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星球上的女人》烙米塔

4、他是个骗子

　　刘晓芸去梁柯文的工作室那天，又让她看到那天那个女人。
　　肖慧和梁柯文都在。拍摄进行得很顺利，肖惠给刘晓芸化妆，她最近什么都学，学开车，帮他们拉外景，学化妆，帮他们省下请造型师的钱。她就好像梁柯文事业的万能保姆，忙里忙外，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模样。
　　中途休息的时候，肖惠接电话出去了。那个褐色卷发的女人走进来，站在梁柯文旁边和他小声地聊天，刘晓芸听到那个女人称梁柯文为老师。
　　“老师，星期天我休息，我们一起去吃饭？”
　　梁柯文没有拒绝她。女人忧愁的脸上闪过一丝希望，她转过头刚好和刘晓芸四目相对。
　　“您的新模特？”女人问梁柯文。
　　刘晓芸才不是梁柯文的新模特，刘晓芸是梁柯文的女朋友的好朋友。
　　肖慧回来了，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退到一边。看起来肖惠应该认识她，她们还打了招呼。
　　“阿文，这个妆我洗了重新画，前面的太浓了。”肖慧对梁柯文说。
　　梁柯文抽着烟，头也不抬，点了点头。
　　只会点头的男人，不肯说句话，不想让这些女人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心事吗？他连看肖慧都不愿意看一眼，他是作贼心虚，还是真的累了？
　　重新拍照的时候，刘晓芸在镜头前无法抓住拍照的气氛。
　　“眼睛看这里，嘴唇微张，不要太用力。”梁柯文伸出右手在镜头后面给刘晓芸指引方向， “给我一个伤心的表情。”
　　他还没有看够女人伤心的表情吗？刘晓芸心里生气，表情达不到梁柯文的要求。梁柯文放下镜头。
　　“累的话再休息一下，五分钟以后我们再接着拍。你记着，拍你的时候，你要好像不知道我在拍你，想象一些很伤心的事情。”梁柯文用他那双沉静迷人的眼睛盯着刘晓芸，女人很容易迷上他眼神里的沉静和任性。这个男人让刘晓芸想起她看过的一部爱情片。失去毕生所爱的男主角用同样的眼光在人群中寻找，即使有了肖慧，他还要继续寻找，那部爱情片最后以悲剧结尾。
　　拍摄结束以后，肖惠送刘晓芸到工作室楼下。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刘晓芸装作不经意地问。
　　“哪个女人？噢，你说小西。小西喜欢梁柯文，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她每次靠近梁柯文，我都闻得到她身上的骚味，我和梁柯文说过，如果让我抓到她和梁柯文真的干了什么，我一剪刀把他卡擦了，”吃醋的女人比泼妇还危险，肖惠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梁柯文才不在乎我的话，他早就习惯了，威胁他的女人不止我一个。”
　　刘晓芸为肖慧感到悲哀。
　　“他喜欢我的原因也是因为我不会跟他吵，”肖慧突然掩住脸，“我好讨厌他！”
　　街边的路人奇怪地回头看她们。肖慧过了几分钟才恢复平静，默不作声地擦干脸上的泪痕。
　　“可是你还爱他。”刘晓芸一针见血地说。
　　肖慧冷笑一声，“我也恨他！”
　　当一个女人对男人由爱生恨的时候，究竟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究竟哪一个会持续得更久？
　　“你有徐维俊是你的幸福，晓芸，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爱上一个错的男人。”
　　“他总有一天会定下心的。”刘晓芸说了一个很多女人安慰自己的谎言。
　　肖慧需要的就是这个。
　　肖慧很凄凉地冲刘晓芸笑了笑，转身回去找梁柯文。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刘晓芸在房间找到还在用电脑的徐维俊。她不打电话给他，他就不找她，他一点不担心她吗。很有可能她在回家的路上被匪徒劫走了，或者她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不再爱他。可是刘晓芸觉得自己和肖慧比起来，幸福多了，她今天不和徐维俊计较这些。
　　在路上她就决定见面的时候，她要徐维俊好好地抱自己。他们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见面，难道他不想她吗？徐维俊对她的举动表现得有些吃惊，但还是抱着她，证明他还爱她。他的衣服只有她的味道，刘晓芸喜欢在他的东西上留下她的痕迹，让他们的关系在不经然中越来越亲密。
