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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眠 ...

  •   时至大寒,空气像是被冻住,流动都显得凝滞。街边只看得见零星的灰灰的草。

      苡茗从二教走出来,冷风迎面,室内暖气带来的热量很快地消散了,她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剁了剁冻得发僵的脚,继续向前快步走着。

      这时节,校园里的学生不多,考完试大部分都早早回家。而她向来是年年留校,不为别的,省钱,从帝都回去小镇不知道要转多少次车,车票钱抵得上她两个月的生活费。苡茗盯着眼镜上泛起的雾气,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这个点食堂已经关门,走到31楼地底的全家,苡茗撑开厚厚的门帘进去,很快拿了一些打折的速食,结账,提着袋子回了宿舍楼。一路都很清静,放了假,连路口每日站岗到凌晨的保安也不知去了哪里潇洒。

      苡茗快走到45楼楼底,宿舍楼装扮一新,鼓鼓的气球拼出“2021,牛气冲天”的卡通字,远远就看到楼里透出温暖而明亮的光。手机突然响了,看到来电显示,苡茗抿了抿唇,没进宿舍楼,扭身向旁边已很久无人使用的古旧的电话亭走去。

      将近十点四十,天黑透了,撒下的星子寥落几颗,映入她眼里。按了按因伏案过久而酸胀发麻的颈椎,苡茗靠在墙面上,接了电话。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隔着口罩显得闷闷的。

      “都好。”她垂眸盯着鞋子,鞋带松了。

      “不缺的。”她温声道。用肩膀夹住手机,放下手中的袋子,蹲下身去系鞋带。

      苡茗从小由母亲带大,父亲一年到头在外奔波挣钱,女儿是夫妻俩唯一的骄傲。夫妻俩学历不高,不懂女儿读的专业,不知道女儿独身一人来到大城市有什么不习惯。女儿越大,就像飞得越高的风筝,他们老了,拽不住这风筝线,只是远远地张望,满腹的关切也只能从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中小心翼翼地吐露几句。

      苡茗知道父母不善言辞,老一辈人不习惯于过分外露的情感表达,所以她总是一遍遍安他们的心,温声说着一切都好。不算容易的家境让苡茗从小懂事,认识的街坊邻居没有不夸赞艳羡的。她普通聪明,可以沉静地在课桌前坐一天,耐得住性子,所以从小镇中的普通中学毕业,十二年寒窗来到梦想的大学。父母的期盼使这个小镇女孩始终憋着一股劲,这股劲令她便如街边的草一般,沉默,坚韧,眼里有一团明亮的光。

      “您和爸也要注意身体,别老省着,我生活费够用的。”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苡茗暖暖地笑了一下,正要起身,忽觉眼前一道黑影掠过。

      黑影速度很快,是猫?

      学校里猫多,猫协的同学经常喂食她是听说过的。但是猫有这么快吗?苡茗有点疑惑。

      她一边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小,一边仔细地回忆刚刚看到的影子,那东西似乎不是人,但是余光匆匆一瞥也不比人小。苡茗尽量让呼吸变得轻缓,这时她才发现四周有多不对劲,太静了——
      虽说留校的人不多,但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这里明明靠近无论何时都很热闹的宿舍楼,但是此刻只有呼呼的风声。想起回来路上不知去向的保安,苡茗的睫毛颤了颤。

      她缓缓抬起头,忽觉背后汗毛根根分明立了起来,后颈处麻麻的,像是有一阵阵的气息拂过。之前好好待在地上的塑料袋不知怎么突然发出喀拉的一声,苡茗疑心耳边听到了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噗噗流动的声音。

      猛地,她抡起胳膊,紧紧攥在手心的东西狠狠朝背后刺去,一矮身,手一撑,人顺势往前一蹬,迅速立住并转过身,露出手心刚从塑料袋里摸出的塑料叉子。叉子是结账时店员放进来的,质量很是感人,刚刚显然撞到了十分坚硬的东西上,这会儿已经被拦腰折断了。苡茗此刻的姿势很有些滑稽,一手仍举着自动熄屏的手机,一手还紧紧抓着叉子,横在胸前。

