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假想》糖然

1、其の一

　　其の一

　　Side 路德维希

　　笔挺的西装，端正的领带，服帖的头发，齐整的公事包。

　　出门之前，路德维希站在穿衣镜前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行装。

　　“哥哥，我要去开会了。这一次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没有回应。

　　轻叹了一口气，路德维希放下手中的公事包，脱下刚穿上的皮鞋，快步走到哥哥的卧室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用指关节扣了两下。

　　专注于游戏的银发青年死死盯着闪动的屏幕，对房间外面的动静毫无察觉。

　　望着那随意穿着居家白T恤的背影，恍惚的一瞬间，路德维希突然产生了这个人比以前瘦小的错觉。

　　但那是不可能的吧。

　　路德维希扶住了额头。

　　无论如何，那个人曾经是Europe最强的剑。

　　而且自己早就结束了发育期，两个人的身高，永远不会再拉开差距。

　　唯一没有改变的，大概只剩下这个。

　　“哥哥。”

　　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银发青年这才回过神，回头瞥见弟弟复杂的表情，便抱歉地一笑：

　　“啊，不好意思，阿西刚才说了什么？”

　　游戏中一往无前的主人公，就在玩家的分心的空挡，在胜利的征途上突然掉进万丈深渊。Game over的声音霎时响起。

　　路德维希还真有点担心哥哥会跳起来抱怨。毕竟嘛，几个月前就说好今天要出门，何必还要如此郑重地告别呢。

　　“我……要走了。”

　　“嗯，”基尔伯特点了点头，“这是你第九十九遍说这件事。”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笨蛋！游戏什么本大爷早就保存了。就算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无论几次本大爷也会帅气地复活。好啦，阿西，你是要去办正经事的，不要破坏了你守约的美名哦。”

　　“嗯，的确是这样呢。那么，哥哥……”

　　金发的青年俯身下去，碰了碰兄长的脸颊。

　　触感比想象中更温暖。那中感觉比任何语言都更加令人安心，路德维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兄长本人。

　　也许是矜持，也许是笨拙。

　　也许是生怕破坏了这静谧的一切。

　　“……哥哥，我要走了。”

　　真正想说的话，总是无法说出口。

　　Side 伊万

　　水流的声音终于将伊万的思绪拖回了现实。

　　雾气笼罩的镜中映出了模糊的面影。

　　一道殷红的曲线滑过了镜中人冰冷面颊。直到那时，伊万才注意到撑在镜面上的手指正在流血，也许是刚刚不慎被刀片划伤的吧。

　　那虚弱无力的疼痛，果然不足以唤醒存在的实感啊。

　　一痕暧昧的微笑浮现在伊万的嘴角。

　　擦干浅金色的头发，然后是残留着淡淡伤痕的身体。同样苍白的身体上，早已痊愈的伤口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地消退了最初的深刻。

　　听说，如果对手的执念足够深，那么他留下的伤口便不容易愈合。

　　所以说，那个人并没有真的把自己放在眼中吧。

　　不……

　　伊万苦笑了一下。

　　与其说那个人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不如说他的眼中，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缓慢地穿好衬衣，打上领带，然后再套上订制的西装。伊万重新站到了盥洗室的镜子前面。

　　那里面的人，看起来简直不像是自己。

　　几十年的时光很短暂，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这个世界，包括窗外的风景，包括站在这里的自己。

　　但是，只有那个人没有变。

　　只有那个人，永远不会改变。

　　“基尔……”

　　手指，下意识地移到了胸口。

　　“今天，也请只看着我一个人。”

　　其の二

　　Side 路德维希

　　从坐上飞机特等仓的座位，路德维希就在不断看表。

　　想着一到机场就赶紧往家里打电话，又担心那时候哥哥已经睡着。于是开始犹豫着是否应该等到第二天，要不然哥哥会担心。

　　正在焦躁不安，空中小姐已经殷勤地送来了晚餐和饮料。

　　现实的声音让路德维希立刻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干什么呢……会担心的，不是哥哥那边。

　　而是自己才对吧。

　　自从那一天开始，哥哥他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本大爷已经死了，阿西。』

　　时至今日，那时他的眼神依然像诅咒一般牢牢地镌刻在心灵深处。

　　『本大爷是帝国的骑士，是你的剑。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挥舞，剑只是废铁罢了。如果不能为你流血，本大爷和死掉又有什么两样。』

