对，人妖相恋只会是刹那芳华终不得其正果，就像这漫天的雪花，虽然美丽但终不长久。那就让她当雪花吧！有些事就是如此悲哀，就算明知道那是火，却还有人义无反顾的选择当飞蛾。起码，她曾经走进过他的生命。起码，他会记得她的出现。
　　抱着那小小的幸福和倔强，她快速几步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望着他惊讶略带慌乱的眼睛，她“咯咯”的笑着，口中呼出的大团白气凝结在半空中.
　　明月如镜，清辉下男子与化成人形的雪狐并肩朝山下走去，那里的小村庄依稀可见点点灯火。身后不停下落的雪花掩去了来时的路，也遮住了去时的痕。大雪漫天，没有人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间发生了多少故事，也没有人知道有些传说中的命运将从此被改写。
　　“到家了”映着明亮的大雪，他们在一处房屋前停下了，“这就是我的家了”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地一边开门一边说。
　　他是一个读书人，很早双亲便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一边读书一边靠卖些字画养活自己，日子过得很是清苦，他一心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为此他吃再多的苦也是愿意的。
　　今夜又是大雪，他看家里柴火不多想去山里拾些柴火取暖，不想却在林间遇到了一个迷路的陌生女子。望着空荡荡的房屋，真可用一贫如洗来形容。虽然摆设不多，但一切都显得很干净利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可见主人爱好文墨。
　　“这是你画的吗？”姑娘停在一幅画前略显激动地问。
　　画中的也是大雪翻飞的夜晚，一个男子朝林间走去，孤单的身影显得些许单薄但不失英俊，在他的身后是一只受伤的雪狐。全身银白的皮毛都快与周边的雪融为一体。
　　“是啊，画得不好，让姑娘见笑了吧。”男子一边生火取暖，一边回答，却没有发现此刻她眼中盛放着异样的光茫。
　　“你，难道你还记得”她激动地望着身边这个男子，红色温暖的火焰跳动在炉火上，把他的脸照得也格外温暖。不等他回答便又接着说道，“那只雪狐，你还记得……”
　　“姑娘，你怎么了，那只是我闲来无事时随手画的罢了。姑娘喜欢啊。”说完，他便自顾进屋去收拾去了。
　　“是啊，你怎么会记得？怎么会记得当年的那只雪狐，你早就忘记我了，而你却一直在这里等你……”她轻轻地低语，似乎在和那幅画中的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还好，我终于还是等到你了，我这千年的煎熬也算是值得。”
　　“姑娘，你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今夜我就在外面睡好了，家里很简陋委屈姑娘了。”
　　“不，你家很好，我还没有谢过公子呢，失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她轻轻地笑了笑。
　　“不敢当，姑娘叫我青玦好了”
　　“呵呵，这名字倒也配得上公子这样的人了，今夜就打搅了。也不必老是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叫……我叫雪痕，公子记得”说完她巧笑嫣然，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
　　“青玦，青玦……呵呵，我找到你了。”
　　雪痕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时而传来一声幽幽地轻叹。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手腕处，在那里有指甲大小的一块伤痕，殷红色的痕迹映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出。
　　一千年了，都过去一千年了，本来凭她一千年的道行，完全可以把自己的那道刺目的伤痕消去，她却一直没有那么做。
　　那是他们一千年前相遇的证据，是她心中最温柔也最悲凉的思念。为了要遇到他，自己背离族人苦等了一千年，哪怕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哪怕他根本就没有记得过自己，不过没有关系，只要这个世界上自己记得他就好了，只要能再次遇到他就发好了。
　　雪花扬扬洒洒的从九天而落，夜已更深了，各家各户都熄了灯，整个尘世都安静了下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破裂的窗户纸中投射下来，像是一束暖金色的光线，在如此寒冷的季节里，这是一个难得冬日。
　　纷飞的大雪停了，刮了几天的北风也安静了，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村庄，金色的光线跳动在白雪上，像是给它们镶上一层金边。一切都显得安静和谐而又温暖，树林间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乱叫，似乎连它们也为着这难得的晴朗而感到喜悦。
　　一大早，青玦便起来读书，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屋内便不再读出声来，只是默默在看着，偶尔拿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阳光斜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在边缘泛起一圈柔和的光晕，使本来就英俊的他更显得温柔宁静。许是看书太投入了，过了半天他才看见站在桌前的雪痕。
