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破釜沉舟 第五节 ...

  •   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一轮满月映照着河谷里清冷幽寂。忽听营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斥候报发现戎国斥候的踪迹。
      卫昕率部众在此扎营多日,每日小心翼翼勘验周边的山河地势,呈予陇帝的舆图之上将山脉、河流、官道、驰路标了个清清楚楚。一则此地距戎国王城并不远,是深入戎国的腹地;再则河谷之地毗邻陇山渭水,既是方圆百里的军事要冲,也是易守难攻的伏击据点。接到陇帝密旨之后,卫昕便遣斥候轮番打探戎军的埋伏动向,他自幼跟着祖父研读兵法,后在边境驻防多年,知戎军前来自不畏战,深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此战关系到母亲、关系到家门荣耀,他势要在这河谷之内以此千人扭转乾坤。
      卫昕命军候妥善安置朝阳,令斥候再探。斥候再次带回的消息令人震撼,却也在意料之中:戎军业已拔营,来的是戎主亲自领兵的八万主力大军,顺着渭河全线压阵而下,似有举军覆灭之势。
      卫昕知戎人擅于夜袭,犹长于在月圆之夜突袭,遂立即传令全军连夜备战。他首先在河谷内调令随军的百余辆巨弩车连接成环,居中集结百余辆屯有辎重的军车、矢车、指挥车、旗车、鼓车;而后,事无巨细检查巨弩车,每辆巨弩车都以车为架,以轱辘引弦,以绳连系弩矢,以轱辘再卷收弩矢,确保万无一失;随之,每辆巨弩车留6-10名精干的弩兵,1-2人专以深目瞄准,1-2人负责驾驶弩车,1-2人轮番发弩,1-2人补给弩矢,1人持军旗,1人于军车间传递号令;在巨弩车的外围,再命剩余的部众着铁甲列阵,前排设步兵一手持长铩或卜字戟、一手持盾牌,后排设步兵一手持□□或手戟、一手持钩镶。一切布置停当,最后卫昕令将士各司其职、养精蓄锐,而自己单枪匹马于军旗之下据守。
      至午夜时分,戎主率领的八万人马已循迹抵达河谷。自左夫人故去,戎主每日强打精神应付妃嫔朝臣。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朝臣们对陇右虎视眈眈,右夫人奏请奴奴和亲,戎主冥思苦想,未料倔强如奴奴已不告而别。此举使朝臣、妃嫔更加不依不饶,也使戎主更为头疼。戎主少年时曾游历多国,去陇国朝奉对时任宫中制香女官的左夫人一见钟情,爱极了此女,费尽心机向陇帝求娶回戎地。然而左夫人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为陇右联姻背井离乡十八载毫无怨言,然而也只诞育了奴奴一人。平日除了为陇帝制香,就是为戎地百姓研制香药,对着戎主便是不拘言笑凛若冰霜,唯独对着爱女能片刻绽放出如花笑靥。戎主求左夫人而不得,便爱屋及乌,儿女众多也只将奴奴放在了心尖之上,真是书里说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奴奴自小便是美人胚子,北地民风豪爽、双亲又都爱若珍宝,更添上三分英气、三分灵气,正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左夫人在世之时,戎主对奴奴千依百顺,奴奴指东戎主必定屁颠屁颠往东;左夫人离世之后,戎主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万里江山惟愿护此女一世安乐清欢。一朝有密报,说陇山附近有人看见公主出没,戎主即刻火急火燎自率亲兵来寻,朝臣们见强拦不住,恐御驾有失纷纷领军随行,于是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离了皇宫直奔陇山。沿途密报又说,见陇军有数千人已正扣押着奴奴公主屯于渭河岸边,戎主又惊又怒,一路气势领军汹汹杀奔而来。
      卫昕远远看见戎国铁骑如猛虎般沿着渭河黑压压袭来,一时大地涌动卷起漫天沙砾尘土飞扬,极目远眺乘舆之中的戎国主将正是身着皮甲的戎主。卫昕突然忆起自己幼时岁月,那时祖父每回出征返家,教自己骑马张弩,教时一举一动一丝不苟。自己虽从未见过父亲,然而问及祖父麾下官兵俱称父亲是一等一英勇为国捐躯的勇将。河谷内青草香阵阵迎风袭来沁人心脾,卫昕也忆起母亲,母亲总是在自己入睡之后偷偷饮泣,以为自己不知。醒来之后,母亲时不时会温柔浅笑,时不时会亲亲抱抱自己,时不时也会哄自己偷懒一会儿,一块儿吃会儿茶食。母亲最爱吃也最拿手的是花生酥,母亲总是喜欢用白皙的纤指点一块花生酥悄悄塞入自己的口中,见自己被甜得笑了,自己也取一块,一小口一小口抿那温温的酥,而后两人一同捂着嘴边相视而笑。记忆之中所有不在功课或不在练武的时间,似乎都是在陪着母亲一起吃那一块块花生酥。一夜之间,祖父阵亡,母亲离家,自己颠沛流离在北境日夜操练,狠命操练自己、狠命操练各种兵器、狠命操练营地中的弩兵,不曾有过片刻休憩,也不曾尝过花生酥的甜,再不曾忆起过母亲的那般笑。卫昕按捺住眼中的热意回望军阵,见将士们个个龙精虎猛,弩车军阵气势如虹,弩矢辎重绰有余裕,不由得意气奋发;众人见卫昕胸有丘壑、慷慨豪迈也俱都眼放精光、蓄势待发。
      有顷,眼前的大地开始剧烈震颤,“隆隆”的马蹄声如狂雷阵阵越来越急,战马如飞矢流星疾驰而来,每一个弩阵中的士兵都已能清清楚楚看见戎军们脸上似看见羔羊般露出的兴奋贪婪,也能看见他们粗壮的手臂一个个挥舞起的鸾刀,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卫昕嘴角微勾,感到周身一股血气覆满胸膛,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唇齿间突如其来涌上的腥甜狠狠按捺住,让心里只剩下赢得此战便能重振家门、同母亲一起再尝一口酥的矢志不渝。只见他一手稳稳握住□□抬起,一手握紧了缰绳,待戎军进入阵地□□射程,猛然挥喝:“□□强攻!”