　　心惊胆寒。

　　但就算是那样。

　　就算整天窝在家里的哥哥不再是以往那个英姿勃发的第一骑士又有什么关系。

　　管他是自私还是狭隘。

　　只想你可以呆在我的身边。

　　随时可以感受到体温，随时可以牵手的距离，在此之上，容忍不能。

　　“……果然还是一下飞机就打电话吧。”

　　Side 伊万

　　「露西亚其实没有任何朋友吧。」

　　「只信任武器的国家果然是很危险的啊。」

　　「不小心一点应付的话……」

　　扬声器中传来了例行公事的湍流警告，伊万的思绪这才回到了现实。

　　一想到刚刚竟然为令人不快的回忆而走神，浅金头发的青年不禁淡淡一笑。

　　那正是被那些人称之为“完全没有任何亲和力”“引人不快”的微笑。

　　就算是和平的现在，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那些刻意移开的视线，依然让人很不舒服。

　　但那又能怎么样。

　　什么都会改变，一切都会改变。

　　唯一永恒的真理，只有强大。

　　而这一点，不正是那个人告诉自己的吗？

　　比任何人都更强大的那个人……

　　『本大爷是不会死的。』

　　就算是命悬一线，生死交界，也依然能豪迈说出这种话的那个人。

　　『因为本大爷要让那家伙成为最伟大的帝国。』

　　“漫长的旅途果然是会让人陷入胡思乱想啊……”

　　其の三

　　Side 路德维希

　　“如果说你是king的话，本大爷就是knight。”

　　单膝跪在金发少年面前的，血色双眸的银发青年，将手指放在胸口宣誓。

　　“King应该坐在与之相称的王座上，接受臣民的敬仰。而knight，便是为你冲锋陷阵的剑。Knight怎样都没关系，king被check mate才算终局败落。但是，永远不用担心这种事，路德维希，本大爷一定会让你成为最伟大的帝国。”

　　那时的誓言不曾改变过。

　　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化的是两人的视线。

　　原本要靠对方蹲下才能平视，渐渐地从仰视变成俯视。路德维希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有与兄长并肩的一天。

　　但是那个人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满身血污的他，回来之后总是躲着自己。担心不已的路德维希实在忍不住夜闯了兄长的寝室，才发现那个人正咬着浸透血水的绷带，艰难地给自己包扎。

　　“为什么不肯让我帮你？”

　　路德维希的愤怒，从未有如此强烈。

　　“如果那么做的话，接下来你就会让本大爷从前线撤下来吧？”

　　“那是当然，因为再这样下，迟早有一天哥哥的身体就会撑不下去吧！”

　　话未说完，银发青年突然用力扯过弟弟的衣领。

　　红色的眼睛，好像燃烧的火焰。

　　“你是笨蛋吗，路德维希，你这个大笨蛋。难道忘记本大爷说过的话吗？你是king而本大爷是knight！天底下哪有knight躲在king身后的道理！本大爷怎样都不要紧但你不同！因为本大爷除了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而你却是……”

　　脑子想明白之前，身体就擅自行动。

　　望着兄长歪向一边的脖子，惊愕的眼神以及红肿起来的脸颊，追悔莫及的痛恨反而加深了愤怒。

　　“既然把我当作king的话，至少要懂得听从命令吧？”

　　“抱歉呐，”银发青年轻蔑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我是你的剑，你的哥哥，但不是你的奴隶！本大爷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还是赶紧想想如何利用自己的才能在外交上打开一面吧！难道你想让本大爷的这身伤白费了吗？！”

　　紧紧咬在一起的牙齿，无法说出口的反驳。

　　甚至，无法主动伸出的手。

　　“呐，路德维希……”

　　还带着血痕的手犹豫着，终于在半空中极不自然地收缩回去。

　　“肮脏的事，全部交给本大爷就好了。”

　　为什么不反驳呢？

　　如果那时侯反驳的话，如果那时侯抱住这个人的话，如果，就算用强的违背他的意志，绑住他的双手，将他监禁起来的话。

　　这颗时刻都被黑暗的情绪折磨的心脏，或许不会如此痛苦。

　　如果……

　　“封在鞘中的剑只是装饰品……如果本大爷不能成为你的剑，就等同于死亡啊。”

