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养成计划失败之后》琥珀翎

7、冲冠

　　羊皮地图摊开，冯令瑜手指在两军地形上游移，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作战计划，没忘记给廖炬记一份功劳，拍他肩膀道：“是我和廖副将一道想出来的。”

　　张禁思忖片刻，道：“这火攻若要实施，弓箭手和弓箭缺一不可。特别是百步穿杨的弓箭手，起码要上百位。”

　　江矛如同听到滑稽之语，捧腹大笑，“郡主怕是把越地的军师虞轼当作傻子不成！把军营扎在山坳坳里，等着咱们用火箭烧老鼠屁股？这法子当然走不通！”

　　冯令瑜笑容浅淡，对他招手，他警惕退后半步，“干啥子？”

　　“江将军，你站到这个来，靠墙站着，对，别怕嘛。”她把江矛按在墙边，踮脚往他宽厚的肩膀上放了个枣子，她拧着眉头双手按住乱滚的枣子，几次才成功，江矛一张黑脸已经煞白了，她装作凶狠道：“不许动，否则本郡主便灭你九族！”

　　取下墙上长弓，抽一支案旁弓箭，跑到帐篷另一边，她举箭瞄准，江矛冷汗如雨，抖如筛糠。

　　她坏笑着暂且放下弓箭，对廖炬道：“廖副将，昨日没分出胜负，咱们今日再来比试一番？看谁能射到将军肩上的枣子！”

　　江矛眼睛瞪得像铜铃，在他的注视下，廖炬取下弓箭，慢悠悠走到冯令瑜身旁。

　　“你……你们……”半里外两支明晃晃的箭对着他，箭簇闪着冷光，江矛哇得大叫：“郡主饶命！草民知错了，不该冒犯郡主！郡主……将军，将军救我！”

　　他的将军没有救他，张禁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吹了口茶沫，安生看戏。

　　“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我不能死啊！郡主饶命，小的再也不乱说话，再也不敢冒犯郡主了！”

　　看他实在怕得不行，张禁才嫌弃道：“壮如牛的汉子，怎么这般鼠胆。令瑜丫头十岁被姚堃掳走，辗转落到方作手中，孤身面对乱军中十万支长箭，可没有哭过鼻子。”

　　“好了，”冯令瑜放低弓箭，“你别乱动，便不会受伤。”

　　他恍若未闻，依旧哭爹喊娘。

　　冯令瑜无奈地和廖炬对视一眼，他目光移向江矛的脚下。她心领神会，指着地面大叫道：“啊！有老鼠！”

　　江矛果然霎时停了嚎哭看向地面，浑身肌肉绷紧，冯令瑜拉弓射出一箭，箭行过半，廖炬也射出一箭。

　　她的箭先擦过江矛的耳朵把枣子钉在墙上，把他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摔坐在地，须臾间廖炬的剑也穿过枣子，同时穿透她的箭身，两支箭交叉穿透钉在墙上，可怜的枣子已经四分五裂，一堆渣滓掉到江矛头上。

　　冯令瑜拔下两支箭仔细查看，廖炬使用的箭略细，刚好嵌入她的箭中，看起来还是他技高一筹，把两支箭扬到他面前，“你耍赖！后出箭半晌，又特意选了一支细箭，是想着法子要压我一头，是不是？”

　　廖炬没有反驳，握着长弓拱手道：“郡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气啊，他这模样倒让她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冯令瑜握着两支箭怏怏不快。

　　“好了，”一边是自己的副将和爱徒，一边是视若亲女的真主公，张禁喝够了茶，终于赶来做和事佬，“令瑜丫头，你若是对自己的箭术足够自信，何必与这小子计较！——你二人的箭术我放十万个心，可是，要把普通士兵练到你二人的八成功力，怕是难啊！”