　　“比起你爱我，我一定更爱你，你都不想我，跟你坦白了，我今天想了你很多次。”
　　刘晓芸顿在他房间的角落，乖乖地帮他整理他的考试资料。他继续在电脑上搞些她不懂的生意。她抬起头和他说那些话，期望他回头感动地看她一眼，或者说些逗她开心的话，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沉默了两分钟。
　　刘晓芸实在憋得受不了了，她一屁股坐在他床边，“肖慧的男朋友可能背着她搞劈腿！”
　　“你今天见肖惠了？”
　　“还看到第三者，长得没有肖慧好看，难道你们男人都这么下贱。”
　　他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她一眼。
　　“哪天我知道你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好，我一剪刀把你卡擦了。”
　　“我不会背着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他很平静地说。
　　“但是你有可能，你只是现在这么说。”刘晓芸知道自己不该继续争执下去，徐维俊已经有些不高兴，可是她看到他不高兴，她就越不高兴。
　　“我不会，”他打断她，“我如果爱上别人，我会告诉你。”
　　“所以你还是会爱上别的女人，你承认了。”刘晓芸像孩子一样气急地跳起来伸出手指认她的罪人，发红的眼眶里包着恐惧的泪水。
　　“你还有可能爱上别的男人。”徐维俊也认真起来。看着徐维俊好像吃醋的样子，刘晓芸才破涕而笑。她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但她仿佛对这种游戏上瘾了，不和徐维俊吵架反而心里爬着一只毛毛虫一样难受。她就像一个虐待狂一样，只有痛了，哭了，才觉得他们的爱情还活着，才感觉到徐维俊在乎她。真可怜。
　　她知道自己的心会一直在徐维俊身上，虽然搬家会减少他们见面的机会，但是也许两个人分开了，徐维俊会更想她。所以刘晓芸确定实习的公司以后，从宿舍搬到离公司很近的单身公寓，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刘晓芸粗略简单地装修了自己的新家，徐维俊和他的一个哥们儿帮她搬所有的行李。
　　搬家的时候，肖惠也来了，顺便把拍好的照片拿给刘晓芸。
　　这是肖慧和徐维俊第一次正式见面。本来刘晓芸想把徐维俊的哥们儿介绍给肖惠，可是肖慧识破了刘晓芸的算盘，连电话号码也没留给人家。
　　徐维俊和他哥们儿因为工作的事情离开以后。肖慧和刘晓芸吵了两句，因为肖惠说刘晓芸多管闲事。
　　“不管我和梁柯文之间怎么样，你也不该介绍个秃头给我！”肖慧说。
　　“他只是发线靠后一点。”刘晓芸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笑出来。
　　“你希望我以后生的小孩的发线都那么靠后吗？”肖惠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你要是以后每次见面都给我介绍一个男人，我就再也不来找你。”
　　“我想你开心而已，你该认识别的男人。”
　　“梁柯文不是不好，每个男人都有他的缺点，”肖慧低声说，“你以为我熬到现在，就这样放弃梁柯文？我为了他付出了太多，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又不是机器，可以按开关暂停和快进。难道你每次和徐维俊吵架，就出去认识别的男人？”
　　那一晚上，肖惠再没有说一句梁柯文的不对，女人在同性面前也是有自尊的，哪怕是自己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还好房间里不只她们两个人，隔一会儿黄芳芳也来了。她是从婚纱店试完婚纱以后赶过来的，婚纱店也在市中心，搭一辆巴士二十分钟就到了。
　　肖慧和刘晓芸之间的话题立刻停止。
　　“你可以去我家附近的灯店买盏新台灯，我有他们的会员卡，可以打九折，他们那里的灯都是从欧美空运过来的，我看过一个好漂亮的玻璃灯，可惜跟新家的装修不搭，不然元就买了。”
　　刘晓芸的确需要一盏新台灯，以前的灯太旧了，被她扔在储物室里。台灯和女人的关系总是暧昧模糊而密切的，有人喜欢缀满蕾丝边的，有人喜欢彩色玻璃的，有人喜欢素雅简单的…女人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在夜晚陪伴自己的台灯，每天晚上，一个寂寞女人靠着它，只有它分享女主人的心情密事，也只有它给她带来温暖，好比女人的另一个闺中密友。
