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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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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水迭澜跑进贤门内室看见那个冒着黑烟的炼药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果不其然,所有的草药橱子都被打开了,被无数名医捧在手心里都怕掉的名贵中药材就像锄出来的野草一样扔得满地都是。此外还有零乱的上古医书若干,统统被翻开一半然后脸朝下无比委屈地扣在地上。
面对此情此景,水迭澜深吸一口气,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一边带着非常可疑的笑容走向这一切的肇事者——那个坐在水迭澜平时休憩的楠木躺椅上,毫不爱惜地摇晃得咣咣作响的男子。他此时正抱着一本医书,似乎是看得专心致志,陷入了对其中内容的深深思考——好吧,姑且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不算上他脸上那玩世不恭到了骨子里的懒散神情,以及他把书拿颠倒的现实的话。
“柳清濯。”水迭澜一把将他手里的书抽走,俯下身子看着他,笑得那叫一个三月春风阳光灿烂桃花盛开。
男子被夺了书,一副被骤然惊醒的表情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女子,顿时也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啊!是我亲……”
爱的两个字还没出口,一大把不知名的药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他的嘴里,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顿时从口腔一路火烧火燎到肚子里,他的脸色立刻像开了个大染坊,轮流变换过数种颜色之后,哇地一声将药草喷了出来,整个人也从椅子上跳起来:“门主!你谋杀弟子么?庭主就曾经教导过要对属下有关爱之心,你竟然下如此重手,用毒草杀我——啊!门主……虽然我身中剧毒,但我不会恨你的……我辜负了你的殷切教导……”
水迭澜根本不听他那堆话,习惯了一般地径自将他抓起来提到一边去,然后开始收拾遍地狼藉的草药和书本:“那只是普通的辛荑罢了,能够散风寒通鼻窍,对你这么好还不知道感谢。何况——你只是个普通的弟子,为什么总是无视门规随便跑进来?”
“……嘿嘿,因为这些收拾的活儿可不能能劳驾门主亲自来干罢?交给我吧~”柳清濯跑过来,捧起一堆草药就要往柜子里塞。
“别胡闹!这些都是归类好了的,给我混了的话饶不了你……”水迭澜差点岔气,随手摸出一把切药草的刀子就掷了出去,把柳清濯钉在墙上,“何况这些乱子还不是你惹的!”
“冤枉啊……我是在为你好,今天读书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种新药丹的搭配方法,于是想炼出来给你个惊喜……”“所以,这就是你的惊喜?”水迭澜走到炼丹炉面前,掏出一块黑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火候没掌握好罢了……”声音低了八度,但依旧一脸欢乐地在负隅顽抗地辩解。
水迭澜决定不和他斗嘴以免被他的脱线传染,轻车熟路地将药草分门别类重新收拾好了,并且将医书规规矩矩地抚平卷页放回书架,看了一眼桌上的更漏:“该去给圣庭主煎药了。你——乖乖地给我呆在那里眉毛都不要动一下否则等我回来要你好看!”说罢便拂袖而去。
柳清濯费了半天劲从墙上把自己拽下来,看着被戳出一个窟窿的衣服很心疼的样子:“亲爱的真是无情啊~”正一边嘀咕一边看向门口的时候,水迭澜又忽然鬼魅般地出现了,噔噔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嘴角居然在微微地抽搐。“柳清濯,托你的福……”水迭澜第一次非常认真地盯着他的脸。
“啊呀门主你这么热情地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柳清濯装模作样地害羞。“因为你给我惹的乱子……我不得不赶回来拾掇……而在这个空当里……”水迭澜一边无视他的伪少女状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下去,“圣庭主她……跑了。”
“啥?!”这一下连柳清濯也呆了。水迭澜骤然面色阴暗,冷笑着说:“等到零庭主回来责难我的时候……那些处罚我会用十倍还到你身上哟——阿·濯。”
柳清濯满脸冷汗地看着水迭澜,干笑着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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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彩歌楼尚有数十步的距离,已经能够嗅到风中飘来香粉胭脂的气息。虽然清晨时分别家店铺酒楼依然门可罗雀,那彩歌楼的热闹气氛却是从早到晚从未曾间断过,日日夜夜门庭若市,人满为患。
这柳朝皇都最大的青楼,拥有让人难以抗拒的奢华魅力,楼内繁花似锦,珠帘绣纬,美酒佳肴,红香绿玉,歌舞升平,莺声燕语——彩歌楼的女子是最娇艳动人,灵气漫溢的,没有人能抵抗得了佳人在抱之时那淡淡馨香伴着甜软娇嗔吹拂耳边的感觉。
“哟~~这不是火大爷么?”火之火才一踏入彩歌楼,老鸨就扭着水蛇腰迎了上来,“老规矩,来几个结实的孩子给您练练?”火之火斜眼看她:“找好的来,上回那两个没吃饭还是怎么着,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哎呀呀,今天的绝对不会了,保您满意。”老鸨陪着笑脸在旁讨好。他这才点了点头,丢出两张银票,径自走了进去。“十二!十二!快招呼着火大爷!”老鸨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回荡着。
老鸨那年正韶华的女儿,柳十二,听到母亲招呼,立刻提着裙角,从楼梯上快步跑了下来,束起来的长发轻轻飘动,坠挂在腰间的一串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在这彩歌楼里长大了,也多少沾染了一点歌女舞女们的气质,虽姿色不如他们秀丽,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分别样的风情。
“火大爷,请这边走。”她优雅地向火之火行礼,随后转身走向楼梯侧面的回廊。火之火跟着她,不经意地看一眼大厅,那里竟然熙熙攘攘,热闹情景比平时更胜几分,心里便有了个数,问道:“喂,莫非今天又有新来的雏儿竞标了?”
