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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山祈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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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平阳候夫人秦姝携同一众人向青山深处玄云寺进发。马车咕噜噜滚过山间小道,带起一溜烟的灰尘,在空中飘飘扬扬,最后覆盖在山路两旁的野草上。
不知是灰尘的缘故还是天气的缘故,今儿天空灰蒙蒙的,方圆几里不见一朵白云,更别提日头了。林间多树,这时天色尚早,林子雾里雾气气,扶轿的小厮、驱轿的车夫迎面走过,水汽扑了个满面,却让人不觉得舒爽,相反沉闷得紧。
小厮是平阳侯府上的,平日里忌惮秦姝,不敢多嘴,只能在心里默叹,谁让自己是吃这碗饭的呢!车夫却不顾忌这些,他们不是府里的人,只是些哪儿有活往哪儿靠的半吊子,京城的达官贵人他们大多都见过,也知道贵人们闲来无事就有些怪癖,比如坐在云端里的人冷不丁要体验民间疾苦,又如挑个连鬼都不愿意出来晃悠日子去深山古寺,显然这位贵夫人属于后者。他们嘴里咕咕哝哝,却也不敢太大声,只低低的如同蚊蝇。
“你们这些小崽子可就别咕哝了罢!要让夫人知道没什么好处!好好干活,过后少不了你们的!”
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不然这种鬼天气谁还出来累,在家躺着不舒坦吗?
要说谁是这当中最忙碌的,莫管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他就像陀螺似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鞭策着驱赶着。他的精力很好,要不是眼底那一抹浓厚的阴影,没人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三天未曾好好合眼了。
今年似乎流年不利,侯府接二连三出乱子,先是世子被人推下水,后又闹出人命,二娘子接着滑胎去世……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心神不宁。好在一出接二连三的烦琐事使每一个人都忙得团团转,还没能品出其中滋味。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青山脚下,秦姝没等婢女扶她,自己伸手掀开了车帘一步不停地朝玄云寺而去,脚底带风步履如飞。
青山峻拔笔挺有直插云霄之势,陡然映入眼帘,气势恢宏,玄云寺屹立在山顶,与周围的山树天然分隔,自有一派与世隔绝世事无争的祥和超脱之象。从山下到山上有一段石梯长长地扑向山脚下,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庙宇上尖尖的四角翼。
方丈知晓平阳侯府夫人要来为侯府祈福祛灾,携同一个小和尚等在石梯前,望见秦姝就领着她朝老地方去,一行人没有任何交谈,有的只是眼神的心领神会。秦姝挥退随行的小厮,单带了婢女红儿随方丈去,管家则停在石梯前候着。
距离秦姝上一次来玄云寺已有大半年,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平阳侯府小娘子与她的婢女双双离世,一个死于寺里常客王公子不为人知的癖好里,一个死于眼前这位贵夫人之手,又如祁尚书嫡女和昔日闺中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在画舫中大打出手不幸落水,生死未卜。
方丈最后在一间不起眼的禅房门外停了下来,小和尚与红儿自觉立在门外恭候秦姝与方丈进屋。屋里除了秦姝方丈还有第三人的存在,这人穿了件牡丹条纹梭云袍子,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背着光坐在茶座前打坐。方丈进了屋却并不坐下,朝屋中人点头转身从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了。
“母亲……”秦姝走近来人,伸手攥住她的衣角,不难看出她的手是颤抖的。
李敏静抬眼看了女儿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恼怒。
“母亲……那个贱人……死了………我把那个贱人……还有她的小……孽种……杀死了……”
“死了是好事,你哭什么呀?”相较于女儿的激动,李敏静显得很很平静。
”我害怕……最近……我总是梦见韩若兰,她和柳涵那个贱人串通好了……她们………她们要杀了我………要……让我……不……不得好死……”秦姝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低低吼了出来。
李敏静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姝儿!你发什么疯……”窗外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她警惕心很强,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吗?现在碍眼的都除去了,你只要守住你的位置就行了,两个死人而已,还能活过来不成?她们死了!威胁不到你了,你要给我争气点,拿出秦府的气势来,千万别给我丢脸!”