　　……没有因此而动摇的话。

　　所有的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Side 伊万

　　“你那不是人类的眼神，而是狼崽的眼神吧。”

　　那便是和他，最初的相遇。

　　瑟缩在雪地上的少年，整张冻红的脸都埋在双臂之下，只露出一双不相信任何东西的眼睛。

　　“……还真是，和本大爷一模一样。”

　　银发青年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刚想伸手去抚摸他落满雪片的冰冷的头发。突然一阵锐痛从指关节处传来。

　　少年的牙齿深深地陷入了青年的皮肉。浓稠的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雪地上的点点殷红，触目惊心。

　　“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吗？也是啊……从一出生就被丢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自草原的狼群和雪原的棕熊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没有任何朋友，有的只有敌人。有这种程度的戒备也是应该的，不过——”

　　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抚上了少年的头顶。

　　温柔而暖和的触感，从未有过的亲近。

　　“想要招惹本大爷的话，至少学会怎样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吧。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只有自己放弃是绝对不可以的。是男子汉的话，就选择战场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惊诧的少年缓缓地放松了牙齿。

　　“好乖好乖~来，哥哥奖励你，喏。”

　　青年从军服的内兜里掏了半天，终于出一颗糖果，不由分说地丢到少年手中。

　　“路德那家伙，最近开始反抗期，不喜欢本大爷把他当小孩，所以这个就送给你吧。”

　　最后一次拍了拍少年的头，银发青年站起了身。

　　“等等……你的名字？”

　　“基尔伯特。记得要叫我基尔伯特大人。”

　　“我……”

　　“不用了。”犹疑着的少年刚刚鼓起勇气，青年就晃了晃手，“请你成为了不起的国家，在战场上告诉本大爷你的名字吧。”

　　为什么一定要是那种地方，那样的立场？

　　越来越狂暴的寒风，带走了少年追问的勇气。

　　“哦，对了。”

　　已经转身的青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回过头。

　　那一瞬间，心脏的跳动险些停止。

　　“把嘴巴擦干净吧，小鬼。记得把本大爷的血吐干净，小心传染到本大爷的晦气。”

　　望着渐渐在雪片后消失的蓝色军装，少年用手指缓缓地擦过了嘴唇。冻僵的指尖上感受到难以想象的热度。

　　颤抖着伸出的舌头，舔去了那个人留下的全部东西。

　　苦涩味道从喉咙传到了胸口。

　　直到再会的那天。

　　少年成就了帝国的梦想，而他依然是最强的剑锋。

　　唯一的羁绊只有战斗。

　　只有在这时，只有在此时，那一双比鲜血更耀眼的双眸，才会只注视着自己的一个人。

　　刀刃深深地插入他的身体，望着他向后倒在雪地上，斑驳的鲜红在纯白中渗透。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强烈，存在的感觉。

　　自己的，以及这个人。

　　沉重的喘息中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再给本大爷一刀吧。”

　　为什么，你就这样急着离开我呢？

　　我明明……除了你的身体已经找不到任何温暖的地方。

　　分开双膝俯身下去，双手撑在他的脸颊两侧。

　　就连伊万自己，也不明白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在头脑茫然的时候发生。

　　等到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银发青年被扯开的军服衣领里面，白皙的颈部仿佛刚刚被撕咬过一样，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这样苦涩的味道？

　　他给与的糖果……他所能给与的唯一的甜美，至今依然珍藏在贴胸的口袋。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并不是他想要给予自己的幸福。

　　所以，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就算是不详和黑暗，也把你的一切给我吧……

　　基尔伯特。

　　其の四

　　Side 交汇

　　“路德，你到底在搞什么啊，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开会。”

　　听到弗朗西斯的声音，路德维希才察觉自己站了起来。落座的各国从不同角度，疑惑地望着他。

　　“……抱歉，”路德维希擦去额角的汗珠——那正是方才关于过去的噩梦的残留，“我先离开一下。”

　　“难道你身体不舒服？真是罕见呢，路德维希的身体明明那么健壮。”

　　“那倒不是。总觉得，还得给哥哥打个电话才能安心，昨天开始就怎么也联系不上……”

