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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破釜沉舟 第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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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令飞快将朝阳拥入怀中,松开一掌伸至空中,迅速卸掉弩箭飞矢而来的力道,修长的手指轻灵一转便夹住了箭身,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在旁人眼里看来也仅只是公孙令身形微动,以斗篷之势侧身护了护朝阳。公孙令抬头展眸,瞧见了卫昕,卫昕手持劲弩挺拔站在上风口处,身旁是彪悍的赤甲战马,不知身后的古柳林里密密匝匝是否内里藏有玄机。他细长凤眸闪过一抹狠戾,俄顷恢复了无垠幽深。身旁马喧人嚣,校尉们纷纷持矟上前列阵护住主将,公孙令喝道:“慌什么,看清楚!这是卫都尉。卫都尉没规矩,你们也没规矩?还不退下。”
“……”朝阳呆萌一愣,老天爷这么灵!她探出大眼东张西望,见不远处的古柳林下站着一人一马。那人侧身映着阳光染上了一层的鎏金,散发着光晕,像等着情人幽会的温柔郎君,也像盼着佳儿归来的慈爱母亲。那马儿高大壮实,鬃毛齐整厚密,漆黑眼眸明亮如骄阳,正无忧无虑啃嚼古柳下气势汹汹的苜蓿草。马儿背后是古柳林,古柳随地散落、形态各异,或三五一排、或两两相对、或傲然独立,像骆驼饮水、像孔雀开屏、像老骥伏枥,在一堆堆砂砾飞石中看去颇是生趣盎然,连柳树上的粗糙纹路在这秋阳照耀下泛起水样的波纹。
校尉们依令撤后,犹自不甘心扭头死瞪着卫昕。待人马归了位,公孙令轻抚背上的劲弩缓缓移至面前,大掌顺势比着利矢,淡淡道:“好弩!子卿比我算得还到的早,可见此番是求功心切了。”
卫昕无所畏惧,晃晃手中的弩,嗤笑道:“公孙令,行军上任私藏妇人,你当真是好规矩,怪道磨蹭这些时日。”
公孙令缓缓抬起手中之弩,不以为意得冷笑两声,道:“我一无宗亲依仗,二无宫人教养,这两样确实比不上你。卫都尉见了上官怎不知行礼?”
卫昕立于马旁,瞬间如修罗一般肃杀张着弩,将箭矢再次对准了公孙令。
二人剑拔弩张之时,朝阳一个机灵回转神!眼见面前新来的杀神看来也是一身陇国军戎,长相比公孙令更俊美无俦,身着狰狞的蚺鳞赤甲,背着厚背重剑难掩一身煞气。但俗话说,对头的对头就是朋友。于是朝阳趁公孙令不备纵身一跃,轻松跳下了公孙令的马,灵巧得奔向卫昕,转身闪躲至卫昕身后,不忘露出一双大眼对着公孙令怒目而视。
卫昕:“……”
公孙令:“……”他未料朝阳行事如此果决,一是措手不及,二也舍不得拿手里的弩射几下子吓她,只把自己气得不轻,咬牙将这笔账一起算在了卫昕头上。两旁的校尉们面面相觑,偷瞄上官,见公孙令面色铁青不发一言,不敢轻举妄动,个个持住马缰依旧按兵不动。
卫昕如北地胡杨般英姿勃发,也不理会这个惊人的变数,纹丝不动。身旁吃草的马儿被惊得猛一个抬头,斜眼睨朝阳直觉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嫌弃得瞪了朝阳一眼,稍稍挪了挪壮硕的身子,依旧低头大嚼眼前半尺高的美食。
朝阳:“……”
公孙令愠怒道:“子卿,我奉陛下旨特来此迎你。你莫要嚣张,欺人太甚!”
卫昕冷冷看着公孙令,又转头看看朝阳不语。公孙令恍然失了怀中珍宝,看向朝阳的俊眸也顿时十分不善,眼眸冷峻得犹如千百支利箭齐齐射出,两厢目光袭来惊得朝阳一下子缩回小小的脑袋,整个娇小的身子尽数藏身于高大的卫昕背后。
公孙令瞧见,怒火中烧,咬牙道:“子卿,我凡事看在同窗一场。若论战功,你不如我;论军阶,你亦不如我!可知日后尚需本将军的提携?”
“大可不必。”卫昕抬手打住,漠然收起了弩重新背于肩上,而后面无表情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小包裹,大力掷于两人中间的空地上,说:“这是延视陇山地势画的舆图,戎军已在近处扎营,烦请公孙将军承报陛下,说接着人了便是。”
校尉下马拾起舆图,不敢跟卫昕多瓜葛,只狠狠瞪了卫昕一眼,速速展开查验确认无虞,即呈予公孙令检阅。公孙令自校尉手中接过舆图,阴沉着脸,眼里寒星闪闪烁烁。
卫昕将舆图和消息俱已送到,道声:“告辞!”
