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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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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曦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段易随。
而且是在这么狼狈的场合。
她穿着经纪人高姐买的低胸荷叶边短裙,拿着一杯红酒准备挨个儿给金主爸爸们敬酒,有些昏沉的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着来之前高姐的训话。
“环亚影视的陈总,手里有部贺岁片,你记得敬一杯,混个小配角也是好的。也别忘了乐飞传媒的王总,手里好几个大热古装剧。还有的浩瀚星河段总……”
后面念叨什么的她都忘了,只想把今天这几个投资商混过去了回去继续咸鱼躺。
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带的冉曦一个寒颤,没成想手里的酒杯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借着这个缓冲酒杯没碎,里面的酒却洒了些在短裙的荷叶边上。
洁白的裙子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冉曦叹了口气,这小裙子还是高姐低声下气向品牌方借来的,沾上了些红酒也不知能不能洗掉,洗不掉要赔多少钱,卡上的钱够不够划。
一边想着,一边弯下腰去捡酒杯。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已经较她之前去捡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冉曦听傅诗施讲过这个牌子,是大名鼎鼎的LVMH旗下一个顶奢,傅诗施的哥哥生日时收到过一个,宝贝的不得了。
这大概又是个投资商吧,真是的,竟然让金主爸爸替自己捡了酒杯。
这次大概又搞砸了吧,冉曦绝望地想。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
段易随,冉曦差点脱口而出这个藏在她日记本里三年的名字。
他还是那样,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微抿着,少年时代的清冷张扬已经转化为低调内敛的成熟,五官较学生时期更为硬朗,却不失棱角。
冉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没想到与段易随的重逢会在这里,她穿着布料清凉沾着红酒污迹的短裙,狼狈地站在他面前。
而他,一身精致简约的高定西装,上面的两颗袖口她在苏富比的拍卖会上见过。
她听到后面的投资商称呼他段总。
对了,她竟然忘了,他是浩瀚星河的段总。
好在段易随只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他应和着别人的招呼,向酒会的主办方走去。
冉曦苦笑,衣香鬓影,谈笑风生才是他们这些上层人士的生活吧。至于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已经忘了或是根本不认识了。
接下来的酒会她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像个木偶人一样和别人不停地碰杯、敬酒,酒的颜色在灯光下红的刺眼,她咬牙闭着眼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入喉,沿着她的食管进入空荡荡的胃中,与胃酸激烈烧灼着。
好不容易熬到酒会结束,冉曦送投资商们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准备去洗手间收拾一下妆容。
洗手间里,冉曦望着镜子里卸了妆的自己有些恍惚。
不同于上了妆后的精致妩媚,卸了妆的她一张素净的小白脸,秀气的黛眉,樱桃小嘴和一双雾气朦胧的杏仁眼。
傅诗施以前经常打趣她这张脸分明是朵楚楚可怜小白花,却非要化上大浓妆在都市剧里演最让观众讨厌的跋扈女二女三女N。
这不都是被逼的吗,冉曦无奈解释,没有流量没有资本当靠山的她想要在演艺圈出头只能演这些有争议的角色。
高姐安慰她说这样也好出彩,可连续演了几个此类角色后,观众还是记不住她的名字,提起她依旧是“哦哦,那个恶毒女配呀”。
生活不易,冉曦叹气。
走出洗手间,冉曦在转角意外又碰上了段易随。他斜倚着镂花装饰的雕栏,好看的凤眼微闭着,似乎是在等谁。
冉曦想起高中的段易随也是这样,每次打完球他都会先回宿舍楼的浴室洗个澡,然后整个人随意地靠在楼梯口等傅骁他们,几个人一起去食堂买饭。刚打完球臭烘烘的队伍里,段易随是最干净独特的存在。
许是酒意上头,她思索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好歹也是同窗三年的同学,可是说什么好呢。
嗨,段易随,有点太过随意,他们没那么熟稔。