      良久,她吐出一口气,背后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一面墙上仅有艺院学生的随手涂鸦罢了。刚刚叉子应该只是磕到了墙壁,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对,眼睛竟然都出花影了,赶紧回去休息,对。苡茗对自己说,心脏依旧剧烈地跳动着。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物理主义者,我们是坚定的物理主义者,对吧?留校的同学们很累了不会每天都闹哄哄的,天气这么冷保安也想早点回家休息的吧?

      深吸一口气,苡茗上前一步捡起塑料袋,紧紧握住手机,直接挂断了电话,又迅速地向宿舍楼走去,四周还是很安静,苡茗硬着头皮用校园卡刷开了宿舍楼的门,滴地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宿舍楼里有暖气,很温暖,苡茗觉得发僵的手脚很快有了知觉,透过楼长室的玻璃窗,楼长阿姨冲着她笑了一下,苡茗问了一声好,心终于落了地,没事的,和往常一样。

      向里走去,楼梯间里有风渗进来,不知道谁把窗打开了,苡茗下意识合上窗,快步上了楼。感应灯自动亮起,苡茗掏出钥匙开门,咔哒把灯摁亮,关门反锁,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摘掉口罩,缓过了劲,才笑自己大惊小怪。

      室友们都回家了,宿舍里空荡荡的。

      苡茗解锁手机,电话已经挂断了,给爸妈发了条短信解释刚刚怎么突然没应声了。随后把手机搁在桌上,准备随便吃点晚饭。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刚刚那个劣质叉子,正准备扔掉,突然发现断裂处有点脏东西,仔细一看,有点像是苔藓类混合着两栖动物身上的黏液,鼻端似乎也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苡茗的心底的怀疑再次泛了起来,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碰巧剐蹭到了那面墙上恰好路过的蝾螈之类的两栖动物,且不说这么冷这些动物为什么没有冬眠,就算它们真能紧跟全球变暖的步伐跨过秦岭以南,帝都干燥的冬天真的不会把这些两栖动物的黏液直接风干吗?

      行动速度很快,与人的体型相近,皮肤表面有黏液,但是体表依然非常坚硬,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出没过,可以在墙上爬行停留,似乎可以呼吸……苡茗有些不敢想下去,这会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的东西明明已经发现她了,为什么又跑了?宿舍楼为什么这么安静,站岗的保安又去哪里了呢?

      苡茗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猜测一般,楼里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女人的叫声,“啊——”

      声音几乎只是起了一个头就立马被截断,但其中饱含的惊恐却毫无保留地传到苡茗的耳中,让人战战。苡茗抖了一下,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了一个念头。

      她两步冲到门前,想要伸手去关灯,手还没碰到开关,宿舍里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十一点钟了,宿舍楼平常的熄灯时间。

      刚刚的尖叫声停息之后,宿舍楼又像之前一样如死去般寂静了。苡茗不敢回想刚刚是尖叫声出自于谁,捂住嘴,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呼吸声小一点、再小一点。

      心里几乎已经在流泪,苡茗的面容却几乎称得上是平静了,她尽量不去考虑父母此刻是否安全,不去在意宿舍楼里还有几个活人,不去担忧城市此时是否已经沦陷,她只是闭上眼,尽可能地丰富自己对这怪物的描述:具有攻击性,极其危险;形态至少是异于常见物种,以至于达到令人只是看到就无比惊恐的地步;使人瞬间毙命,说明绝不能让这个怪物近身;速度快到只有残影,一旦被发现,绝无可能逃脱的,只能迎面赴死罢了。可是,弱点呢?

      一个生物既然存在,必有其合理性,总得服从地球的自然铁律的。这个东西至少算是生物吧,怎么会没有弱点呢?