　　刘晓芸喜欢深彩色的玻璃灯，让她联想到旧欧洲时代的繁华时代。她可以想象一盏做工精美的台灯夜晚在她床头发光的模样，如梦如露。
　　“不然我给你买一个，做你的乔迁礼物。”即将做处长太太的黄芳芳出手也变得阔绰起来。
　　“你和他去上海看他的家人了没？”刘晓芸问。
　　提到那个男人的家人，黄芳芳脸上闪过一丝不高兴。
　　“别提了，下个月结婚的时候他们还要过来。上海人就是抠门，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妈妈给我们一边削梨子，一边说这梨子一个就要一块多，好贵好贵的~~就跟我吃了他们家的金梨一样。”黄芳芳翻一个白眼。
　　“哪个男人都有他的缺点，你又不可能再找一个。”肖慧说，看一眼刘晓芸。刘晓芸装没注意到。
　　“找个外地老公也好，你不用经常和他家里人相处，矛盾少得多。”刘晓芸说。
　　“好在他和他家里人不一样，脾气也好。我和他同事的老婆们一起在俱乐部打过麻将，都说小元好。还有，她们都把小孩送到城南的一家私人幼儿园，那家幼儿园的小孩可以直升重点小学，我和元在商量以后要不要也把小孩送那里去，好贵的，一年光学费就要两万，但是人家要教英文，教钢琴，什么都教，小孩子就要让他们赢在起跑点。”
　　肖慧和刘晓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是和我们谈男人吧，”肖慧说，“我们哪里知道小孩子上哪所幼儿园的事情，我要结婚，不知道五年十年以后的事情去了。”
　　“男人？我是看清楚了男人，才结婚的。找个好老公比找个好男人容易得多，我要是想找好男人，又要多久的事情去了。”黄芳芳说。
　　“好老公和好男人不能是一件事情吗？”肖慧反问。
　　“当然。”黄芳芳沧桑地回答，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她的初恋，刘力曾经很重地伤了她，从那以后，黄芳芳再没提过他。
　　“听说刘力后来回学校带游泳队了。”刘晓芸突然没来由地说一句。
　　黄芳芳沉默了两秒钟才说，“想起那个男人就想起以前的我，以前的我真傻，居然会爱上他。”
　　“爱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女人总要被爱伤过，才能长大。”肖慧接着说，她可能联想到了梁柯文。
　　“他是个骗子，”黄芳芳激动地说，“他骗了我，他也只能骗一些情窦初开，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你们当时也不阻止我，明明知道我将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肖慧开玩笑说。
　　“你们猜他现在真的还在不在学校？芳芳，如果你再见到他，你会对他说什么？”刘晓芸问。
　　黄芳芳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可能告诉他他是个透透彻彻的混蛋。”
　　“不然我们回去一趟，如果他真的还在，芳芳你可以骂他，如果不在，我们就当是回一趟母校。”
　　刘晓芸立刻赞同肖慧的提议，黄芳芳原本不想回去，被肖惠刘晓芸拉着也就去了。说好了就立刻出发。时间刚好是下午六点过。她们在校门口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刚好三个女高中生背着书包说笑着并排往外走，就像刘晓芸她们以前那样。刘晓芸在其中一个脸色略微苍白的女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身旁那个漂亮高挑，眼神高傲的女生应该是过去的肖惠吧。
　　黄芳芳透过学校的铁门朝里面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我们白来了。”
　　刘晓芸和肖慧也朝里面看了看。教学楼对面的游泳馆好像正在装修，挂了一个很大的‘闲人免进’的牌子，游泳馆门口堆放了几个用旧的深绿色救生圈，好像几百年没有人进去过。
　　“走吧，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也没有话要对他说。”黄芳芳的脸上明明写满了失望。来的路上她本来还有点紧张，这下子完全没了劲。