转身时,忽被身后的朝阳轻轻拉住了一侧袖管,只听朝阳轻如细蚊的声音说:“子卿,带我一齐走。”
公孙令:“……”
卫昕:“……”低头瞅了瞅自己被两根细细的纤指牢牢捏成团的可怜衣袖,直视朝阳,道:“我去戎国。”
朝阳眨眨眼,说:“戎国我熟,可帮你带路。适才是我领着他们出林子的。”言罢,纤纤玉手遥指了指校尉们所在的方向。
卫昕顺着朝阳的纤指,只见校尉闻言傻傻点了点头,瞟一眼公孙令顿时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公孙令瞬间皱起一对浓眉,斥道:“胡闹!”
朝阳一手拉紧了卫昕衣袖,一手飞快遥指了指公孙令,语带哭腔道:“我不认识此人,他说迷了路求我帮忙带路,我好心帮了忙又欲强虏于我,请英雄救命!请英雄务必带我走!”
公孙令眼瞅着朝阳拉拉扯扯向卫昕哭诉,说得自己辩驳不出一个字,可自己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吸引的满腔爱意竟被说得如此不堪,实在是忍无可忍,勃然变色道:“我是他上官,他岂敢违抗我令将你带走!”
朝阳听罢,苦兮兮眼巴巴泪汪汪望着卫昕,小手又遥指了指公孙令,说:“他说你不敢带我走。子卿,你敢带我走吗?”
公孙令哭笑不得,大怒道:“姑娘当真好机变,好口齿!”
卫昕定定看向朝阳,正色道:“当真想跟我走?”
朝阳悄然咬起唇瓣,瞄到公孙令凶神恶煞的表情,心里约莫念叨了十来回“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知跟着卫昕也要再往回走些,可一则实在被公孙令吓得不轻,二则来日总有脱身之法。打定主意连马儿包裹也不要了,一双美目似一泓清水般回看卫昕,点头说:“当真!”
卫昕隔着衣袖拽起朝阳小手,也不看公孙令,道:“我们走。”
公孙令勃然大怒,道:“卫昕!你可知她是谁?”
“不管是谁,你听到她说要走。”卫昕漠然回头,道,“你打不过我。来时我已查探过,方圆百里你只八百骑,我人比你多,你不是我的对手。”
公孙令气极反笑,道:“你还要为她与我单挑还是怎地!可曾想过后果?”
卫昕垂下眼帘浅笑,再抬眼看向公孙令时清亮无比,道:“我卫昕做事,但问本心,不论因果。”话音未落,一手拉着朝阳,一手牵过马。上马前卫昕低头扫了眼朝阳,见她面容惨白却毫无惧意,低低道一声:“得罪了。”而后撕开束帛捆住朝阳,将她背于单肩,另一边单手握弩提身上马,马儿吃饱了又驮上主人好不畅快,乐得撒开四蹄穿过古林飞奔而去,惊起了丛中一片野鸭,一个个扑棱扑棱着翅膀腾空而去。
公孙令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在原地暴跳如雷却也无计可施。眼见两人身形越来越小,而自己还要顾全大局、颜面收拾残局,更将卫昕恨了个彻骨透心,几将手里的舆图捏得粉碎。他闭上眼稳了稳心神,缓缓举起右手沉声喝令,道:“传我的令,继续行军。”众人马不停蹄往边城疾驰,一时官道之上尘土飞扬、烟尘四起。
卫昕一心归营,肩上的女子轻若鸿毛,身下的马儿日行千里,箭一般矢向营地。朝阳伏在卫昕背上,起先又惊又怕紧紧闭住双眼,过一小会儿再睁开眼回头看,那可怕之人与那可怕之人的部众已越来越远,逐渐远得消失在视线之内,渐渐安稳了气息,折腾了一日遂又昏昏沉沉悄然睡去。
卫昕背着朝阳在荒野之中疾驰,侧头见朝阳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眼睡了过去,长长的睫羽上犹自挂着泪花轻颤,在接近营盘的河道旁缓缓放慢了马速。马儿悠悠踱着步,风也似乎悄悄停了下来,朝阳犹如小动物般呼噜呼噜的气吁声,挟着通体上下似远及近的幽香,将两人慢慢笼罩。
随后,陇帝收到北境密函,公孙令奏报已接着卫昕,然此时戎国秋高马肥不利出征,待等来年开春再做计较不迟。陇帝不疑有他,只道卫氏奸猾出尔反尔得了虎符又临阵授意,想起卫母仍为了他肝肠寸断即刻震怒非常,一气回了道密旨令卫昕速速出兵不得怠误。
公孙令收到密旨果如所料,冷笑道:“好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既是众矢之的,子卿莫怪。”随即依旧用火漆封好密旨,命斥候连夜传于卫昕部众。一时间想起朝阳时而粉面含羞、时而机敏狡猾、时而俏皮可人、时而又胆大包天,着实可爱非常,心神不宁、翻来覆去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