你好,段总,又太过刻意的正式,似乎也不太好。
正想着,她没注意到对面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温柔地望向她。
男人收起斜伸出去的脚,静静开口。
“好久不见,冉曦。”
声音和从前相比添了份成熟的磁性。
冉曦一惊,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是啊,好…好久不见,段易随。”
好久不见,多久没见了呢,有七年了吧。
高考后,段易随不负众望成为市里的状元,冉曦在家里电视上看到他的新闻,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一堆长枪短炮对着他,闪光灯不停地闪着,后面全是大红的横幅。
后来,听说他放弃了全额奖学金的A大,去了美国学金融,走的匆忙,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你从美国回来了?”冉曦问。
“嗯。”言简意赅,和当年一样。
话音刚落,他等的投资商从洗手间出来了,大腹便便的男人扯着公鸭嗓子:“久等了啊段总,哟,这位不是小冉嘛,两位”,他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干笑道:“嘿嘿,两位是看样子是旧识啊。”
冉曦刚想解释,段易随已经开口了:“是以前的同学。”
冉曦有点失落。是啊,她只是以前的同学而已。
“哈哈哈没想到啊,两位竟然曾经是同学”,投资商自以为看穿了一切,话中有话道:“小冉,你替我送送段总,正好,你们老同学也叙叙旧。”
剥削人的资本家,她和段易随叙哪门子旧啊,冉曦忿忿地想。她以为按段易随的性子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干脆地答应了:“好啊。”
坐在段易随的车里,冉曦还有些恍惚,前一秒偶遇,后一秒就坐人车里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脸侧向窗户看着外面不断倒退的花草树木发呆。
“你住哪里?”
“衡怡路”,冉曦飞快地补充道:“其实…你不用特意送我的,随便找个路口停下,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没有特意”,段易随看着她局促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去霄醉,傅骁组了局。”
霄醉是傅骁新开的会所的名字,离她家不远。
冉曦讪讪道:“这样啊,那麻烦你了。”
没想到七年过去了,他和傅骁还是熟的很。
傅诗施以前经常跟她吐槽她这位亲哥,正事不干,副业耍得风声水起,开了一系列酒吧、会所、餐厅,没想到都开到自家附近了。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冉曦道谢后准备下车,却被该死的安全带卡住了。她一急,安全带却卡得更紧了。
段易随看她半天解不开,探着身子前去帮忙。
两人此时挨的很近,冉曦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公司里很多男艺人身上骚包的香水味,是一种很独特只属于段易随一人的味道。
冉曦闻过一次。
那是中学的校庆典礼彩排上,冉曦作为主持人要对完全部流程的稿子才能走,中间还穿插着一个个演出。
她等待得有些累,便在后台找了个座位眯着。
半梦半醒间,有个男生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
冉曦直觉这个人是段易随,所以紧张地假装睡得很沉。
第二天,冉曦抱着外套要去还给他时,碰见了傅诗施的哥哥傅骁。傅骁跟段易随是一条裤腿穿到大的哥们,他告诉她段易随飞去国外参加一个比赛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冉曦就托他转交这件外套了。
一个月后,段易随拿下全美一等奖回到学校。他们在不同的班级,不同的楼层,见面次数不多。偶尔走廊上见到,也是擦肩而过,段易随待她与别的女生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好死心了,老老实实学习希望能跟他考一个大学。谁知道高考后他立刻去了美国,自此数年,两人天各一方,杳无音讯。
二人道别后,冉曦晕乎乎地走进了电梯。
晚上的酒她只抿了几口,此刻却有些莫名的酒精上头,飘飘乎不知所以然。
盯着电梯按键定了会儿神后,她按下自己的楼层键,然后顺手将滑到前额的头发向后拢,抬眼间瞥见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停住了手。
栗色的大波浪卷发,现下最流行的韩式平眉,两笔快要飞入鬓角的眼线,拼命往高了修容的鼻梁和比熟透了的番茄还要艳丽的大红唇。
她有些恍惚,镜子里的是她仿佛又不是她。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更不喜欢段易随看见现在的自己。
段易随,她轻轻默念这个熟悉又生疏的名字,眼帘下渐渐起了雾气。
对,刚刚这个名字的主人还和她加了微信,他的头像很简单,是一只卡通青蛙,冉曦实在无法将这个可爱的头像和送她回家的清俊高冷的男人相匹配。