　　“姑娘早啊”
　　“又叫姑娘啊，莫不是就忘记了我的名字吧”雪痕盯着他明亮的双目故做娇嗔。
　　“不，姑娘误会了，啊，又错了，是雪痕姑娘。”
　　“呵呵”一阵清亮的笑声从她嘴边滑出，“真是的，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了！好了，随你吧。就叫我雪痕姑娘好了。你还真是用功呀。这早就起来了，我看了你半天你也才发现我。”
　　说完她便拿起桌上了书随手翻看起来。
　　“哦，难道是被我吵醒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他把他头低了下去。
　　“不，不是的，是我一直都这样起得早。我从来睡得少，一睡着便会做恶梦，害怕在梦中又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千年来每次睡着，她便会做同样一个恶梦，在梦中竟是那惨白的雪花纷飞，年幼的她还是一只小雪狐，梦中她眼睁睁地看到他离去时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而无能为力。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体上，掩住她满脸的悲伤……每每从梦中吓醒便是一身的冷汗，明明知道又是一个梦罢了。眼泪却不自觉从眼眶里溢出，划过她清秀的脸庞，留下两条冰冷的痕迹。
　　于是她便很少睡觉，也害怕黑夜的来临，害怕那千前不曾片刻消逝的孤独感，和看着他离去却挽留不住的悲伤。
　　“雪痕姑娘，雪痕姑娘你怎么了？”听到有人在唤自己，雪痕才从回忆中醒来。
　　“哦，我失态了。”雪痕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嘴角浅浅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苦笑。
　　“没有，是我看你一直在发呆，想来是你到什么伤心事了吧。”放下手中的书青玦关心地问道
　　“是啊”她长叹一声，“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看日出，一个人看日落，世人都说江南的落日很美，可再美丽的落日看多了，也觉得很孤单呢……”
　　“是吧。你一个人无依无靠今后打算如何是好”
　　“ 如何是好？”
　　她抬头看着他的双眸，转眼中便是泪光点点，泪花沾湿了她长长的睫毛，好一幅梨花带雨图，使本来就清秀的脸看起来更惹人怜惜。
　　看着她娇弱的样子，他倒有几分不忍，几分疼惜，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那你如不嫌弃，就在我家先住下吧，我虽没有什么好东西，但也不会让你饿着冻着，起码有处安身之所也好，你怎么想。”
　　“那就多谢公子了。”
　　“公子？呵呵”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过一介穷书生罢了。”
　　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雪痕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皑皑白雪，那一脸的愁容转瞬即逝，反而是一个狡黠的微笑浮上眼角。
　　“呵呵，一千年前你是个好人放了我，没想到一千年轮回了几世的你依然那么善良呢，这么容易就让我住下了，还怕我饿着！我来了，你家徒四壁又如何”她轻笑。
　　想到这里，她竟有一些小小的感动，他还是这样关心她吗，要是可以早点遇到他就好了，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等她再回转头时，他已重新拿起了书如痴如醉的看了下来，青色的衣袍衬得他本就英俊的脸更显得干净。他皮肤白皙，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自然地下垂显得很好看。
　　他拿起一本书看得正起劲，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摇头叹息，每到得意处便会心一笑。雪痕就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害怕一眨眼他就要消失一样。
　　不管是福是祸，今生让我来守护你吧，这一次我要紧紧地抓住你，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去了，不会了……
　　月白色的衣袂里，左手的手腕处一道刺眼的伤痕映在皮肤上，形状像一朵恕放的小小梅花，殷红的痕迹使它看起来却显得娇艳欲滴。
　　就这样，雪痕便在青玦家住了下来，因为青玦家在村子最深处，加上那几日一直大雪不断各家各户几乎都闭门不出，也就很有人注意到村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雪痕他们相处也甚好，青玦看书时她便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也不说话。看到砚里的墨快干了，她便去打些清水来倒在里面轻轻磨出墨汁。
　　开始每次青玦抬头迎到雪痕温柔的目光，便会马上低下头去，脸上泛起红晕。雪痕看在眼里也不责怪，只是望着他笑。后来日子久了，他便也渐渐适应了那一双含情的美目，有时两个目光相遇时便是各自会心一笑。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什么，他亦然……
　　是啊，你也许永远也都不会明白，那如花般的笑靥里包容了多少辛酸和无奈，而她却从你上扬的嘴角边读到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