　　沉迷游戏、足不出户没错，但一天的任何时点都不接听电话，未免太不自然了吧。

　　况且他又没什么朋友……

　　“路德维希。”

　　忧心忡忡的声音再次让路德维希抬起头，视线正对上表情复杂的弗朗西斯的脸。而周围的人，基本上也是如出一辙。

　　“看来你真的不太舒服……还是赶紧去看看医生吧。”

　　“都说了我根本没事！！我得赶紧去给哥哥打电话……不对，我还是赶回去吧。放心吧，会议结束之前，我一定能回来——”

　　衣领突然被人揪住，路德维希顿时呆住。

　　“伊万……你要干什么？”

　　眼看着情况不对，在场的国家有好几个站起来准备阻拦。

　　“在这里乱来，就会变成国际纠纷了！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呀！”

　　“路德维希。”

　　完全不顾四周的骚乱，伊万一用力将金发青年推到墙上。紫色的眼眸比冰原还要冷漠。

　　“你的哥哥，基尔伯特他已经死了。很久以前，就被我用这双手杀掉了。”

　　“…………”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他疯了吗？就那么痛恨哥哥？虽说这也难怪……不过哥哥他一直都呆在那个家里，呆在我的身边呀！

　　“伊万，不要再说下去了，路德他……！”

　　“连这种事都承受不了，选择自我逃避的男人，你对得起基尔伯特的希望吗？！直到最后……一直到最后他还念念不忘的只有你一个人！！”

　　开……开玩笑的吧。

　　会议室里一片静寂。

　　路德维希的嘴角扯出不自然的嘲笑。

　　为什么，这些家伙全部都用同情的眼神望着我？他们傻了吗？哥哥的房间里放着哥哥的日记，还有哥哥新买的玩具熊猫和小鸟。

　　那些东西，难道不是他实实在在活在我身边的例证？

　　“王……王耀！”

　　一把推开伊万的手，路德维希不顾形象地冲到黑发青年的面前，用几乎捏碎了骨头的力量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告诉那家伙……告诉所有人，基尔伯特还活着对不对？！把幸福的熊猫卖给他的人就是你，对吧？我看过标签的，也不过就是上个月的事……”

　　“基尔伯特先生……”

　　金棕色的眼睛一直游移。最后，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迎了上去。

　　“买那个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就算是长着相似的脸，有相同的语言和口音……但那天的人，的确是金发阿鲁。”

　　终末

　　Side 路德维希~黑白世界

　　冲进旅馆的房间，几乎疯狂的金发青年踉跄着，走到了镜子前面。

　　散开的前发，浸透了汗水垂了下来。

　　那一瞬间，路德维希再次产生了“哥哥他就在眼前的错觉”。

　　为什么没发现。

　　为什么不看发现。

　　□□记上的字体和自己的签名如出一辙……

　　重重的一拳砸了上去。灰色的玻璃应声碎裂。

　　指缝间流淌下来的是黑色的液体。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整个世界都随着他的离去而褪去了色彩。只有黑白两色的视界中，这一个张脸和那一张脸，原来并没有任何区别。

　　“笨蛋……说什么自己是knight……………”

　　你明明，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Side 伊万-幻想沉溺

　　“……为什么对他说那种话，伊万？杀掉基尔伯特的明明就不是你。”

　　“当时他一个人抵抗联军，是因为伤得太重……而且被流弹击中，才会……”

　　“不过一切都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加强合作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我们对于战争中逝去的灵魂的唯一的祭奠啊。说起来……倒是有传说，认为下落不明的基尔伯特的尸体是被伊万你带走的。因为找不到尸体，路德维希会产生那样的误会也不奇怪啊。”

　　浅金头发的青年抬起头，露出营业用微笑。

　　“没办法啊，谁让我看路德维希那家伙不爽。”

　　不是的……并不是那样。

　　我只是，想要实现对你的诺言。

　　乱成一团的会场，没有人会注意到，伊万收紧的手指移动到喉咙了的位置。

　　怀念的味道依然那里残留。

　　我想要你。

　　我想要成为你。

　　所以，就算堕入黑暗，成为黑暗也没有关系。

　　让这个身体容纳你的全部。

　　记忆假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