出于礼貌,她应该在微信上感谢一下对方。然而,点开小青蛙头像后,冉曦却有些犹豫。
她已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埋了很久,乍然要和他产生联系,她很害怕会就此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微妙的平衡。
傅诗施曾经形容她是一只小乌龟,遇到危险了就会把头缩进厚厚的龟壳里。和段易随重逢,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在释放危险信号了。
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高姐。
“我说曦曦啊,我好容易给你攒了个局,你倒好,敬个酒也能搞砸。”
高姐恨铁不成钢道:“好在你碰到了段总,对了,你最好跟他多叙叙旧,我可打听到了,他手上正好有一部S级的古装剧,看能不能给你一个女N号演演,时长无所谓,戏份能搏眼球就行……”
冉曦无力的挂断了电话,结束了段姐的絮絮叨叨。
她现在和段易随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为了一个角色去求他……高姐把她当成了什么,她恨恨地想。
一键退出微信,今夜如此难堪。
她不会听高姐的话联系段易随,在暗恋人面前,总要保留些残存的体面的。
霄醉,入眼灯红酒绿,醉眼迷离。
VIP包间内。
“阿易,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规矩不能忘,晚了自罚三杯啊。”一年轻男子侧身歪坐在沙发上,起哄道。
他正是傅骁,与段易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
段易随倒也没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在傅骁旁边找了个空坐下来。
“段哥,听说你最近投了个戏,我有个妹妹,想问问能不能给她个小配角过过戏瘾啊。”
没等段易随回答,就有人站出来戳穿道:“滚一边吧蒋胖子,什么妹妹,我看是新认的情妹妹吧!”话音刚落,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好你个陈冗,小爷我又没问你!”蒋胖子气得涨红了脸。
“好了好了,”傅骁急忙打圆场:“胖子,你那妹妹拍拍写真广告还行,演戏我看就算了吧,天天片场风吹日晒的,你也舍得。”
“是啊。”众人附和着。
蒋胖子细想也是,家里那小辣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真叫她去演戏,戏演的咋样不说,到头来得罪圈里人,不值当。
分析利弊后他立刻哂笑着自罚一杯,紧接着又喊了几位漂亮的服务生进来活跃气氛,酒过三巡,众人猜拳的猜拳,打牌的打牌,忙得不亦乐乎。
段易随坐在人群外,今天酒喝的有些多,嘈杂的音乐声吵得他有些头疼。
傅骁看他一个人坐着,便凑上来笑问:“阿易,你今天怎么不在状态,蒋胖子的话你当耳边风得了,他呀,一个月换一个妹妹,这要是都闹着进剧组,还不打起来。”
段易随被他逗笑了,摇头道:“我倒不是想这个。”正说着,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穿着荷叶裙可怜兮兮敬酒的瘦小身影。
他缓缓道:“我今天酒局见到冉曦了,她似乎过得不太好。”
时隔经年,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傅骁心里明白,自己的好兄弟早就一头栽进去了。
冉曦是他亲妹的好友,这些年,她的经历他多少也知道。冉曦是个倔的,关系再好也不轻易接受朋友的帮助,傅家的公司也不涉及娱乐圈,他有心帮忙也摸不着渠道。
段易随这次回来,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良久,他才开口:“你想好了吗,冉曦是个好姑娘,和咱们不一样。”
想好了吗,段易随也在问自己。
段家自祖辈起泼天的富贵,他从出生开始就沿着规划好的路线亦步亦趋地走着。来A市,遇见冉曦可以说是个意外。
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心动,甚至于刻意出现在她经常去的地方。那年校庆彩排,他在后台看见女孩困得歪在椅子上睡觉,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颤,薄薄的礼服下冻得缩成一团的身体,他不假思索地把校服外套脱了,小心地盖在她身上。
傅骁看到这一幕后也是这样意味深长地问他,想好了吗。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了毕业后去美国的事了。
现在呢,他做好准备了吗。
他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心中依然没有答案。
二人又继续聊了些别的,聚会结束后段易随看了眼手机,新加的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点开头像,聊天框是一片寂静的空白。