　　“我与郡主合力，此事可成。”廖炬似乎胸有成足。

　　冯令瑜一股脑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练兵计划：“箭术精进，一要力气，二要技巧，力气士兵们有的是。至于技巧，我们亲自从营里遴选一百名资质聪颖的步兵，制定练习计划，不出两月便能把他们练出来。”

　　廖炬附和着点头，从她手里拉过两支交叉长箭，一手托举，“炽焰军里成立一支神箭军，就以此双箭为盟约，我和郡主为主帅。”

　　冯令瑜说到兴头上，拍着手掌来回踱步，“没错！箭术技巧俯拾皆是，而领悟不易，有我们二位坐阵，亲自指导，一定可行！至于弓箭不足，我来解决，我另想法子，大不了劈木为箭，反正我们只用火攻，不求伤人。”

　　张禁颔首：“既如此，你二人便去办吧。”

　　　走出营帐时，她听到张禁数落江矛：“你一大男人竟然吓得尿裤子！丢人！也别带兵了，到幽州城拉军粮去吧！把我这帐篷打扫干净再滚！”

　　冯令瑜轻笑一声，知道张禁是找个由头把不服她的江矛调离军营，好让她大展拳脚，她回头对尿裤子将军笑了笑，拨帘走了。

　　帐外日头正盛，士兵们早训结束，空气中四处弥漫着青年男子的汗臭味，空地上架起凉棚，几张长桌并起，摆了几盘拳头大的，升腾着热气的白馒头，一大锅飘着几粒米点的稀粥。冯令瑜与廖炬并肩往早膳去，原本插科打诨的汉子们霎时噤声，拉紧自己敞开散热的衣襟、手背抹去嘴角沾着的米点子，一个个正襟危坐，若非冯令瑜摆手，几乎要跪下行礼。

　　凉棚下背面着他们蹲着几个汉子仍在私语。

　　“你说这白馒头握在手里，搓圆捏扁的，像不像美人的玉臀？”

　　“你傻了吧你，就罕了几月，吃个馒头都能想到女人！”

　　“这不是，昨日营里来了个美人么，乌漆嘛黑的我就远远瞥见一眼。”

　　“你不要命啦？连郡主都敢肖想，头顶上有几个脑袋？”

　　“他说的是郡主的男|宠，西淮王的庶子，我昨夜和他一起瞧见的，真是个美人坯子，那皮肤远远看着，就像块莹润的玉。不愧是王府养出来的，若是能抱一抱……”

　　“可惜你生不逢时，听说从前王府有一驾凤鸾车，过了子时从王府后院驶出，开往幽州勋贵的后院，载着的正是那位公子。若你那是便杀出军功，说不准可以受用美人。”

　　三人说得起劲，全然忽略身后空气凝滞，桌上几人大气不敢出，只见那位传闻里比男子更凶悍的小郡主黑着脸从阳光里走进凉棚，夺去一人腰际长鞭，用力一甩，鞭声破空裂地。

　　三人惊动回头，见了她，霎时跪倒连声求饶，她不由分说挥着鞭子甩向他们面门。

　　一鞭不够解气，两鞭，三鞭……她终于明白，为何萧恂在进入幽州途中，会半夜惊醒，抱着她手臂睁着双眼直达天明，为何他一日比一日乖顺，事事窥探、顺从她的心意，害怕被扔下，害怕受伤害……原来他是这样活在这些幽州人的口中，这样不堪，这样可怜！

　　三个嘴贱士兵身上血肉模糊，她眼中血光愈甚。恨这些伤害他的人，更恨她曾经也是伤害他的一员。便把这恨意全部发泄到他们身上，鞭鞭深可见骨。

　　“郡主，够了，他们快要死了！”廖炬握住她挥鞭的手。

　　冯令瑜清醒过来，挣脱他的手，用鞭子指一圈座下众人，傲然道：“我告诉你们，西淮王参与四王之乱被贬为庶人，如今萧恂和他再无关系，他是我郡主府的人。”