“死了……死了……”秦姝低低重复这两个字,瞬间破涕为笑,咯咯笑出声,“她们……死了……我还怕什么……韩若兰……我终于摆脱她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府里还有位娘子呢!妹儿,郁颖你动不得,但一定得防着,不然为娘走过的弯路就是你的前兆。”她替女儿擦掉眼角不知是喜还是惧溢出的泪水,轻声安抚。
李敏静说这话也不是吓唬她,秦府目前有一位主母三位小妾,且小妾各有子出,一个个地母凭子贵骑到她头上来了,都眼馋着她儿子的嫡长子之位。她不想女儿因为心软走自己的老路,更不允许女儿输给别人。
秦姝在房里待了三个时辰,直到方丈再次进入房间她才在红儿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禅房,栖蝶步履在青石板上踏出哒哒声响,她脸上有隐隐汗珠顺着面颊流下,相比来时那股高贵更添了几分随和之气。
秦姝刚想说话,眼角余光瞥见林子里一道灰色影子从屋外林间一闪而过,带起的一阵风拂动了落在地上的枯叶,要不是这些在空中翻飞的叶子,她都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刚刚外面有人来过吗?”
“没有。”秦姝狐疑地朝林子里望去,若有所思。“算了,走吧!”
那袭灰色身影在拐角处停了一会儿,随后走向另一条小路,踏进了一间小木屋,屋里有一位穿着素净道袍的老妇人,一见是他亲切地唤了声南儿。
与此同时,祁尚书府。
夜,还是漆黑的夜。
她似乎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她,有妹妹小柔、梨心,还有侯爷。
梦里,她和妹妹柳柔蜷缩在简陋的茅草屋里,俩个小小的身影抱作一团,小小的,咬着牙,忍受着爹爹的打骂。
爹爹又喝醉了,自从娘亲去世,他就沾上了酒瘾,整天不是在酒肆就是在去酒肆的路上。喝醉了,就回家拿孩子出气。
家里空荡荡的,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拿去抵酒钱了,家里纸糊的窗户纸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劲风像是逮到了突破口,一股劲儿地从小洞里涌进来,犹如一把尖刀,生生的划在人的身上,又冷又疼。
在这样的夜晚,所有的无助与惶恐都被无限放大。
转眼间,她被卖到了戏院,被迫学艺取悦于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那个酒鬼爹爹还是有点良心的,至少他没把她买到妓院受人凌辱。
但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戏子又比娼妓好到哪里去呢?
她年龄小,嗓子未开,只能在班子里打打杂,加上不受坊里大管事大胖个待见,经常和梨心被安排干些没有人愿意干的脏累活。
等到年龄大些,她得红姐器重,点名学习各种乐器,为戏班子做开唱伴奏。
起初,她的手不灵活,没少招打。不过在家挨得多了,就跟挠痒痒似的,渐渐竟不觉得疼了,只是身体难受得紧。
慢慢地,她能弹曲子了,能登台唱戏了,日子才过得有了人样儿。但仅仅是有人样而已,跟好不沾边儿。
保定六年,她凭借戏剧《醉春娇》一举成为扬州名角儿。一时间,前来绍玉坊观看她登台的客人络绎不绝。
也是在那时,她遇上了她的侯爷。
连月大雨,运河决堤,河水沿着河岸一路奔腾,漫过了人工护栏,淌到了离河不远的大面积稻田里。也是这时富甲一方米稻富余的阳州颗粒无收。
得益于运河一年一遇的泛滥,这些稻谷是全阳州品质最好的,产量也高的惊人,一直都是供给宫廷达官贵人的主要来源。
如今这么一场天灾,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天子特意派遣了几名朝廷重臣前来巡察,平阳候正在其中。
那段时光,他闲暇时就会来绍玉坊听她弹曲子,看她唱戏,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后来,他从坊主手里赎出了她,将她纳为小妾,带她入了京城。
再后来,他去了北方督战,梨心被秦姝陷害致死,过往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
突然,闵永平牵着一个酷似自己的女子越过了她,俩人相互依偎,羡煞旁人。
接着,秦姝狠戾的面容冷不丁出现在眼前,她的眼睛弯得像把刀子,指着她,厉声喝到:“贱人!”
她吓得一个激灵,浑身发抖,汗珠子大颗大颗从额角蜿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