　　“等一下，过去看看再走嘛，好不容易过来了，你们看，扫操场的老伯还是以前那个人。”肖慧伸手指着操场上的一个人影兴奋地说，“就算那个人不在了，芳芳你不想回来看看？这里是我们度过十六七岁的地方，不亲自回来我不知道自己很怀念，以前放学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里等你们一起回家。”
　　“刘晓芸？”
　　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此刻站在校门口意外地看着刘晓芸，眼光移到肖慧和黄芳芳身上，当他看到黄芳芳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让刘晓芸觉得很怪的表情。
　　“芳芳。”那个男人过了两秒钟才鼓起勇气叫黄芳芳的名字。
　　“刘力？”黄芳芳不敢确定地问。
　　刘力听到黄芳芳还认得他，这才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一笑竟然露出红色的牙龈，牙齿也因为抽烟黄得很。还有他腰部周围的一圈白白的肥肉和臃肿短小暴露在外面的两条大腿，让刘晓芸吃了一惊。是她们记错了吗？以前的刘力可是很帅的。而且说他比她们大三岁，也才不过二十八九而已，连三十都不到。
　　“你们回来干什么？上个暑假有个学生在里面淹死了，学校就把游泳馆关了。”刘力殷勤地说，看到黄芳芳让他很高兴。
　　“我们只是路过。”黄芳芳冷冰冰地说。
　　她的冷漠让刘力很尴尬，只有转而和刘晓芸还有肖慧说话。
　　“我们想知道你还在不在学校教学生游泳，黄芳芳下个月要结婚了。”肖慧说。
　　她的前一句让刘力的眼神一亮，后一句又让他完全地愣了一下。他埋下头，有些失望地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水管放到一边。
　　“这样啊，我下班了，你们要进去吗？我可以跟学校的门卫说一声。”
　　“我们不进去了，我们要去吃晚饭。”黄芳芳说。
　　“对，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好久没见了。”不怕被黄芳芳打死的肖慧说。
　　刘力很尴尬地笑了笑，眼光游回到黄芳芳脸上，黄芳芳倒是没反对，转身就走。刘力像小兵跟长官一样赶紧跟上去，一下子把刘晓芸和肖慧抛下好远，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刘晓芸和肖慧忍不住笑起来。
　　记忆中的学长变成了一个满身肥肉的男人，过去的烧烤店也换成了元记串串香。
　　刘晓芸，肖慧还有黄芳芳和刘力坐在一起，刘力始终强打起笑脸和黄芳芳说话。
　　“一瓶纯生，要冻过的！”刘力对店里的伙计大声说，很显然他还是经常来这里吃饭。
　　刘晓芸这才发觉，和她们三个已经成年的女人坐在一块儿，显得刘力更加苍老，她看得清楚他眼角明显的鱼尾纹，可他的气质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小男人，他还是只喝啤酒，也不管她们一屁股自己坐下来。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反差让刘力有一刻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恶。
　　黄芳芳初恋的回忆就这么被他毁了。
　　留下刘力，三个女人坐上回家的出租车，黄芳芳还不肯说出当年她和刘力分手的原因，她死也不肯说。
　　“他是个骗子，我只有这句话，你们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他自己知道他过去对不起我。而我现在要结婚了，我有个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男人，我要完全忘掉他，每个女人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黄芳芳说。
　　女人的确都有不想提起的过去。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呢？因为伤过心，还是因为依旧为了情人的背叛而愤怒？
　　那天找过刘力后的周末，黄芳芳把她给刘晓芸买的台灯让工人送到刘晓芸的公寓。那是一个有红、绿、紫三种颜色交杂的彩色玻璃台灯，灯座是一只黑木雕刻成的鸭子，打开灯，多种颜色的灯光从灯罩透射出来，照到暗色的墙壁上像老旧的皮影戏，从灯罩下面照出来温暖的黄色的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