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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探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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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蓝冷,囚窗内几堆枯草凌乱,去不得半点寒意。
颜慎敏抱膝坐在墙角,身上仍是当日义弟代置办的那身衣衫,却早破旧不堪。尘灰草土,尚掩不去冠玉面庞一片清雅。握卷细读,纵然明日或便是死期,也不废了最后一日攻读。
“这可是人住的地方?”
冷锐人声挟着凌人盛气隔门传入,一行杂乱脚步声渐近,又一人声响起:
“白老爷莫恼,小的们都明,明白。”
“明白?好,我改日来时——”刻意拖长了声音,对方忙忙接下话头:“自然对颜相公好生看待。”
“明白便好——拿去,请上下弟兄都喝碗酒。”
一迭声的“多谢老爷”,牢门咣当声里打开。雨墨跌跌撞撞奔进,身后一锦衣少年踏进门中,大氅华衣作武生装束,眉目秀俊夺人,隐然却带三分冷煞。
颜慎敏一怔,立起身,那人已抢先开口,声音微颤:“颜兄,怎会成这般模样——”
听得陌生的清朗声音,颜慎敏惊疑不定间,雨墨抢先开口:“相公,这位是白玉堂白少爷——便是,便是金相公了。”
颜慎敏原料到这义弟断非寻常人物,一时也不由惊了惊。定下神来,自顾一身形容,无奈一笑:“愚兄……愧见贤弟。贤弟如今又到此为何?”
白玉堂蹙眉问道:“别来不过数日,颜兄怎会至此?小弟信得颜兄品格,断不致做出这般歹事,特来问一句,究竟那使女因何而死?”
颜慎敏心下犹疑,长叹道:“贤弟……事已至此,提他作甚?”
白玉堂隽秀双眉冷冷扬起,已带怒色:“当日既道是知己兄弟,颜兄还瞒小弟不成?今日到此单只为问这一句话。若是小弟有眼无珠瞧错了人,也不必你多言,现下便走!”
颜慎敏略迟疑一下,仍是摇头道:“贤弟不必再问,愚兄一时智昏,委实无颜再对贤弟。”
白玉堂脸色一寒,拂袖抬手,止住急忙着分辨的雨墨,冷笑道:“瞧来颜兄也当真不把白某当作弟兄。雨墨,照料你家相公,小弟……”长身一揖,摔手转身:“后会无期!”
颜慎敏见白玉堂变了脸色,心中言语几乎冲口而出。硬生生压回心头,看着雨墨追着白玉堂,赶出牢房。木立许久,长叹一声,跌坐回去。
白玉堂一脸怒色踏出牢门外,雨墨总算赶上,哭道:“白少爷,你——你千万莫误会。相公决不是那作孽的贼子,只不知他如今中了什么邪,口口声声硬要把这罪责往身上揽……”
“我自晓得,不过是中了圣贤毒的伪君子!”白玉堂冷笑两声,“又无隔墙耳,做什么不能实话实说?道是金兰弟兄,为个女子便吞吞吐吐全忘了坦荡二字,还提什么情义!”
雨墨听着这凌厉语气,木木退了两步,又要哭出来。白玉堂看他神情,皱了眉,背身冷冷道:“你若拿得定他无罪,我便指你一条路。人说开封府包龙图铁面无私,你有胆量,便上开封出首,料来总能有个水落石出。莫再来烦我!”
雨墨会过意,一时喜不自胜,忙拜了拜,笑道:“早知白少爷定不会狠心不管,雨墨明白!”
白玉堂白他一眼,握住适才顺手牵来的那只琥珀蝴蝶,心下止不住辗转思忖。此物今番又失,不知这腐儒义兄又要作何等想来?
以颜慎敏细密,雨墨精明,也断想不到她不惜挥金探狱,不为早已探听明白的案子,只为这只作信物的玉蝶。
“雨墨,”她也不回头,一声叫住那急匆匆要奔回狱中的童儿,冷笑道:“若是你家相公仍左性不改,不妨便告诉他,柳小姐前日已上吊了一回。要死要活,叫他自己掂量。”
雨墨唯唯应着,暗觉这华美公子竟比前日的无赖书生更难伺候。
白玉堂袖了玉蝶回转,才始入门,便听白福叫着“二少爷”迎出来,埋怨着晚归累客久等。
懒听他唠叨,匆忙闪入厅中,一人立起相迎。面容白皙的青年公子,青衣高冠,连声道:“白五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白玉堂正自心神不宁,旧友重逢,却是喜少惊多。略略一怔,方淡淡道:“柳兄?你来作甚?”
此人原是白玉堂昔日江湖交友,姓柳名青,绰号白面判官。容貌白净斯文,下手却是厉判生死,偏合了白玉堂俊骜的性子,亦算得她难得认下的一个朋友。
柳青见她一副淡漠模样,不由略感失望。坐回原处,摇头道:“五弟,你可知你这一场闹腾,几位兄长怎样担心?你说说,那点名号之争算得了什么,竟值得你千里追上京城,累得几位大哥坐立难安!”
白玉堂心不在焉,听他说完才明了是语含责怪,冷横一眼,眉头微竖,冷笑道:“柳兄,敢问小弟到底闹出了怎样的风波,怎样的不知高低!”
莫不是天下人都认定,她定须同那什么御猫斗上一场,才称了锦毛鼠的名号?
柳青教那冷嘲一般的声音惊了惊。年余未见,书信往来也断了大半年。江湖上万里十年分隔原是常事,四海之内,一样的兄弟情义,却不想重见这白老五,高傲如昔,俊丽如昔,他竟觉出些不似寻常的生疏隔阂。
那二十岁的少年自是侠义道中的人物,却向来与豪爽二字无缘。刀辣手毒,心思比旁人都深了三分,又难得与人深交。若不是行事磊落无欺,单这份手段,万一一步走偏入了邪道,定然为祸非浅。
沉吟半晌,只想着及早劝他悬崖勒马,叹道:“五弟可不知几位兄长怎样的担心?唉,这……”
白玉堂冷笑道:“如此说来,柳兄是要替我几位兄长教训人了?请请,是要白某人向展大侠负荆请罪呢,还是一步一拜,跪上开封府去认错?”
言出如箭,看着柳青满脸愕然神情,她自己也暗惊这没来由的火气。不自知,探监归来,见了那不知好歹的颜慎敏,虽早料到三分以那人的性子必然坚不言真相,仍是难免恼火他的不诚,不义。
柳青语塞。要再说上几句,才想起一来白玉堂什么也不曾做,二来,纵然当真犯下什么事,似乎也不应到他柳青来教训人。深知少年性情冷厉,一个不合,难保不下逐客令。半晌,苦笑拱手:“五弟恕罪,柳青告辞。”
“慢来!”白玉堂立起身,冷冷礼节性的语气,“远道而来,岂能不留?白福,上茶。”
柳青忙道:“不必了。本是顺路前来,尚有事未了……”
白玉堂目光一转:“哦?那是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