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与狐狸》没嘴巴的猫

125、怪味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高速发展的城市灯火并没有到达这一方天地，远离繁华和喧嚣，夜晚有了最本真的颜色。

　　先一步到家的楚离端坐于卧房的窗边，神色虽然淡定自若，可指尖无意识的来回搓着裙摆的一角，像是期待，又像是有些紧张。

　　她的灵识一直跟随着苏启泷，看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买来的烧鸡，一路不停的催促着司机加速加速再加速，又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进了门，从客厅到顶楼阳台，灯光不停的亮起。

　　楚离有些着急，心想：‘傻子，上哪找人呢？我在房间啊，谁黑灯瞎火的还傻坐在露天阳台上呢！’

　　叩叩叩

　　步伐尚且矫健的苏启泷很快就把别墅从下到上绕了一圈，寻到了他们的卧房门前，象征性的敲了几声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啪

　　灯亮，苏启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阿离，你怎么不开灯呢？”

　　楚离转身，想说“我在等你”，张口却变成了：“要你管。”

　　“……”

　　苏启泷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可转念一想，这小妖怪大抵是还在生气的，也就释然了，拎起手上的烧鸡晃了晃，朝她挑了挑眉，温言温语的哄着：“好好好，我不管，我买了烧鸡，可好吃了，我们下楼一起去吃好不好？”

　　虽然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哄人方式毫无新意，但偏偏楚离是个好应付的，听到这熟悉的话术耳根子瞬间就软了下来，脸上神情也松快了许多，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下楼去了。

　　“来，阿离，鸡腿给你，外焦里嫩，香死了，快尝尝看！”

　　苏启泷认真的把鸡腿肉撕成小块，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递到楚离面前，眼巴巴的盯着她，等着她品鉴。

　　楚离瞟了他一眼，内心：‘尝什么尝，每次不都是一个味道。’

　　表面：配合的尝了一块，露出笑意，很给面子的赞道：“好吃。”

　　苏启泷立刻咧开嘴，一本满足的开始大快朵颐，这烧鸡说是买来哄人的，可看他那架势，倒像是要全部装进他自己的肚子里。

　　“还吃？嘴怎么馋成这样。”眼见着他跟前的骨头越堆越高，楚离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了，内心潜台词却是‘注意肠胃。’

　　苏启泷明显没读懂这话里的关心，见她身前的盘子空了，以为她是在催自己再给她添一些，急忙三下五除二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开始任劳任怨的手撕鸡肉，嘴里还念叨着：“我不吃了，不吃了，都给你，还有好多呢。”

　　楚离略感无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小口小口的吃着他放进来的鸡肉，她一边吃着，对面的苏启泷一边往她的盘子里添着，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咀嚼的声音，彼此无言。

　　等到盘子彻底清空的时候，楚离抬头，发现苏启泷正满脸宠溺的看着自己，触碰到她的视线之后，又立刻别开眼。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楚离一脸狐疑。

　　苏启泷有些慌乱的起身：“我收拾一下家里，阿离你吃完了就先去休息吧。”

　　尽管对他这逃避的态度很是不满，楚离也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默默的看他忙碌了一会儿，就依言上楼回房躺着去了。

　　漫无目的的浏览着新闻，不知不觉间已至深夜，楼下时不时的传来苏启泷收拾屋子的动静，好不容易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了，他却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拐弯去了别处。

　　楚离的耐心渐渐耗尽，有些心烦意乱的轻叹了一口气，她能感受到苏启泷对她的感情依旧是真诚和炽热的，可最近他的举动又确实是古怪至极。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楚离陷入了沉思，脑子里不断的播放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到他此番变化的源头。

　　去年冬天，他们去了温度适宜，空气清新的海口度假，租了一套民宅，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兴致高昂的时候就出去游玩赏景，犯懒了就窝在宅子里，看看电影听听歌，日子简单又惬意。

　　那时的苏启泷对她还是很亲昵的，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她黏在一起，动辄就是牵手搂抱，和年轻时并无两样。

　　今年开春之际，他们才回到北宁，刚回来苏启泷就兴致勃勃的计划起了下一次旅行，说是要趁着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多陪她出去走一走，在世界各地都留下他们的回忆，当时这个老头满是憧憬的眼神还清晰可见。

