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我的神明》鸽子爵士

8、第 8 章

　　第8章

　　“笛笛大人……”
　　小糕听完故事后，注视着唐笛笛安静的侧脸，不自觉开口呼唤。

　　唐笛笛在叙说这个故事时全程未张口，但空灵柔和的声音却在小糕耳边清晰地响起。小糕突然意识到，唐笛笛用神力讲这个故事……
　　或许并不单单是为了给她解惑。

　　从身后传来的微风卷起唐笛笛的长发，乌黑的发丝飘扬，小糕莫名觉得笛笛大人看起来很轻很轻。
　　好像快被风吹走了。

　　“笛笛大人，是在为忒斯坦都人感到可惜吗？”
　　小糕小心翼翼地提问，她自己感觉笛笛大人的语气里是有一点遗憾意味的。

　　“有吗？”
　　唐笛笛眨眨眼，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没有哦。”

　　“毕竟我是神，神是无法真正共情人类的，我们只会高高在上地观赏这一场闹剧，除非……”

　　小糕重复道：“除非？”

　　“除非是信徒。”

　　“无论何时，我都会拯救我的信徒。”
　　唐笛笛点点头，一双黯淡的黑眸望向小糕，轻声道：“所以，小糕啊，如果未来某一天你也快被溺死在欲望里……”

　　“记得呼唤我。”

　　-

　　黑霾帝国，进墙日。

　　高墙外排了看不清尽头的长长队伍，平日里紧闭的厚重石门此时大开，门的两侧散布许多士兵，被士兵拥簇着的是一位身着金丝长袍的白发老人，他守在门前，对于要入墙的黑泥人，依次给予神的祝福。

　　那是一道很淡白光，会自动钻入黑泥人手背上的印记，然后那道印记的颜色就会变淡些许。

　　芙尔塔站在队伍的中后段，身前的安妮转过身正一脸兴奋地跟她絮絮叨叨，她好像丝毫不记得救济粮发放日那天的不愉快，热情地拉着芙尔塔的手，诉说对墙内世界的期待。
　　“墙内有一种很甜的糖果，圆圆的很小巧外面裹着巧克力，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这样一想……已经十年了没吃到了。”

　　安妮和吉蒂一样，是六岁就被抛弃到墙外的孤儿，她说起自己想吃的东西，狠狠咽下口水，朝一脸冷淡的芙尔塔笑道：
　　“等我们进墙之后，你必须得尝尝。”

　　安妮说完，见芙尔塔还是不搭理自己，撇撇嘴换了个话题道：“芙尔塔，你觉得我们成为白源人之后会做什么工作？”

　　“不知道。”
　　芙尔塔抱着手，湛蓝色的眼睛终于舍得转向安妮。
　　她觉得安妮是在故意说这个话题，这倒不是她有意针对安妮，而是吉蒂刚刚找过她，让她小心安妮并告诉她：“安妮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设计好的。”

　　吉蒂跟安妮有一样的出身，所以芙尔塔认为吉蒂的话很有参考度。
　　她倒是很想甩开安妮，但安妮好像咬定了心思要粘在自己身侧似的，情愿放弃队伍前列利昂给她占好的位置也要跟她一起进墙。

　　安妮到底想做什么？
　　芙尔塔冷冷地看着安妮，想不通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

　　在芙尔塔纠结安妮心思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她的额头，芙尔塔被惊到，瞬间瞪大了双眸，反应极大地往后一退，踩到了身后之人的脚背。

　　“嘶……”
　　身后之人传来痛苦地抽气声，芙尔塔转头朝对方道歉。
　　“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安妮将芙尔塔拉到自己身后，让她跟自己调换了位置，随后朝被踩中的倒霉蛋柔声道歉。
　　看见安妮充满歉意的笑脸，那人也没再计较什么，只是臭着脸摆摆手说自己没事。

　　芙尔塔被安妮护在身后，手腕还被对方用力的握着，对方掌心的冰凉让她昏沉发热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替芙尔塔解决了争端的安妮转身回来对上芙尔塔警惕且充满审视的目光，似无奈又似放松地叹了口气。
　　“没事啦。”
　　“我刚刚只是想摸摸看你是不是还在生病。”