      瞬间,巨弩车十矢并发,数百辆巨弩车千矢劲射。戎国重骑战阵被弩矢轮番围攻狠狠撕开一道残口,戎兵在连弩车的控弦声中化身成了破碎娃娃,被射中的戎兵落马纷纷、鲜血四溅,一个个被满天铁弩射得千疮百孔、漫天飞絮,钢铁洪流般的骑阵被碾成齑粉随风而逝。同时,在卫昕有条不紊的喝令声中靠前的步兵一排排持盾刺戟,靠后的步兵在防护之下更加凶狠射击不停。戎人射出的弓箭在有条不紊的陇军盾牌之下像是被片片掸落的脆弱花瓣,骑兵们在步兵战阵前变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而受惊的战马慌不择路四蹄翻飞使得本来已混乱的骑队更加混乱。来势如海啸般的铁骑顿时死伤多人,披坚持锐的戎军刹那间累累如丧家之犬,惶惶如四窜之鼠。从远处遥遥望见河谷之内麾盖上大大的“卫“”字,龙飞凤舞张牙舞爪,森然似有巨口食人之欲。
      戎军将领们视死伤惨重,而陇军□□彪悍至此不敢再贸然冲入杀阵,眼见国主受惊,遂乘着天黑风高在河谷上风处燃火实施火攻。北地干燥,河谷内夜风疾催,瞬间河岸两边枯萎的芦花燃出一条火龙,火势蔓延开小半个河谷。灼热的气流迎面扑来,无情的火舌迅速窜上了陇国的士兵、窜上了□□战车、也窜上了戎国的战马,勇猛的将领两相扑杀起来,不畏死的士兵狂吼疯砍,骑兵的战马被连番扑倒,弩车的粗绳一一被烧砍殆尽。一时间,河谷里鬼哭狼嚎血流成河,将士们捂着断肢鲜血直流,漫天狼烟炽热灼烧着河谷几成绞杀地狱。
      卫昕眼见弩矢如雨、人如蝼蚁,杀红了眼的将士踩着倒下的同伴依旧冲锋厮杀,他一边砍杀一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被喷溅四散的血迹,一瞬不动查看战情。舔了舔后槽牙,一个猛子纵马拔剑冲向戎主,他仗着武艺高强,连斩数十名戎军将领,且越战越勇犹如战神临世。利刃挥舞砍杀之间,卫昕耳畔只剩下隆隆不绝的马蹄声、擂鼓声、骨镝声、鸣镝呼啸声、汩汩奔涌的血气声。
      天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弩车强劲、卫昕骁勇,却终究敌不过火势凶猛,戎军势众。然而一轮轮进攻之下,戎军将领胆寒之余也不敢再强行上前,各自领着部众护着戎主纷纷撤出河谷挣脱上山。卫昕死死盯着密密麻麻、东游西窜、狼狈溃逃而藏身于山脊间的戎军,再看向火势凶猛之处的弩阵,滚滚的火焰浓烟喷洒而开,弩车、军旗、盔盾、玄甲上俱已染满了将士们的热血,残尸碎肉一丛丛豁然被火舌吞没。卫昕惨笑一声,反观自己满身鲜血,仿若一缕天地间无人收留的厉鬼凶魂,母亲的微笑仿若咫尺天涯。心知火攻之下自己这五千弩兵鏖战下去只会白白枉自丧了弟兄们的性命,无论如何无法与马壮人强的戎国大军正面抗衡,他赤红着双眼掉转马头,喝令鸣金,命斥候速去求助公孙令援军,其他人缓慢依托车营回撤本阵。
      一夜之间,滔滔如海的军阵、恐怖对峙的搏杀只余下不灭的火舌依旧疯狂吞噬着满地将士与战马的残碎尸骸,空气中弥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焦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