　　直到上个月2号，苏启泷带她去市中心看了一场演唱会，除了回程的时候他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沉默之外，其余都是正常的。

　　当时楚离以为他是累了，也没有多想，可现在细细想来，好像就是从那次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她了。

　　眼前的迷雾似散非散，楚离感觉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就差临门一脚了……

　　“阿离。”

　　思绪回笼，楚离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只见苏启泷身着睡衣，一股浓烈的沐浴露香味弥漫开来，他斑白的发丝还带着水汽，站在房门口，不知在踌躇什么。

　　“洗好了就过来睡觉吧，很晚了。”楚离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主动示意。

　　苏启泷没有动，似乎是有些迟疑，稍稍酝酿了一会儿，才用着商量的口气开口道：“阿离，我想…”

　　楚离心往下沉了沉，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静静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最近睡眠不是很好，可能会影响到你，要不，我…我去旁边的房间睡吧？”

　　他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正眼看床上的女孩，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楚离并非凡体，根本就不需要睡觉，这借口完全站不住脚。

　　“呵~”楚离突然笑了。

　　她一笑苏启泷就更紧张了，一只手无意识的开始挠头，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整话：“我…我就是最近…呃，最近…”

　　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楚离就打断了他：“可以啊，你去吧。”

　　这回是苏启泷惊到了，一脸呆愣看着她，没料到她居然那么好说话，什么都没有多问。

　　“不是要分房睡了吗，发什么呆呢？快去啊，难道还等着我去给你铺床吗？”

　　女孩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可苏启泷听着却觉得好像多了些让他心慌的疏离感，他看着楚离平静的神情，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只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他几乎快要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了，‘我不分房了，我不要去别的房间’这句话就在嘴边了，可楚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门外，而眼前的房门禁闭，他视线所及的，只有冷冰冰的门板。

　　感知到门外的苏启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挪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楚离撇了撇嘴，把被子往头顶一蒙，闭目养神，不愿去想这给她找不痛快的老头了。

　　隔着一道回廊，两人都不好过，只是一个不愿开口，一个也不愿去问，各怀心思，各自无眠。

　　他们结婚已有五十余年了，婚姻生活里从未出现过什么危机，苏启泷对楚离一向包容又顺从，这一次闹这么大一出，倒是打得楚离措手不及。

　　天光微微亮，大床中间的楚离突然睁眼，灵敏的捕捉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

　　啪嗒~

　　房门被打开，有人特意放轻了脚步朝她床边走来，动作轻柔的躺到了她身边，楚离缓缓勾起嘴角，她就知道…

　　“阿离~”苏启泷饱含着无限委屈的声音响起。

　　见她并不搭话，苏启泷侧着身子，借着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的把手搭上楚离的肩头，看着她的后脑勺，语气中充满了讨好：“阿离，没有你，我睡不着~”

　　楚离决心要治治他的臭毛病，还是咬紧牙关不吭声，做出一副冷漠姿态。

　　身后的苏启泷试探着贴近她，把她搂进怀里，神态哀戚，想为自己最近的反常辩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干巴巴的道着歉：“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应我一句吧…”

　　今日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楚离定是察觉到了他的刻意躲避了，也知道这小妖怪一定很气恼，只是他有苦衷，不敢让楚离知道。

　　本想就此分房睡也好，她就算气恼，也就气恼一阵子，总有一天会不再生气的，没成想，他高估了自己，他根本就离不开楚离，也承受不住她的冷漠。

　　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越来越浓，苏启泷喉头发涩，手臂不受控制的收紧，把娇小的女孩揽进怀里。

　　楚离脸上笑意变大，这些日子所有的烦闷一扫而空，身后苏启泷身上还未散去的沐浴香气笼罩着她，更让她心情愉悦。

　　她扯开苏启泷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他，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苏启泷表情复杂，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坦诚的准备，临了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楚离声音骤冷，威胁道：“不说就出去吧，别再来了，以后也如你所愿，我一定离你远远的，不会再碰到你一下，反正这房子够大，我们一人占半边，谁也碍不着谁。”