　　安妮温声解释，对于芙尔塔刚刚过激的反应闭口不谈。

　　“你现在病得比前几天严重了吧？”
　　安妮圆眸中满是关切，担忧的神情不像作假。

　　或许是芙尔塔真的病昏了头，她下意识地点点头，她病得一天比一天重，现在连站立都困难，脑子混混沌沌根本无法进行思考。

　　“别害怕，等我们到了墙内，成为白源人之后会有医生为我们治疗。”

　　捕捉到关键词之后，芙尔塔的大脑立刻做出抗拒的反应，她不自觉地张口回应道：
　　“我不会成为白源人。”

　　“……”
　　说出话之后，看见安妮神色愣了一瞬的芙尔塔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她不该跟安妮说这个。

　　“芙尔塔不期待成为白源人吗？为什么啊？”
　　安妮眯了眯眼睛，拉着芙尔塔的手腕轻声询问，芙尔塔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情绪，但隐隐感觉面前的安妮气场都变了。

　　“为什么啊芙尔塔？”
　　“为什么不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呢？明明都病得这么重了。”
　　“墙外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你的病如果不及时治疗会很危险的吧？”

　　“芙尔塔，你不再考虑考虑吗？”

　　安妮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她耳边回荡，她本就不太清醒的脑中充斥着安妮喋喋不休地询问声。
　　芙尔塔觉得头疼欲裂，手抚上太阳穴。

　　芙尔塔转身一看，所幸前边人进墙的速度很快，很快就要轮到他们，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安妮的低语。
　　“安妮。”
　　“别说了，要到我们了。”

　　“好。”
　　安妮乖巧地点点头，牵着芙尔塔的手，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小声道：“你会改变想法的。”

　　芙尔塔偏头看向她，安妮只是歪歪脑袋，没有再说话。

　　转眼轮到芙尔塔，她对着那位金丝白袍老者抬起手背，再对方赐福之后，芙尔塔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安妮，快步朝墙内走去。

　　好亮。

　　芙尔塔穿过一面黑幕，就被刺眼的亮度刺激到了眼球，她紧急闭上双眼，但眼睛仍旧被刺激得控制不住流下眼泪。
　　芙尔塔认为自己稍微适应一些之后，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才睁开眼。

　　一睁眼，入目的就是肮脏发黑的衣袖，视线内的万物都是整洁干净的，发黑的衣袖在这块净土上显得格格不入，芙尔塔愣住了。
　　她分明昨天才洗过这件衣服，居然……这么脏吗？

　　“噗嗤——”

　　芙尔塔听见嗤笑声和交谈声，闻声望去，只见高处站着两位身着华丽长裙、打扮精致的美丽少女，正看着她笑，若不是两人看她时视线上下打量，她都要以为这是友好的笑容了。

　　芙尔塔垂头望了望自己的衣服，不仅肮脏还有破洞，但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一套衣物了。

　　街道干净整洁，街边店铺全都关门，原本应该热闹的街道此时有几分荒凉，只有几个黑泥人在迷茫且好奇地来回游走。
　　墙内光源人们站在二楼小阳台亦或是更高处，用鲜亮的手帕捂住口鼻，似乎担心墙外的黑泥人会携带什么病菌进来。

　　芙尔塔抬脚向前走，走了两步回过头，在地上看到了自己灰扑扑的脚印。

　　她好像……真的很脏。

　　芙尔塔拖着病躯走过了店铺大门紧闭的街道、在光源人嘲弄的视线中左顾右盼，身体逐渐变得无力，直到呼吸变得格外困难，芙尔塔才来到一扇材质透明的大门前停下。
　　她看到了身着白色长外套的人，吉蒂跟她说过，这类人是医生，能治好她的病。

　　芙尔塔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想上前敲门，但门后医生警惕且嫌弃的视线让她止住了脚步，她眨眨眼，小心地从口袋中取出那枚金币。

　　她在表示她有钱，希望他们能开门帮她治病。

　　但很显然这没用，那位医生只是微微皱眉，朝着芙尔塔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像极了驱赶苍蝇。