“是啊,今天这位可是一个才貌双全倾国倾城的冷美人呢~”十二回头娇笑。她在彩歌楼里是出了名的百灵鸟,声音婉转曼妙,笑起来也仿佛那串银铃,珠圆玉润,听着让人无比舒适,“朝廷重官宗大人今天也来彩歌楼了,看见她之后都说一定要抱得美人归——”
“切,进都进了这里,装什么冷美人啊……”火之火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还待说什么,却又听见大厅西边的座位那里传来骚动。原来是一个酒醉的宾客正在对身边倒酒的歌女动手动脚,而彩歌楼的歌女如果不是自己愿意,向来都卖艺不卖身的,这是规矩。眼见着那宾客越被反抗越恼羞成怒,马上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时候,突然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酒酿丸子从天而降,横在两人中间,那宾客扑了个空不说还亲到了滚热的青花瓷盆,烫得哇哇乱叫。
“大爷,您的酒酿丸子,慢用慢用哈~~”解围的竟然是一个胖胖的厨子,脸上带着憨厚无害的笑容,一边不停地擦汗一边对着那个客人龇牙咧嘴地笑着,然而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把那个歌女推开,她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溜到后院去了。那个宾客被这么一搅和也立刻兴致全无,甩下一把碎银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彩歌楼。
“夏宜眺!你怎么跑出来啦?!七号桌的大人要的八宝鸭子等半天了,赶快叫个机灵的端上来!”老鸨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胖胖的厨子,远远地指着他大声喊道。夏宜眺立刻回了一声“好咧!”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回厨房了,看来这次英熊救美成功,让他非常有干劲。
十二对这类事情早就司空见惯,她将火之火领到一间古朴的厢房里面,细声细气让他略等片刻,随后立刻跑出来叫小厮把专门为火之火准备的几个年轻精壮有活力的少年带进去,随后便走出了回廊,慢慢地走向大厅,看着台上那位今日新到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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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色的水袖,如同流云一般地飘飞,台上多少姹紫嫣红,竟都不如这一抹蓝让人心驰神往。女子身姿轻盈灵动,恍若天外星辰,一闪一闪逗得人遐思连绵,却又触不可即——伴随着她的舞步,朱唇轻启,歌声宛若初化冰雪的山泉潺潺,不疾不缓,娓娓流泻而出,又透出几丝冰冷。
“霜月夜凉,雪霰朝飞,一岁风光,尽堪随分,算浮生事,瞬息光阴,却是恨雨愁云……”
清冷的歌声似乎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台下的人都痴痴地凝盼着台上的蓝衣女子,看着她仿佛凌空飞翔一般在上面飘舞。她始终不曾看台下一眼,那双深蓝的眸子真真如同寒潭一般深不见底,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有一些男人希望能够将她竞标带走,好看到她那不为外人所见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别种情态。
少女一曲歌毕,安静地收住舞步,飘到台中间抱起一把琵琶,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老鸨扭着腰晃到她的身边,甩着碎花手绢捏着嗓子道:“各位大爷,这是咱彩歌楼新来的雪流星姑娘,本是来给爷们弹弹琴助助兴,但流星姑娘今儿个有意伺候各位大爷,所以——”她打量了一下有些人已经急不可耐掏出来的银票,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大爷们请给流星姑娘多捧捧场吧~~”
话音未落,台下就有人叫唤:“一千两!本公子今天就要摘了这颗星!”“切!一千两还敢来这里丢人现眼,我出两千两!”“两千五百两!”“三千两!”人群里顿时炸了锅,色欲熏心的客人们纷纷喊出大价钱,同时贪婪的眼神不停地在流星姑娘的身上来回扫视着。
雪流星依旧沉静地低头弄琴,仿佛台下的吵闹和自己毫无关系,那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既没有被迫卖身的良家少女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客人时表现出来的羞涩紧张,也没有自甘沉沦的风尘少女那种不算熟练但依旧充满妩媚的眼波流转,她的眼神,始终定格在琴弦上,无悲无喜无怒,根本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种脱俗般的气质更加催化了台下那些人占有欲和摧残欲的膨胀,价格一路攀升到八千两银子,终于在一声“宗大人出一万三千两”之后,尘埃落地,喧嚣骤停。这几乎是信口开河的价钱,换得一个完全不正眼看人的冷艳美女。十二手扶楼梯,看着老鸨接过银票脸上笑开了花的样子,看着流星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放下手中的琵琶,在众人猥琐的目光下领着宗大人走向厢房,视线里的婀娜身影,不知为何让她心中蓦地一凛。
这样的你,顺从至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