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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幽幽深谷中,丛林高低不一,山脉连绵无沿,矮崖边,有一只粗壮遒劲的老树精总是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它树荫庇佑之下的生灵,即使千百年的痕迹沧桑已经深深刻划在了树干上,它望向地下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无奈。
      低微的妖物,虽然修炼千年,生出灵智,但一生的根系永远离不开妖谷的土地,这一方圆之中。
      它恨。

      我和娘亲也生活在这片山系。
      一个矮扁平的山洞缝隙,不仅能遮风挡雨,其内空间也蛮宽敞,坐落在山中悬崖之下的隐蔽处,悬崖下面有一条溪流,我经常趁着娘亲外出找吃的的时候,溜出去到水里游几圈。

      小溪的源头是叮叮咚咚的一眼泉水,我经常游上去,看着鼓起包的水波汩汩而出,流向它想要去的地方。
      娘亲平日里不许我出去,生怕有狠毒的妖魔将我吞食,唯一允许的便是将我寄托在老树精爷爷那里。
      “这里是妖族,虽然妖物一向弱小,但万一碰上强大的妖物,娘该怎么保护你?”
      我与娘亲是魔,而非妖族,所以天生灵智都很高,生活的很谨慎,娘亲似乎忌惮着什么,不肯与其他妖类多来往,除非是到手的食物。

      最初的我尚未化形,经常缠着老树精爷爷,它脾气不大好,总是埋怨自己无法行动到远处其他地方,我便稍微走的远一点,给他带回来其他山里的野果和野花,有时候还会抓几只小妖精回来圈着玩。
      但是老树精爷爷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我幼年时候的本体不算大,可以自行变化大小,沿着老树干攀爬,老树精爷爷的本体参天,高处的枝丫绿叶几乎伸到天边的云里。

      我抱着树枝挂在老树精爷爷身上,吱哇吱哇地笑,老树精爷爷便抽出几根枝条在下面织成网状,兜着怕我摔下去,其实他多虑了,我生下来妖力充沛,而且皮糙肉厚,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爷爷,为什么你总是不高兴的样子。”
      老树精爷爷闻言,似乎是摇了摇头——满树的叶子都在晃动,而四周并没有风。
      “老夫一生落居于此,修行九百年有余,还是无法化形为人,而千年之劫历就要降临,老夫有预感,这次劫难,老夫怕是度不过去了。”

      我不懂渡劫与否,据说妖魔修炼都是要渡劫的,就像是人类修行升阶一般,凶险万分,但是我是舍不得老树精爷爷的。
      “可是我不想爷爷走,到时候劫难来了,木女陪着爷爷一起度,一定能过去的,等爷爷化作人形,木女带爷爷去很多地方玩。”
      老树精爷爷似乎笑了,但是心情貌似好了一点,满树的叶子又抖了起来,“你一尾小蜥蜴,修为不过十年,怎么陪老夫度这千年劫难。”

      几根细枝条抽了出来,结成网,我便躺了上去,任凭老树精爷爷带着我荡悠悠。
      “可以的,爷爷,相信我呀。”

      我不是蜥蜴,我是蛟龙呀。
      我长了长嘴,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娘亲说,如果我的真实身份公布,会引来更加恐怖的妖魔,而蛟龙幼年时期其实与一条小蜥蜴也没甚区别,只不过身躯大小之分,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变作小蜥蜴的大小,顶多算是一只变异长了厚重鳞片的小魔蜥。

      来来去去也就四周几座山峰,我溜出去能够带回来的新奇东西越来越少,但过远的地方我是不敢涉足的。
      “爷爷,您看,我长脚了也走不远,怕人家吃了我。”
      。  老树精爷爷只是伸了只枝条揉了揉我的头。
      “傻孩子,爷爷在这里,没有妖怪敢伤害你。”

      娘亲与老树精爷爷的信任究竟是何时建立的,我不清楚,但是老树精爷爷跟我讲过——
      “你娘亲是一只善良的魔,这是很难得的。”

      那日老树精爷爷让娘亲把我关在洞里,不许去找它玩,娘亲化作了人形,抱着我,看向老树精爷爷伟岸而年迈的身躯,目光中有怜悯和不舍。
      “老前辈,祝您幸运。”
      老树精爷爷笑了,树叶温柔地晃了晃,投下一片好看斑驳的光影在地上。
      “小姑娘,也祝你幸运。”