　　“不是不是~阿离，我说！我说…”苏启泷急了。

　　楚离挑了挑眉，等着他的解释。

　　苏启泷深吸了一口气，才破罐子破摔似的开口：“我身上有怪味，我怕你闻到才，才想着离你远一点的…”

　　？！

　　楚离大脑一阵轰鸣，表情怪异，她想了许多，万万没想到是这么荒唐的原因，咽下嘴边想立刻反驳的话，耐心的听他说完。

　　“阿离，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我以后每天多洗几次澡，我实在受不了最近这样的日子了，我每天都好想抱你，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看着十分脆弱，楚离忍不住心疼，又倍感无奈：“谁说你身上有怪味的？”

　　苏启泷更沮丧了：“我查过了，老年人身上都会有的，我都已经八十多岁了，肯定也有，只是我自己闻不到，你的五感比普通人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楚离已经明了了，他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气味会熏到自己。

　　是了…

　　气味？

　　楚离这才想起，上个月她和苏启泷看完演唱会准备回家，在路边等司机的时候，听到花坛边两个年轻女孩在聊天…

　　‘唉，烦死了，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两个老东西，看着就碍眼，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想的，从小也没见过几次面，非要把他们接到家里来！’

　　‘那毕竟是你爷爷奶奶嘛，你爸妈也是为了尽孝，你就忍一忍呗，还能怎么样呢？’

　　‘你是不知道老年人有多麻烦啊，吃个饭都手抖，到处都弄得脏兮兮的，身上还臭，每次从他们身边走过，我都反胃！’

　　‘老年人不都那样吗？哪个老年人身上没味的？我也讨厌老年人，看到都绕着走，就怕被熏到，哈哈哈~’

　　……

　　当时他们和这两个女孩分别在花坛的两侧，受绿植遮挡，楚离并没有看到人，只听到声音，那时她权当听个笑话，并没有在意，没想到，苏启泷这老头却听进去了，还为此耿耿于怀，甚至还偷偷的去查了相关的资料，并且跟她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别扭！

　　楚离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老年人皮脂变薄，皮肤干燥，代谢功能下降，通常来说，确实是会散发出异味的，这一点，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苏启泷服用归寻炼制的丹药多年，身上又带着她的肋骨所制的镯子，体质能和常人一样吗？！

　　“你怎么那么蠢呢？”楚离咬牙切齿。

　　“啊？”苏启泷不明所以。

　　楚离翻了个白眼，直接把脸埋进他怀里，感觉到他大气都不敢出，浑身肌肉紧绷的样子，使坏似的在他颈间还有胸前嗅来嗅去。

　　“阿离，你别这样…”苏启泷紧张兮兮的。

　　“我怎么样了？你又要躲我吗？”楚离有恃无恐。

　　苏启泷摇摇头：“我不躲了。”

　　“傻子，明明那么香，哪来的怪味？”楚离语带笑意，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苏启泷轻抚着她的脊背，还是有些不自信，他这段时间因着老年人身上有怪味这个想法，陷入了深深的自卑情绪中，不敢靠近楚离，这会儿依然觉得楚离是在安慰他。

　　“我刚才洗澡用了半瓶的沐浴露呢，可能是沐浴露的香味还没散吧…”

　　楚离恍然大悟，调侃道：“哦，难怪我觉得你最近洗完澡之后都特别香呢，你这么浪费，那我们家岂不是快要破产了？”

　　“……”苏启泷一时无言。

　　“呵呵~”楚离笑了笑，不再逗他，认真解释道：“你这傻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吃了那么久的那个药丸可不是白吃的，这些年来你有生过病吗？哪个老年人能像你一样健康？你就算十天半个月不洗澡身上也不会有怪味的，别瞎想了。”

　　“真的？”苏启泷很是怀疑。

　　楚离拍了他一把，气闷的转过身不理他：“你爱信不信！”

　　苏启泷眼珠子转了转，脑子活络了起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又贴了上去：“我觉得你不会骗我的。”

　　楚离抿嘴偷笑，不语。

　　苏启泷也笑了起来，温柔的在她耳后落下一吻，再无顾忌，紧紧的抱着她。

　　天色大亮，云开雾散，持续了整整半个晚上的分房危机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