      苡茗的心微微一冷,万一真的没有呢?这种怪物的出现本身就没有任何预兆,它惊人的速度也似乎完全不处在演化的链条之中,它如何畅通无阻地进入城市乃至高校,又或是从城市哪个地方跑出来的,它为什么要攻击人类……这一切,本就已经超出了正常的人类常识所能及的范畴,早已不能用常理来看待了。

      苡茗竭力想要振作,现在可不是自我怀疑的时候,这个怪物,或者说这群怪物已经进了宿舍楼,说不定此时正在宿舍楼里游荡,不论它为什么会出现,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才有资格问出来那句为什么,不是吗?

      压下心中的种种焦虑,苡茗仔细地搜寻记忆里遥远的初中生物知识。

      “大多数陆地生活的两栖动物都有良好的视力,用以发现行动缓慢的猎物。蛙的眼睛很大,因而它们能注意到危险并发现猎物。许多两栖动物都有极灵敏的听力能帮助它们分辨求偶的鸣声和正在靠近的敌害发出的声音。”

      既然目前所知关于这个怪物的信息最可能与两栖动物有关,姑且认为视觉和听觉无从下手,那么弱点是什么呢?既然皮肤表面有黏液,说明它极有可能需要保持皮肤湿润,是火吗?

      脑中突然忆及室友不久前过完的生日,苡茗轻轻地走回桌前,悄无声息地拉开抽屉,点蜡烛用的一次性打火机还在,但是靠近它再点火显然难度太大,别说火是不是真的有效,万一还没碰到这怪物就被发现,她可没有第二次机会。火只能作为备选方案了。苡茗想了想,又拿起一边的水果刀,刀根本没怎么用过,刀口很锋利,但想到这怪物异常坚硬的皮肤,苡茗不由得苦笑。

      握紧手中的水果刀,苡茗把打火机装进口袋,找出宿舍里能用的瓶瓶罐罐,再次轻轻走到门口,把这些易燃的液体倒在门边,消毒酒精、过生日没喝完的果酒、香水、卸妆油、唇膏……能放的不能放的都铺满门前的地面,苡茗跪在地上,正在拧一瓶室友网购的烈性酒,突然听到门外微弱的声音。

      无端端地,这声音令她感到恶心。如果你曾经听过静静的深夜里蟑螂在地面上爬过的声音,大概就是一样的感觉。有点像是鳞片磨蹭着冰凉的瓷砖,更像是多足生物无数的触角擦过地表,密密麻麻的恐惧,像洪水一样从远处涌来,苡茗拧瓶盖的手微微颤抖,又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瓶子,左手拿出打火机,右手捡起水果刀握紧。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这一道声音越来越近,可是却像有无数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苡茗的眼睛死死盯住宿舍那面薄薄的房门,额上浮起一层细汗。

      停住了,那声音正正好好停在了224的门口,苡茗没有听到呼吸声,却无比确信门外正立着一个庞然大物,张着大口等着它的猎物自投罗网,苡茗纹丝不动,呼吸声几近于无,全身绷紧,随时准备扑到这怪物身前把水果刀插进它的头颅——如果它有的话。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那道密密麻麻令人恐惧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这场猎物与捕食者的无声较量终于归于平静,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似乎博得了一线生机。

      苡茗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直到那如死水般的平静好像再也不会被打破,宿舍楼里重归于平静,才安静地瘫坐在地面上,无声地笑了一下,终于,活下来了吗?

      苡茗不明白那怪物为什么没有破门而入,或许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液体的奇怪气味掩盖住了但很高兴自己能多活五分钟。休息了一会,苡茗起身,再次走向桌旁,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苡茗小心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宿舍里的,必须要出去寻找活下来的人,还要回去找父母,不知道小镇现在的情况如何。

      然后,苡茗全部的心神都被玻璃窗前的一幕击碎了,这是她平生所见最令人惊骇的景象。

      月光下,一个无比高大、丑陋而浑身覆有幽绿色光泽的鳞甲的怪物,正咧着嘴,冲着她凝出一抹极其邪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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