      大概很久没有被叫过小姑娘,回家的路上,娘亲有些发呆。
      阳光消失的很快,娘亲与我趴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那洞口太扁平,我和娘亲都要变作原身才能一起钻进来。
      娘亲是一条蛇魔。
      “爷爷为什么不让靠近它?”
      我看到了鸟兽妖精四下逃窜,离它们原本栖息的老树精爷爷巴不得越远越好。
      “老树要应劫了,天劫降下,滚雷赫赫,在那四周很危险。”娘亲仍是蛇魔的状态,盘踞着昂起头,嘶嘶地吐信着,目光也落在洞口外最后消逝的那抹光上。

      闻言,我心中一紧——爷爷说过,他很有可能渡不过这次劫难。
      我身上裹了一层无形的蛇蜕——是娘亲的,据说可以抵挡一些攻击,娘亲还说过,蛟龙的身体强度与鳞片硬度非常大,是许多妖魔所无法比拟的。
      “爷爷有危险,我要去帮他——”
      “不行!”蛇魔的红色瞳孔骤然收紧,原本盘踞的身体也驱动了起来,“那是千年妖劫,多危险你知道吗!”

      实际上,我天生的力量早已经强过了娘亲,她拦不住我,我便在天地变色,黑云压山,雷劫降下的时刻冲了出去。
      老树精爷爷似乎是慷然赴死的状态,看到我过来大吃一惊,想要卷起枝条将我推开,但雷劫已落,整具树身沐浴在厉声电光之中,试图伸出来推开我的枝条也刺激地缩了回去。
      我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老树精爷爷的树干——
      雷光裹住身体那一刻,猛然的剧痛直冲脑颅,骨骼似乎都被击散开,空气中弥漫着烧焦肉类的浓郁气味。
      我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是在小溪边,娘亲正在帮我擦洗身子,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我怎么坐起来了?
      我……
      不顾娘亲惊愕而喜悦的眼神,我转头瞧见了溪水中的倒影,眼仁蓦然瞪大——
      水面如镜,碧光荣荣,千百种生灵自然倒映其上,一个浑身黑色硬质鳞片的半人形家伙就这么隔着水波与我对视。
      “……救、救命啊!娘亲!有妖怪!”

      娘亲已经变作人形,眼神中带有可爱和可怜之气,似乎还蕴着我看不懂的欣慰和欣喜,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脸,笑着说了句“这不就是小妖怪嘛”,这才将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由于我与老树精爷爷共同承受雷劫,其伤害是一分为二的,老树精爷爷终是挺过了这次难关,而我的本体精神则受了淬炼,居然初次化作了人形。
      “化形最初都有点丑。”娘亲和蔼可亲地,笑眯眯看着我。
      “……”

      确实有点丑。
      已经勉强能看出头颅、四肢的形状,只是除了眼耳口鼻之外的地方包裹着厚重的墨黑色鳞片,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有史记载的蛟龙最早化形需百年,娘亲说我未来一定是一代尊上。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娘亲很开心的样子。

      “老树精爷爷去哪里了?”
      “老树闭关了,他渡劫成功,即将化形,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日,我们暂时见不到他了。”娘亲抱了抱我——妖魔类的天性,表示爱意都是以贴合拥抱磨蹭的方式来表达。
      “不过,老树说,你助他渡劫,来日可要好好感谢你呢。”

      后来,老树精爷爷化形成功后,他才笑着对我说,他早知我不是魔蜥而是魔龙。
      “十年修为的魔蜥可以口吐人言,老夫可没听说过。”
      不过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几年里,我失去了最爱我的娘亲。
      还遇到了他,我的殿下。

      那日,不远处的山谷里传来暴动之声,就如同天劫雷动,方圆几千里的山脉都不时震颤。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日,白天黑夜 。
      娘亲夺了一只雀妖的蛋,七八枚,每一颗都有我的头那么大,存储在洞里,那只雀妖第一日就进了我和娘亲的肚子。
      娘亲说,一些在魔族受人歧视或者心怀不轨的魔物,都会跑到妖族来为非作歹,而我们藏身的这片山谷最为幽静,也没有其他魔物栖居,都是一些低微弱小的妖类。
      但是娘亲当时思虑的不全,如此安逸灵气俊逸的地处,怎会吸引不来大妖魔物呢。