　　排排坐大气不敢出的士兵纷纷跪地，“属下知道了，郡主饶命！”

　　“这三人欺君犯上，冒犯军规，按例应该拖下去乱棍打死，”眼珠子转了一遭，她平静不少，“念尔等初犯，我赏你们一顿鞭子，罚你们到山顶放哨，若能拦住白狐军偷袭，算将功补过，另行封赏，若是不能，我要你们的项上人头！”

　　冯令瑜扔下鞭子，抚慰两句被惊吓到的士兵，走向伙房，廖炬跟在她身旁问：“你为什么罚他们去山顶放哨？把他们打成那样，还不如直接打死，他们只要还能爬，肯定会叛逃到白狐军里去。”

　　“他们叛逃的话，正好，到白狐军里去宣扬我这个郡主多娇蛮任性，不得民心，好让他们掉以轻心。”她接过正忙活的素文递过来的一盒早膳，走出伙房。

　　“所以，你是想到了这一层，故意打人？”

　　“不是，”冯令瑜的马尾从今晨起便一直在他眼前晃，如今摇晃的幅度弱了不少，显示其主人低沉下来的情绪，她未曾回头，淡淡道：“只是因为我想打。”

　　廖炬了然，心道她脾气急，却能须臾间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这种百转千回的玲珑心思……他又问：“他们所说的西淮王庶子，真的是你的……情人？”

　　“请你先去安排招募神箭军事宜，我用完早膳，自行过去——”她的帐篷就在不远处，她转身，冷漠目光阻挡他继续跟随的脚步，“至于我的私事，与你无关，廖副将。”

　　……

　　萧恂昨夜蜷缩在冯令瑜手脚间的一小块空隙入睡，自进入幽州界内，他心中便不安滋长，睡前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才能勉强入睡。今日她刚动作他便惊醒，她似乎惊诧一瞬，毫不犹豫抽手起身，帐帘掩下室外晨光。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几颗眼泪融入发间，一室寂暗，无人问津。

　　不知过了多久，帘子复被拨开，他拥着被子半坐起身，士兵打扮的人提着食盒今来，他不知来人是谁，半抬着头，眯着眼睛想把她看清。

　　“饿不饿呀，来吃早饭，”冯令瑜在床头的小柜上放下食盒，一样样摆好小菜，“大好的晨光，你怎么光睡懒觉了，明日便早起跟我一起跑步去。”

　　她舀粥的动作停顿，因为小公子从床里挪出来，双手环抱着她腰，侧脸贴着她腹部，蹭了蹭。

　　“小姐怎么才回来？”

　　她放下粥碗，下意识反手身后抠掉他的手，把他拉远了，小公子露出受伤的神情，她才反应过来，“别抱我，方才摔了一跤，还没换衣裳呢，脏死了。”

　　他讷讷应了声，缩回床里。

　　“吃吧，”她坐下，把粥送到他面前，待他缓缓接过，自己也端起一碗，埋头喝起来。

　　“你怎么不吃呀？”

　　“我……我这便吃。”动作慢条斯理，跟她的风卷残云形成鲜明对比。

　　二人静默喝粥，她为自己也为他夹两著小菜，“军营里只有这些，你先将就着，待萦州打下来了，我们一起去吃萦州的美食！”

　　“嗯。”他垂头喝粥。

　　末了，她把碗筷放回食盒，坐回床边，萧恂的面上多了几分血色，他又开始微笑，一如马车上，她每日见到的样子。

　　完美得像个假人，虽然这样乖顺的美人极符合她的喜好。

　　如今她却觉得微笑无趣极了，掩饰不了的双眸里浓浓的脆弱，让他像个面貌分裂的丑角，上演一出呕哑嘲哳的独角戏，她这唯一的客观却并不想买账了。

　　她把他的手拉出来，握住，温柔地问：“你告诉我，你经历过什么？”

　　“他们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