　　“……”
　　芙尔塔只能缓缓后退，另外寻找能看病的地方。

　　但她还没能走出几步，就感觉后脑勺传来阴凉感，眼前一黑，无力倒地。

　　失去意识前，芙尔塔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墙内一点也不好，没有热闹繁荣的街景，没有充足美味的食物，亏她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亏她最近一直在心里反复默念自己不会留在墙内，亏她还以为……

　　既然墙内是这样，那她自认为牺牲地说出“无论墙内如何好她都不会留下”这样的话，不就很可笑吗？

　　所有人都在骗她。

　　所有人都在骗她。

　　芙尔塔猛地睁开眼睛，头顶冷白的顶灯刺激得她眼眶通红，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而下，芙尔塔咬住下唇，罕见的脆弱无助。
　　早知道，就不进墙了。

　　“怎么还哭了？”
　　冷硬沧桑的女声在一旁响起，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朝芙尔塔的脸伸来，芙尔塔下意识地偏过脸躲开。

　　那道声音“啧”了一声，用双手扶住芙尔塔的脸，芙尔塔这才看清来人。
　　头发半白的女性，戴着口罩，看不到表情，但很明显她心情不佳，眉头死死拧着。

　　“别乱动，让我看看你的体温降下来没有。”

　　这位女性拿起一个小巧的仪器，放在芙尔塔的额头上轻轻地操作了一会儿，随后她拍拍芙尔塔的脸，冷声道：“降温了，可以起来了。”

　　芙尔塔听话地坐起身子，那位女性转身倒了杯温水并递给她。

　　芙尔塔接过温水后，一边小口地喝一边观察周围。
　　这是刚刚拒绝了她的那间诊所，没想到她昏倒之后还有机会进来。

　　“本来是不想管你的，谁让你倒门口。”
　　医生摇摇头，说话的语气相当无奈。
　　“作为医生，我不能就看着病人这么昏倒在我诊所门口。”

　　“医生……”
　　芙尔塔喝完温水，出声道：“谢谢你。”

　　“别谢我。”
　　医生摘下眼镜，用上衣口袋中的眼镜布擦拭片刻，再度戴上，此时她的视线冰冷，整个人气场严肃又认真。
　　“我可不想跟黑泥人扯上关系，休息好了就走吧。”

　　“嗯。”
　　芙尔塔垂下头，对这个反应见怪不怪。
　　光源人似乎都非常厌恶黑泥人，可他们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够干净吗？

　　芙尔塔想不明白，她喝完手中的温水，在离开诊所前真挚地对医生道谢。
　　“谢谢。”

　　那医生靠在桌旁，转头看了芙尔塔一眼，又偏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
　　“黑泥人。”
　　“早点回墙外吧，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这话刻薄又冷漠，但敏锐的芙尔塔品出了一些其他意味。
　　她再度看向那位医生，但那位医生已经走开，只剩桌上的热水壶还在冒着热气。

　　芙尔塔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在街边箭头的指引下，朝着身体检测的地方走去，黑泥人只有经过身体检测才能离开，否则芙尔塔一定会现在就走。
　　这个地方让她喘不过气。

　　对于她而言，墙内根本不可能比墙外好。
　　她不是光源人，这里永远不会接纳她，除非……

　　不。
　　没有除非。

　　在赶到身体检测地点之前，芙尔塔被安妮找到了，安妮见芙尔塔精神了很多，好奇地问道：“芙尔塔，你身体好一些吗？”

　　“没。”
　　芙尔塔很想把安妮甩开，但两人目的地一致，她只能继续忍受安妮的唠叨。

　　“墙里的人有点冷淡呢，我跟他们说话都不理，可是以前他们对我都很亲切，好奇怪。”
　　安妮站在芙尔塔前方，背对方向后退地走路，她捏捏下巴，一脸困惑地说着：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是光源人呢？”

　　“那我们变成白源人之后，光源人一定会变得亲切很多吧！”
　　安妮笑了，笑容纯真灿烂。

　　“这样想，是不是更期待一会儿的身体测试了呢？”

　　我没有。
　　芙尔塔很想这么说。

　　但她无法开口，因为不可否认的是——就在刚才，她确实有了“只要变成白源人就能融入这里”的想法。

　　安妮单纯地笑着，开始展望未来，笑容越来越甜。

　　“或许我们成为白源人之后会比光源人更厉害呢。”

　　芙尔塔看着这样的安妮，心底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