      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里有其他强大的生物,其威压遏制了所有想要来到这里,可能打扰到它生活的妖魔。
      至于为何我与娘亲并未感受到如此,便不得而知。

      老树精爷爷闭关七年了,我尚未见过他,娘亲说,他出关会来找我们的。
      “有时候,妖精反而比魔物更加重情些。”
      娘亲若有心思地叹了口气。
      “那人类呢,娘亲,我还没有见过人类。”

      “人类灵智过高,难以揣度,娘亲只是听闻,也未见过有几个人类擅敢闯入妖魔两族。”

      我们安安生生地藏了三日,谁也不敢外出,娘亲甚至将洞口以枯藤旧石堵住了。

      然而灾祸还是到来了。
      “听说暗面魔尊身死于此,这里会来很多妖魔大能,你我修为低微,还是赶快离开,尚避灾祸罢。”
      “魔尊为何在妖谷?谁信你的蠢话,莫不是谷里出了好东西,你小子想私吞罢。”
      ……

      外界风声鹤唳,我和娘亲不敢出洞,唯恐其他地方更加危险。
      然而不到七日,灾祸便降临了。
      魔后来了。

      我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日子,娘亲的离世与我而言是晴天霹雳,是无妄之灾,但或许也是迟早会来的事实。
      只记得四周天空围满了硕大的魔物,为首的是一只体型修长,身长百丈的九尾狐,雪白鲜丽的皮毛在光下油亮,数百头蛟龙盘踞在高空,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地睥睨着山下。

      整段悬崖被一尾蛟龙吞吐的火球劈开,山石碎裂开来,我和娘亲灰头土脸地躲在洞的最深处。
      娘亲意识到了危险,将我从一处山体暗隙中推了出去,献祭自己布下了最后的结界。

      那缝隙中埋藏了一段境丝,据说是人族的产物,娘亲外出觅食时候捡到的,多亏老树精爷爷活的久,听说过这个物件,可以从境丝的这头一瞬间去达另一处,不过不知另一处是何处。

      以防万一,娘亲留下了这段境丝,埋在了这个缝隙中,境丝是人族修士造物,使用一次通道境丝便会毁坏。
      我拉着娘亲不肯离开,而结界最终难敌,碎裂掉的结界阻挡不了魔将们滔天的妖力,我被一股大力直接轰了出去,撞在了境丝的入口上。
      最后看到,娘亲血红着而满含泪水的双眼。
      她耗尽一切,瘫倒在地,嘴唇嗡嗡颤动,似是在发抖。

      娘亲死了,他们不会放过她。
      按照魔族的手段,也许死无全尸。

      我满脸是灰尘废土,从境丝的尽头掉出来砸在了陌生的山坡上,还保持着半人形的丑陋样子。
      我不知这是何处。
      我不知今夕何夕。
      我也不知为何,我的娘亲甚少残害低微妖魔,除非是觅食所迫,爷爷说娘亲是善良的,我也未曾伤害过任何妖精……

      为何,要迫害我的娘亲,迫害我……?

      为何,我不害他魔,我却要早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咆哮着,哭嚎着,伏在低凹的碎石黄土上。

      “凭什么,凭什么……娘、娘——”

      凭什么啊……

      也许我太丑陋,也许是我太吵了,山坡边的长路那边悠悠行来一队人,几驾马车……

      “你看,那是个什么妖精……”
      “好丑啊,我就说不要走这条路了,遇到的这都什么……”
      “另一条路最近闹了邪物,方才阿尕多去打听的,邪物总比这废物妖精危险地多。”

      我听不清他们的话。
      我不想听。

      “不如抓了给圣女,也许是个好的药引子,咱们都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妖精,怕是个新种呢,去,阿尕多,你去探探看……”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妖精有什么危险的,又不是大魔……就是长得难看了点,不过药引子有几个可人的。”

      我不懂他们的碎声细语,我抬起眼——我看不到自己的双眼也是充着血的,布满了血丝。
      我看到了他们的眼神……
      ——虎视眈眈……
      ……危险!?

      我不害人………
      非要害我……
      你们找死——

      待我清醒过来,又或是我的神智一直很清明,看着遍地的血肉和碎肢,人类修士的脑袋和断了的脚滚在一起,白花花的浆子与红得潋滟的血一同流淌在沙石缝隙间。
      甚是好看。

      我看那马车不顺眼,便一掌挥了过去。
      凌厉破风的掌势伴随着我的法力掷过,那雍容华贵的马车瞬间化为一堆破木碎板子。
      一袭影子晃过,我不甚为意。
      眼前喷溅了血水,又或者是我的眼泪,湿咸苦涩,视线并不清晰。

      我浑身浴血,但不以为意。
      我很强,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报仇——
      报仇……报仇……
      还我娘亲的命来——

      我要去扯下那条狐狸的九条尾巴,扒了她的皮垫脚,把那些魔将的眼睛抠出来头颅踩碎——

      一路上擒住几只过路的小妖,我掐着他们的脖子恶狠狠地问前些日法力暴涌波动之地在何方,问出结果后再把他们的脑袋捏碎。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的。

      三个日月轮转,我终于看到我熟悉的山峦悬崖,虽然那悬崖已然非悬崖,而是成了一个陡然的厚坡,我惊喜地看见老树精爷爷的原身从中间裂开,已经裂成枝条的树干两头窄中间巨宽,仿佛一个笼子——其内缝隙空间包裹着一尾巨大的蛇身,熟悉的黑金色细鳞片。

      “娘、娘亲——我回来、我回来了,木女回来了娘亲……”
      “你睁睁眼睛啊娘,娘——”

      娘死了。
      我知道娘献祭了自己全部的修为,不可能活得下来。
      但是我一直心存那一点点可能,一点点……
      一点点她还活着的可能……

      希望被摔在脚边破碎的时候,我的心是冷然的,如同娘亲的尸身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我扒着枝条烂藤,跪倒着使劲往笼子中靠——我想将娘亲带出来,我想带娘亲回家——
      我失败了。
      我运起法力在掌心狠劲一击在老树上。
      纹丝不动。
      用我天生能割裂山岩的锋利锐爪去狠抓树皮。
      毫无痕迹。

      我快疯了。
      我无能为力。
      我失了智一般扑上去又抓又咬,弄得满嘴口舌是血,指甲开裂,而蛟血大补,又自动愈合了伤口。

      “别白费力气了,千年老树妖原身献祭成的牢笼,凭你一尾尚未化形完全的蛟龙可打不开。”
      耳边骤然传来声音,听起来并无温度,甚至有些冷血无情。

      我蓦然回头,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是一个人,人类,他没有妖魔的气息。
      从这个高度,我只看到白衣蹁跹的下裙,一柄散发着寒气凛冽的长剑。

      妖魔天性使然,我猛然紧张起来,浑身的鳞片都紧绷着,我警戒地起身抬头。
      这人一眼看出了我的魔龙品系。
      他什么意图?想做什么?

      这一眼,我记了万年。
      几日前见到的人类修士队伍中,男修女修皆着劲装,许是为了战斗方便,而面前这个人明显也是修士,却衣袖宽长,裙摆在微风中轻扬起,很是不羁放荡的样子。
      我看到一张脸,我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容貌,呆了一下。
      忘记了警戒。
      他也停滞了一下,仿佛是被我的脸吓到了。

      “……真难看啊,蛟龙没化形完全都这么丑吗。”
      我听见他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
      说这句话时候,他的双眼微眯——那是一对张扬而凌厉的眼,眼形细长眼尾微扬,比狐眼的假寐多了几分狠厉无情,嘴唇很薄,一管高挺的鼻梁却显得有些秀气。
      不过这是个男子,人类少年。

      他面色有些苍白,清瘦地不成样子,我张了张嘴,他却百分嫌弃地摆摆手,似乎想用千分嫌弃的语气撵我走开,但又碍着什么,徒劳地微启薄唇,又阖上了。
      “这蛇魔是你亲娘,之前来的是魔龙族的白离,如此赶尽杀绝,我猜,你是那天丰魔君的儿子。”

      我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出剑很快,一剑轻快却又有雷霆万钧之势,径直劈开了那千年老树的树身。
      把握的恰恰好,没有任何一点余力波及到娘亲的尸身。

      “这老树精半路跳出来,拼了命地留下你娘的尸体,自己被打成重伤昏迷,可能是与你们母子有些交情。我看那狐狸不像是什么好人,所以暗中助了老树一臂之力,将那狐狸逼走。”
      接着,他万分嫌弃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到的灰尘,说:“今日就不应穿白衣服。”

      我扑上去挡在娘亲的尸身面前,这人类很强,方才不动声色地便出现在我身后,而我却毫无察觉。

      “你娘的尸体在这晾了这么多天,灵气已经散尽,昨日就开始腐烂了,”他面色冷淡,随意地抬了抬手中的细长剑身,指着我背后的树笼,“那狐狸兴师动众围攻这里,我还以为是冲着魔尊的本体结晶,特意尾随查看,敢情又是戏本上的老套路。”
      然后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评价:
      “无聊。”

      我咬着牙,固执地挡在他面前,不知他想说什么。
      接着,他却轻轻叹了口气,说:
      “你我也算同命相怜,我也是私生子,不过我娘比你娘能耐不少,那亲爹的正房奈何她不得,罢了,如此,不如早早让你娘入土为安。”

      “……”
      我仍然僵持着,他看着我,忽的就笑了,如秋叶回春,冬雪初融,只是带了些不耐。
      “怎么,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知晓这附近有一处灵气极高的地盘,可以将你娘葬去。”

      我没动,他却直接在手中凝了道光华,很是温润,抬掌掷入了我身后,我转过头,看到那灵力光晕星星点点融入了树笼和娘亲的尸身中。
      “你背着,还是怎的。”

      他似乎给娘亲的身体渡入了灵力,庞大的蛇魔真身变作了从前我熟悉的人形,仍是记忆中的娘亲的模样,只是面目表情有些狰狞,那是临死时候的痛哭所致。
      我看着娘亲满身血污已然凝固成块,空气中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又忍不住抱住娘亲的尸身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与脸上干涸的血块混在一起,更是难堪。
      难堪又如何,我已经失去她了。

      我哭了很久,久到天都快黑了,没想到那少年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在旁边立着。
      他脾气似乎很不好,但却一直容忍着。
      我哭累了停下来看他,身体也不住地发着抖。
      “……放心,那狐狸暂时没胆子过来,我当时借着老树的动作在背后放了把火,把她肚子上的毛都烧秃了。”

      他似乎是在安慰我,只是神色有些笨拙。
      我不哭了,就这么看着他。

      最终,他说:“走吧。送送她。”

      我想说他的白衣很美,仿佛是九天下凡的仙人神兽,白的如同晨起大雾弥漫,远山高处风雪。
      我试图站起身,却跌坐在地,原来是跪久了腿麻了,头脑哭久了也不甚清明,迷迷糊糊间,我只意识到身边还有一具死尸,一个人类少年。
      他看了看我的落魄样子,皱起好看的眉,说:“哭都能哭脱力,你可真能耐。”

      “看什么看,起来啊。”

      最终,是他,穿着净白如絮的衣裳,矮下身背起了我的娘亲,毫不在意衣衫蹭上污血烂泥,还有腐烂的黑紫血肉。
      我笨手笨脚地跟着他,口中时不时出声啜泣,粗哑地喘着,眼角干涩。
      他听到声音后,停下脚步,然后朝我伸出一只修细纤长的手,骨节分明,白若昆山雪,指尖凝润如蚌中美珠。
      我颤巍巍地伸出一只丑陋而脏污的爪子,布满了黑色鳞片与肮脏血迹,搭在他干净的手上。

      于是他一只手拽着我,背着我娘亲的尸身,一人一蛟一尸,就这么前行路上。

      我们到了一处泉边,山脚落下,已是月黑风高,四周却静悄悄的。
      这里泉水明澈,鱼虾嬉戏,确实是灵气极高的净土宝地,林叶嗡动,只是缘何没有其他妖魔占据?
      “早先住了一群仙鹤,不过被我赶走了。”

      “……”

      我力气恢复了不少,三两下就刨出了一个大坑,将娘亲的尸身安放在坑内,月夜星斗,冷清的月光撒下来,洁白的荧幕般遮在大地,我却舍不得盖上冰冷的黄土。
      “……还哭啊。”
      我跪下,满眼泪水地拄着地,扒着坑的边缘,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来。
      嗓子哑了。
      他便闭嘴了,看着我,无奈叹了口气:“嗳,真惨。
      “我们那里埋葬亲人,没有棺椁也至少草席裹尸,不知你们魔物是怎样的习俗。”
      然后解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我娘亲的尸首之上。
      “你陪一会,便安葬罢。”

      不知是我嗅觉灵敏还是如何,他俯身为我娘亲盖上衣袍的时候,我嗅到他身上细微的血腥气息。
      他身上有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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